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卓在角落皱着眉,感叹地摇着头,搞什么酒会嘛?成立个新公司有必要如此大张旗鼓吗?他一向讨
厌如此虚伪、应酬的场合,要不是父亲的坚持,他根本不愿意玩这种商场上历久不衰的把戏。
钟明杰的想法是钟氏企业一向以进出口贸易为主,而这次换跑道,成立一家和本业相去甚远的广告公司,当然有必要昭告天下,打打知名度,将来在运作上才能无往不利,博个满堂彩。
“喂!我说钟大少爷,你怎么躲在后面呢?”陈志宏冷不防拍了一下少卓的肩头。
少卓缓缓回头说道:“你没看到啊?这人山人海的,有地方站就不错了,想要挤到前面去可难了。”
“话是不错,可是你是主人耶,窝在这里不太好吧?”
“主你的头啦,我今天根本不想来,反正这场酒会全权由陈经理负责,他搞定就行了,有我没我都一样。”少卓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喂,你老爸、老妈来不来啊?他们一来,大家的注意力就不会全集中在你身上,你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不来,但是他们却派了一个人来。”少卓整个人靠在墙上,语气无奈地说。
“谁呀?我认识吗?”志宏很好奇为何他的脸色如此不悦。
“我爸的世交,杨怕伯的女儿。”少卓平淡地说道。
“真的,哪一个啊?长什么样子?”志宏颇感兴趣地伸头四处张望。
“你别找了,她大概混在人群中正在大快朵颐,其实你要找她很容易,不须要费什么精神,你只要锁定目标,那个最突出、最巨大的就是她。”
“原来是波霸啊,那你等一下一定要介绍给我认识喔。”他开心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最大的不是指她上围,而是她从头到脚、从前到后都很——大,我估计她有一百公斤。那陈先生,你还有兴趣认识她吗?”
“—……一百公斤!?”志宏表情吃惊,以询问的眼神望向少卓。
少卓朝他点了点头,看到他那副滑稽又夸张的表情,忍不住轻笑出声。
此时,台上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少卓的视线立即被吸引了过去。
少卓听着她坚定、自信的语调,展现出的是落落大方,深具大将之风的姿态;由于他站在最后面,离台上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所以,他无法看清楚对方的容颜,只见那女子身材高眺,体态纤细,留着披肩的长发,少卓判断十之八九是绝色佳人,只不过……她好像有点面熟,可是就是想不起她是谁?
“喂,你认识她吗?她谁呀?”少卓用手肘碰了碰志宏,忍不住发问。
“她?”陈志宏向前看了看。“她是佳捷广告公司的代表。听说她很了不起,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创意总监,人长得漂亮不说,头脑也不简单,在广告界还满出名。”
“佳捷广告。”少卓喃喃自语。
“不会是钟大少你看上她了?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对女人有兴趣咧,没想到还一见钟情,这个女人当真的是不简单耶!”
“你闭嘴好不好?我只是觉得她有点面熟,你想到哪里去了?她叫什么名字。”
他搔搔头,努力思索着。“好像……叫杨海宁吧,不太确定啦,我跟广告界也没有接触,记不得这些人的名字。”
“姓杨?”少卓偏头思考,完全过滤不出这号异性人物和他有何干系?“志宏,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譬如说类似这样的场合,酒会或宴会之类的。”
“见过她?没有啦,之前我们跟广告公司也没啥往来,跟她八竿子打不到一块。”
“你确定?”少卓不死心,继续追问。
“确定,我对女人的记忆比起你来好得太多了,况且,我是你的秘书,你哪次出席这类活动我不在你身边?所以我没见过,你也肯定没见过。”志宏的语气有点不耐,他不懂,少卓到底在追根究抵些什么?
