二十坪大小的浅蓝色开放式空间内铺着繁复的马赛克磁砖,各式各样的专业厨具一应俱全,堪比‘Caesar’店里的设备,而且擦拭得干干净净,器具排放得整整齐齐,和外头的紊乱情况大相迳庭,在角落还设计一处温馨的阅读区,沙发椅上摆着一本素描本,有几张图置放在上头,她忍不住走过去,拿起来观看。
她没有察觉蔡成寰明显流露出不悦的神情,但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打开旁边的冰箱,从里头找了一瓶新鲜果汁。
这些图都画得相当精致美丽,色彩缤纷,是他设计的一些面包或甜点的原型,还在图旁注明要加多少杏仁、牛奶、蜂蜜、桃子、奶油……这些甜点光是看图就让人垂涎欲滴,她暗忖这本厚厚的素描本应该就是他的专业机密吧。
蔡成寰倒了两杯柳橙汁,将一杯递给她。
张培湮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地放下素描本,腼腆地笑了笑。
“谢谢。”反正她又不是间谍,看一下他的机密应该没关系吧,可别因此动怒了。
他在她身边坐下,喝口果汁,犀利的眼神很快扫遍她全身。
“饿了吗?”
她窘得脸红。“别把我当成猪行不行?”这该不会要变成他们日后见面的开场白吧?
“要是你饿了,冰箱里还有剩下来的试作品,稍微热一下就可以吃了。”他的口气很平,完全听不出是否真心在关怀她,或者捉弄她。
面子跟肚子,她终究很不争气地选了后者。
唉,谁叫我怀了一个贪吃的巨婴。
蔡成寰也没取笑她,就拿了几块面包和甜点进微波炉加热,高大身子倚着巨大橱柜,双臂环胸,翠绿眼眸一瞬也不瞬地凝望着她,电力之惊人让她感觉颇难抵挡。
虽然张培湮自认非花痴,可这男人的外表实在太有杀伤力,不只是梅姐口中的“一块可口的蛋糕”,而且绝对是米其林三星等级的。
“结婚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他突然开口,震得她瞬间回神,免得继续耽溺在不切实际的幻想里。
这男人可不是来自童话故事里的王子,而是非常实际的男人,她得比他更现实才能应付他。
“我答应。不过,”她很快就加但书:“你的承诺每一个字都要写成白纸黑字,而且要有律师见证。”
他盯着她,眼神颇具兴味。“你不相信我?”
“这对你也有好处,”她露出一贯假假客套的笑容。“你也不希望我事后反悔,苦苦纠缠你吧?”
“要签什么合约我无所谓。”他耸耸肩说道。
不知道是真大方还假大方呢,她碰过太多信口开河的男人,当下跟你浓情蜜意的时候啥都答应,等翻脸那一刻,贱人两个字都不足以形容他们的卑劣。
“不过,”他也附注了:“前提是你怀的要真的是我的小孩,这也要白纸黑字写下来。”
意思就是他可不当便宜老爸,张培湮翻着白眼。这男人不仅精明,而且心眼真小。
“说穿了你也不相信我。”
“彼此彼此。”他微微一笑,笑容迷人,却带着冰冷的距离。
“丑话说在前头,我从来不想结婚,所以跟你的婚姻状态最多维持一年,就到你生下小孩为止,到时候我们就离婚,各过各的。孩子如果确定是我的种,其实你一点都不需要担心钱的问题,要是你能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子,我外公外婆绝对会送你一份大礼。如果不是我的,很抱歉,后续问题你自己想办法处理。”
老一辈的可是比他们年轻人更看重传宗接代一事,甚至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外公外婆?张培湮听了,顿时眼睛一亮,整个人精神一振,差点忘了他那雄厚的资本……据说他母亲是家族里极受宠爱的小女儿,肯定爱屋及乌,对他这个外孙同样疼入心骨。
虽然他这番尖酸刻薄的话听起来非常刺耳,却恰恰合乎张培湮的意思,他们在这方面的想法和态度简直就像是双胞胎。
她根本不想结婚,也没想过生小孩,至于真爱,呵呵,她从来不信,金钱比爱情可靠多了。
和这个人结婚后说不定会很顺利。
我的钱宝宝,妈咪的下半辈子就靠你了!要是能赚到一栋豪宅就好歹。
张培湮满心欢喜地抚摸自己还不算太明显隆起的肚皮,看在蔡成寰眼中,既觉得荒谬可笑,又感到一股深深的怜悯。
他知道她是为何而来,也知道她并不爱他,甚至不爱孩子,他们未来的婚姻是建筑在没有爱的基础上,纯粹是为钱、为名分。
他可以想像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换取优渥的生活,而那是他不需付出任何代价、轻而易举就可以给她的。
“你现在住哪里?跟爸妈住一起吗?”
他突然想多了解一点她,这个即将成为他孩子母亲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培湮有点意外他会关心自己的事,坦率地说出目前正和别人合租一间小套房,对方是朝九晚五的女上班族,生活型态和她大相迳庭。
“你家人呢?怎么没跟他们一起住?南部人吗?”他揣测道。她这么爱钱,住家里应该更省吧。
张培湮愣住,迟疑一会,还是直接说了,反正他现在想落跑也来不及。
“我早就说过我爸贩毒在坐牢,我妈在我出生没多久就跟男人跑了,不知去向。”她顿了顿,虚伪地扯开嘴角一笑。
“我在你妈妈办的慈善餐会上说的都是实话,你以为我在演戏?我是我奶奶扶养长大。我爷爷被我爸气得中风过世,我奶奶一样被我爸气个半死,眼睛都快哭瞎,我十六岁的时候她就上天堂了,所以我现在基本上没有比较近的亲戚,孤家寡人一个。”
她的口气听起来若无其事,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淡然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跟自己无关。这是要练习多少次、要多努力压抑,才能学会的本领?
蔡成寰的胸口蓦地一阵闷痛,心揪得好紧好紧,他像是在看一面镜子,看见自己努力地学会不去在乎外界的闲言闲语。
他太能理解那种漠然了。
瞧他半晌不说话,张培湮讥讽道:“干嘛?被我吓到了?后悔说要娶我?”
他深吸口气,开口,声音极低,听不出情绪。
“我们很适合。”
她呆若木鸡,瞪着他,从那双碧绿眼眸底微微透露出的一丝淡淡温柔,不着痕迹地牵动她的心。
“对爱情、对婚姻、对家庭都没有太多幻想,这样很好。”他停顿了下,淡然地询问:“我的事你应该调查过了,对吧?”
他意指他是私生子一事?张培湮点了点头,担心他会不悦,他看起来却不受影响,可能早猜到了。
他不愿意在媒体上曝光、打店面知名度,可能也是不想让自己的八卦掩盖过他的手艺。
“是真的吗?你真的从来没有和你爸爸相认?”她小心翼翼地询问,毕竟他们以后有“婚姻关系”,还是得确认一下他的身分背景。
蔡成寰没看她,自顾自地啜饮着杯中饮料,恍若无闻的神态就像她问的问题并不存在,只是一阵在空气中震荡的无意义声波。
气氛陷入僵持,张培湮思忖着是不是该找个借口逃之夭夭。他放下空了的杯子,突如其来开口提议:
“要不要跟我一起住?”他柔声说:“你怀孕了,很多事都要旁人帮忙,你室友没办法帮你,干脆跟我住,我楼上有一间空的客房。”
张培湮万万没料到话题会急转直下,转向一个她完全想像不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