此时,台下响起了如雷的掌声,少卓一回神往台前瞥去时,那女子已翩然下台,闪人人群了。
少卓脸露惋惜之色,看在志宏的眼里还真是奇事一件;看来,这个新公司不仅带来了新气象,也带来了爱神邱比特的箭,即将有好戏可看了,他贼贼地在一旁笑着。
海宁一致词完毕,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会场,她最讨厌这种无聊的交际了。是刘总好说歹说都要她出席,她才不得不从;待任务一达成,她就像一阵风似的飘然远去。
在电梯里,她呵欠连连,昨天为了准备今天的祝贺稿,熬到两点多才睡,其实她大可以随便敷衍了事,不过这向来不是她的行径;要做,就要做最好的,这一直是她的人生哲学。刚刚看到台下众人欣赏的目光,她知道,自己又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哎哟!迟到了,迟到了,卓哥哥一定骂死我了;而且这么晚了,东西搞不好都被吃光了,那我怎么办呢?岂不要饿死了?”倩伦一下计程车,就神情慌张,口里哺前念着,还流了满头的大汗。
见电梯门一开,倩伦立即火速冲了进去。
海宁被倩伦撞得整个人往后倒退,被逼到贴在背后的镜子前。
哈哈镜?倩伦愣了一下,怎么现在办公大楼的电梯里会装上哈哈镜?她一时会意不过来,待影像逐渐往她面前移动,她才清醒了过来。咦?不对呀,这不是自己的缩小版,那个人背后的大镜子清楚地照出她庞大的躯体,那眼前的这个是……
海宁不可置信地看着情伦,她一步步移动,站到倩伦的面前,两人对看了老半天。虽然双方体型相差颇大,而倩伦的脸几乎是海宁的两倍大;不过,海宁
可以肯定,她们应该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们两个……好像长得蛮像的喔。”倩伦傻傻地说。
“你叫什么名宇?”海宁的眼神死盯着她不放。
“我啊,我叫杨倩伦,大家都叫我伦伦。”
“杨倩伦?也姓杨?这是怎么回事?”海宁喃喃自语。
“那你叫什么名字?我们长得这么像,是不是双胞胎呀?”倩伦语调显得很兴奋。
海宁看了她一眼,才不太情愿地回道:“有这个可能。”
“真的啊!我终于找到我亲人了,太棒了!”倩伦热情地拉着她的手
“你……没有亲人?是孤儿?”海宁小心问道。
“也不算啦。从我有记忆以来就有爸妈了,不过,我是他们领养的。”倩伦据实以告。
“你现在有没有空?”
“现在?”倩伦摸摸肚子。“不太有空耶,我肚子好饿喔从刚刚就叫到现在了,我好想赶快上楼去吃东西,我快受不了了。”
“你要到钟氏的酒会去?”海宁狐疑问道。
“对呀,钟妈妈请我来的,卓哥哥正在上面等我。”倩伦笑得春风满面。
“那好吧,你上楼去,我们明天中午一起约出来吃饭。如何?”海宁不想探究她和钟氏集团的关系,只想赶快理清自己和这个胖妞之间可能的牵扯。
“好啊,可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海宁从皮包里掏出了名片和笔,在名片背后写下一个地址。“名片上有我的名字,背后这个地址是我们公司附近一家咖啡简餐的地址,明天中午十二点,我们在那里碰面。”
“好,那我先上去罗,拜拜。”倩伦边招手边闪身进人电梯。
看着电梯门合上,海宁的头脑是一片空白;刚刚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梦一样,不实际、不合理,更不可思议。活了二十五年,才知道这世界的某一个角落,竟有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存在着,初见的那一刹那,血液狂奔的脉动,是惊警,更是激动;她想,世界上能感受的人应该也没几个吧。
海宁回到了家里后,就开始准备她的英文家教工作的教材。她的学生是附近邻居的女儿--林凡静,现为高三的学生,成绩整体来说还算不错,唯有英文一科较弱,为了加强她这科的成绩,林母特地请海宁当她的英文家教。
一般家教都是老师到学生家里上课的,但是凡静却推说家里有弟妹,人多吵杂下,不容易专心上课,执意要到杨家来上。海宁也无所谓,不过她倒有一点
想不通,在家里无法补习,那平常自修的时候呢?也不见凡静抱怨读不下书,岂不怪哉?
凡静在海宁的房间里上课,上了老半天,一直神情恍惚、心绪不宁的样子;一向精明干练的海宁也没有发现,历经了下午的那一段奇遇,她自己也差点神游大虚去了。
“海宁姊,明武不在啊?他是不是一到假日的时候就会出门?”凡静突然间问了一个题外话。
“他呀,大概都跟同学打球去了。怎么?你有事找他?”
“喔,没有。海宁姊,我们今天就上到这里好不好?我有点累了。”
“好啊,今天就上到这里了,反正我看你也无心上课。”海宁直接道出她的心神不宁。
说我?你自己还不是也一样。凡静在心里回着嘴。
“你不是要走了吗?”海宁望向还愣着不动的她。
“我……海宁姊,我想跟你聊聊。”
“你要跟我聊什么?”海宁端起一杯水喝着。
“我想问你,明武他……现在上大学了嘛。我想很多人一上大学就会开始交男女朋友,那明武是不是交了女朋友?”她提起勇气,把憋在胸口多日的话终于给问出了。
海宁看着凡静问话的神情,心里已猜到了七八分了,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没想到自己的爱情忽略了不说,连周遭的人的心思也浑然不觉。她是怎么了?生活中除了工作以外的事,好像都慢了半拍,完全后知后觉。
“海宁姊,你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明武有没有交女朋友我不知道,我想那也不是你该关心事,你该关心是明年的联考,把心思放在书本上吧,一切都得等考上大学再说,懂吗?”海宁以严肃的口吻训斥着。
“喔,”凡静不敢多说,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书本。“那我回去了,再见。”
海宁望着她年轻的身影,十七岁是多好的年纪啊,也正是做梦的年龄,而自己的十七岁呢?没有做梦的权利,能有一觉好睡就是上天的恩赐了。
她起身走出房间,看见凡静正和母亲在谈话。
此时,明武抱着一颗篮球,在玄关脱了鞋,大叫:“妈、姊我回来了。哈罗,凡静。”
“明武,你去打球啊?跟谁?”凡静看着他,不禁脸红了起来。
“就以前的高中同学嘛,你要回去了?”明武看她背好袋子,随口问道。
“对呀。”凡静站着一动也不动地说着。
“明武,你回来得正好,送一下凡静。”曼娟说道。
“好啊,我们……”他没有半点犹豫,但却被海宁阻止了。
“明武,马上要开饭了,你一身的汗臭味赶快去洗掉,不许再出门了。至于凡静……”海宁转头看着凡静,对方也回头望着。“你就自己回去吧,也没几步路,不要浪费时间在这种送来送去没有什么意义的事情上,把时间拿去专心念书才是正途。”
“我……”凡静霎时觉得委屈极了。
“姊!”明武大叫。
“我回去了,大家再见。”凡静的眼眶蓄着泪水,快速地冲出门外。
“姊,你在说什么啊?凡静又没有错,你的态度怎么那么奇怪?”明武对海宁抗议。
“去洗澡。”海宁一屁股坐下,拿起报纸自顾自地看着。
“你……”明武气得转身回房。
“你是怎么了?是不是和俊文吵架了?”曼娟坐到海宁身边。
“我们已经分手了。”
“什么!?分手了?”曼娟惊讶叫道。怪不得女儿今天不太对劲,原来是和男朋友分手了。
“妈,你不要大惊小怪好不好?我们个性本来就不合,分手是迟早的事,你该不会早认定他是你的女婿了吧?如果这样,那我也没办法了。”海宁把头抬了起来,对母亲耸耸肩。
“你跟他,真的是不可能了吗?”曼娟明显地表露遗憾。
“妈,天底下的男人很多,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我还有很多选择可以去挑丈夫,而你也有很多选择去挑女婿,你不要固执地只锁定他一个人,行不行?”
“可是……那孩子真的是很好,既细心又体贴,他拿我当他亲生的妈一样对待,你说能有这样的女婿夫复何求啊!哎——不知道是你没福分还是我没福分?”
她像是丢了一个贵重实物般的心疼。
“妈!”海宁把报纸放下,慎重地说着:“那我给你保证好了,我一定会找到一个比俊文好上十倍的男人来给你当女婿,这样行了吧,你是不是可以放宽心了?”
“你呀,算了吧,一天到晚为这个家忙进忙出的,哪有时间再去支男朋友?都是你那死鬼老爸害的,没担当、没责任,两腿一伸就什么都不管了,也不替我们想想我们的日子要怎么过?他倒逍遥快活了。”曼娟又勾起了伤心往事,鼻头一酸,泪就不争气流了出来。
“妈,好端端的干嘛又提他呢?这几年没有他,我们还不是一样走过来了,苦虽苦,毕竟我们一家三口还生活在一起,这就够了,不是吗?”海宁揽着低头跟泣的母亲。
“我是替你不值啊,年纪轻轻的就被债务绑死了,人的一生有几年?我怕你这辈就这么完了。”
海宁倒是安分的认为这是命啊,人怎能够违抗天意呢?每个人的命都不尽相同,上帝造人的时候,早已各做各的安排了,和有该走的路要走;但是如果长得一样,生辰八字也一样,那命运会是截然不同吗?此时,她想起了一个人——杨倩伦,那个与自己灵魂仿佛交错、重叠的女孩,她的人生又是如何呢?
“妈,我有一件事要问你,你可不能瞒我,我……我是不是还有别的兄弟姊妹?”她眼神直盯着母亲骤然转变的脸。
曼娟停止了啜泣,不解地望着女儿。“你……怎么会这么问?”
“因为……小时候有一次爸好像说漏嘴了,说什么……如果一家人能团聚该有多好,没半点那个孩子音讯之类的话,他讲话的那个感觉,像是有种儿女流落在外的遗憾,从那时候起我就怀疑了,只是一直不敢跟你求证。”海宁临时胡诌一番,想让母亲说出真相。
“这个老不死的,还知道后悔,当初要不是他鬼迷心窍,硬把女儿送人,我们也不会骨肉分离二十五年。”说着说着,又掩面哭泣了起来。
“这么说是真的喽!我还有个姊姊或妹妹,是不是?”海宁冲动地抓着母亲的手,其实答案在见过那个女孩之后,已昭然若揭了,但经由母亲口中证实后,她还是情绪翻腾,不能自已。
“二十五年了,也是该把实情告诉你的时候了,毕竟你有权利知道真相。”曼娟眼神迷离,开始诉说着前尘往事。“我跟你爸结婚的时候根本毫无经济基础,所以一开始我们就计划暂时不生小孩,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我们避孕没避好,而我也糊涂到都怀孕五个月了才发现,你老爸知道的时候气得要死,但是也无可奈何,孩子是一定要生下了;不料,一个孩子呱呱坠地之后,后面又紧接着一个,前后不到三分钟,原来我这一胎是双胞胎。这个事实让你爸爸在医院直嚷着一个小孩都养不活,更何况是两个?将来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他的大吵大闹搞得医院里人尽皆知。有一天,这家医院的院长带来一对中年年妇,他们膝下无子,所以想领养我们其中一个小孩,也可以减轻我们的负担;当时,我是说什么也不愿意,但是,你那天杀的老爸,在得知对方是有钱人之后,竟自行把小孩交给他们,还跟他们索讨一笔钱,当做弥补我们失去骨肉的代价,他的所做所为无疑是在卖女儿,而我根本无力阻止。可怜哪,我才看了她几眼而已,被他们抱走了;当初,被抱走的是小的,所以……海宁,你就那个大的,双胞胎的姊姊。”曼娟一口气说完这段来龙去脉,似乎当年的伤痛还遗留至今,不因时光的飞逝而递减半分。
“都没有她的消息了吗?你们跟那对夫妇难道完全没有联络?”海宁问道。
“没有,你那老爸一拿到钱之后,就急着把小孩给人家,对方的资料一点都没有留下,我只知道他们跟我们一样姓杨,其它的一概不知。”
海宁听了径自沉默着,母亲思女心切的态度,强烈得令人同情,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并不想急着将倩伦的事告诉母亲,她觉得一切先等明天见过面后再说吧。
“好了,事情都让你知道了,我也了了一桩心事。”
曼娟用手擦拭着泪痕满藉的脸。“我们准备开饭吧,明武的澡也该洗好了。”说完,她起身往厨房走去。
海宁没有立即起身,她想着明天中午的那个约会,该以什么面貌,或是什么心情去面对她呢?真相会对彼此造成怎样的冲击呢?她茫然了。
中午,倩伦又是匆匆忙忙地从计程车下来。
一进到餐厅里头,便见海宁低头埋首舞动着笔杆,倩伦气喘吁吁地坐到她的对面,表情有些歉然。
“不好意思啊,你一定等很久了,昨天我睡晚了,所以今天爬不起来,你不会生气吧?”倩伦满脸的愧疚。
“怎么会?你还没吃东西吧?先叫东西吃。”海宁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
“好。”倩伦接过传者递上的菜单,她边看边对侍者说:“我要一份鸡腿饭、一份火腿夹土司、一份意大利面,一碗磨菇马铃薯浓汤,一杯柳橙汁,一客香草冰淇淋,就这样了,谢谢。”
听到她点了这么一大堆东西,海宁惊讶地看着她,待侍者退下之后,她才问道:“你平常都吃这么多的吗?”她说话的同时,还看了一眼她壮硕的身材,心想人胖还真不是没有道理的。
“是啊,可是我今天点的算是少了,昨天去参加卓哥哥的酒会,我吃得很多,吃到都快撑死了,所以,今天的胃口没那么好,要不然,我平常吃得量是刚刚点的两倍耶。”
天哪!海宁听了简直快晕过去了,台湾虽然还不至于饿死人,但是她那样的吃法,会让许多三餐不继的穷苦人家给呕死、气死,社会的不公平,在此足可映证出来。
“你在写什么东西?”倩伦好奇地伸头一看。
“企书案,我下午开会赶着要用。”
“你是做什么的?”
“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
“听起来好了不起喔,你的工作是不是很忙,怎么吃饭时间也不休息?”
“没办法,这一行就是这样,我有时候会忙到忘了吃饭,甚至忘了回家,还常熬通宵到早上。”
“好好喔,”倩伦一副羡慕、垂涎的样子。“可以忙到早上耶!哪像我?常常都是发呆到早上,漫漫长夜不晓得要干什么?人生真是乏味极了。”
海宁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人,是她不了解?还是人的惯性?会去羡慕和自己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认为别人的都是好的。
“你是做什么的?”海宁问道。
“我啊,我没有工作,我家不需要我去工作,一个月两、三万块,可有可无,我爸妈说既然这样,待在家里就好了,等着嫁人。”
海宁看着她,不禁瞠目结舌,一步步研究下去,是一连串意想不到的答案,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她们姊妹相逢,不仅时空相隔遥远,达二十五年之久,就连基本的生活态度,也如千层云、万重山般的遥不可及。
侍者—一送来了倩伦点的午餐,她忘情地大快朵颐,不再和海宁闲扯,专注地享受着盛宴。
海宁也默默地着手自己的工作,不去打扰她的民生大计。有话,就她等她酒足饭饱之后再说了。
没多久,倩伦就—一解决了各式美味,待最后一道香草冰淇淋也被迅速一扫而空后,她露出满足而又幸福的表情,抹抹嘴角、拍拍肚子,整个人似乎松垮了下来,软趴趴地摊在椅背上。
“我想你也吃饱了,我们就来谈谈……我们吧。”海宁顿了一下,似乎提起了很大的勇气才开口:“我昨天问过我妈了,证实了我们真的是双胞胎。当年家境不好,所以不得已将你送给你现在的父母亲领养,由于当时的疏忽,没有留下你们联络的地址,才会阔别多年。我想要不是我们偶然巧遇,也许这一辈子,我们都不会知道对方的存在,更别说是相认了。”
“我们……我们真的是双胞胎姊妹?”倩伦感动得红着眼眶,泪水仿佛随时有倾泄而出的可能。
“对,我是姊姊,你是妹妹,我们出生的时间大概差了三分钟左右,你的生日应该是三月十六吧?”
“姊姊!”突然,倩伦一双手紧拉着海宁的手,泪水也一滴一滴地淌下,比电视上的女演员演哭戏流眼泪还来得快速。
海宁被她突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有必要这么感动吗?她问道:“你——怎么了?你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往事了吗?”
“我……我太高兴了嘛!从我知道我不是父母亲生的之后,我都在想,我亲生父母是什么样子的人?我有没有兄弟姊妹,我会不会永远也没有见到他们的一天?”没想到,老天爷对我真好,这么快就安排我遇到姊姊你,我当然是感动得想哭了。”眼泪流不停的倩伦,接过海宁递上来的纸巾,一边擦又一边流。
“你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领养的吗?”
“也不是,我爸妈一直对我很好,很宠我,我哪会想到我不是他们亲生的?有一点懂事之后我才觉得奇怪,我妈怎么大我五十来岁,所以,我就去问他们,他们也不瞒我,老实地告诉我我是领养来的。那时候听了,心里真的是很难过,我想你是无法了解的,你命好,没有和亲生的父母亲分开,从不晓得亲人不在身边的悲哀,我看到你,真的好羡慕你。”
“我命好!?羡慕我?”海宁冷笑了起来。“我每天要为工作而忙,为了养家、还债,还得顾到妈的身体,体力透支不说,每天一颗心老弦在箭上,无法放松;十年来,我劳心劳力的,真的受够了。如果你知道我们家发生的情形,你就不会羡慕我了,你会庆幸当年幸好抱走的是你,留下来的不是你。你知道吗?我真的倦了、累了,好几次我真的想逃开这个家,什么都不管了;可是我办不到,我无法违背良心丢开这个属于自己的责任,很难,真的很难。”海宁第一次这么赤裸裸地对他人告白。
“怎么了?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这次是倩伦反被海宁吓了一跳,她关心地问道。
海宁一五一十地将家中所发生的状况告诉了倩伦。
倩伦听了,幽幽地说道:“没想到我的亲生爸爸已经死了,我连他的一面都还没有见过呢。”
“这种爸爸不见也罢,没什么好可惜的。”海宁冷着一张面孔说道。
“姊,你很恨他是不是?”
“如果换成是你,你难道不恨吗?一身的债务不知道要背到什么时候,幸好人家愿意让我们分期摊还,要不然,我们一家三口早就被砍死了,你也就不知道要到哪里去认亲人了。”
倩伦听了,马上低头从皮包里掏出一本支票薄,在上头迅速写了几个字后,就往前递给海宁。
海宁的眼睛往下一瞥,看到支票上的数字,不可思议地问道:“三千万?!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我的私房钱啊。从小到大,我爸妈就给我很多的零用钱,过年过节还有大红包,我都没怎么用到,因为家里什么都有了嘛,吃的、穿的、用的、玩的,什么都不缺,所以我的钱几乎全存了下来,一存二十几年,当然有这么多啦。哎呀,这个你就别管了,赶快拿去还债,一了百了,剩下的就当生活费,你也就不用再那么辛苦了。”
“我的天啊!你们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爸退休前是杨氏集团的总裁,就是现在钟氏集团的前身嘛,他因为年纪大了,所以把所有的股权转卖给钟伯伯了。我爸一退休之后就和我妈到世界各地旅游去了,他们忙了一辈子,终于可以喘口气休息了;不过,我都没有什么时间可以和他们好好相处,说来真是有点遗憾。”倩伦表情沮丧地说着。
“这个钱……我不能收。”海宁把支票退了回去。
“为什么?我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啊,我已经置身事外这么久了,现在总该让我出一点力嘛。何况这些钱,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但对你们却有很大的帮助,你不收下的话,不就是把我当外人了吗?姊姊。”倩伦撒娇地喊着,再把支票推了回去。
一声声的姊姊,使得海宁不得不正视倩伦是她亲生妹妹的事实;倩伦出现,无疑是自己卸下多年沉重包袱的好时机,再推辞的话,等于是不给自己留一个余地,何苦呢?想通之后,她对着情伦说:“好吧,就当是你对妈的孝心。”
倩伦看到她愿意收下支票,高兴得傻笑起来,一脸的狂放得意,令人看了有如沐春风般的舒服。
海宁注视着她的表情,是怎么样也无法去理解,一个人可以如此轻易地被感动,又可以如此轻易的开心?她们两个是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可是她向来只有
一个表情——冷若冰霜,外带愤世忌俗、不解风情,这些都是她无意中听到别人背后批评她的言语,用词虽不尽相同,但意义却是一样的。
此时,海宁突然嫉妒起倩伦来了,一个人活得自在,没有生活压力的时候,脸上的线条就不自觉得柔和起来,所谓相由心生,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怎么了?一直看着我,是不是觉得我很肥呀?”倩伦捏了捏自己厚重的脸颊。
“不是,我只是羡慕你,物质上没有后顾之忧,精神生活上也是随心所欲,从来不需要去操烦什么,轻松自在地过生活,真的是很好,我真的很羡慕。”
“你羡慕我?我还羡慕你咧,说真的,我真的希望当初被抱走的不是我,这样不但可以和家人在一起,搞不好也像你现在一样出色能干,当一个了不起的女强人。”
“拜托,我有什么好?你少笨了。”她不屑地嗤之以鼻。
“那我有什么好?既笨又肥,都没有男人喜欢我。”倩伦赌气地说道。
“总比我因为忙碌,而瘦得不成人形好吧?”
“起码漂亮啊,你一定有很多人追,对不对?”
“那又怎么样?能当饭吃吗?”
“你怎么人在福中不知福啊?”
“你才是人在福中不知福。”海宁反驳着。
“奇怪?我觉得你日子过得比较好,怎么反而羡慕起我?如果当初我们交换就好了。咦?”倩伦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望着她说:“现互交换也来得及呀。我们互相交换去过对方的生活,如何?彼此体验一下,才知道到底谁的生活比较好。”
“什么!?”海宁大叫了起来,不可置信她竟然会有这样的提议。“你电视剧看太多了是吧?简直荒唐!”
“一点也不荒唐啊,你不是想要自由、想要放松?你回我的家,一个人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那老爸。老妈你几乎碰不到面;至于我,我就回亲生父母的家罗,以你的身份去照顾妈妈、弟弟,享受我遗失了二十五的亲情,然后也代替你去上班,尝尝当女强人是什么滋味?当然罗,如果我们其一个人觉得想收手的时候,随时就可以换回来了,这很简单,而且神不知鬼不觉。怎样?好不好啊?”她热烈的眼眸望着海宁,等着她的答复。
一番话听得海宁蠢蠢欲动,真的可以吗?把守了二十多年的家暂且丢开,无牵无挂去编织自己想了多年的美丽篮图,什么都不要管,什么心也不要去操,真的可以吗?
看着倩伦热烈的提议,海宁实在不忍心拒绝她,而且,这个提议听起来好像是为了自己;不过,她看到对面和自己体型相去甚远的倩伦时,不客气地指出她的顾虑。
“就算我愿意交换,可是,你的……”海宁的手指在她身上来回地指着。
“这个嘛……我们就把这个计划定在半年后,你给我半年的时间去减肥,我发誓一定要瘦得跟你一模一样,这样我们交换起来才会不着痕迹,不让人发觉。而我们也可以利用这半年的时间,彼此了解对方的生活环境,还有接触的人事物,到时我们狸猫换太子,一点马脚都看不出来。嘻嘻!这下可好玩了。”
倩伦的心早飞往半年后的局面了,她想像着和海宁一模一样的体态,那肯定可以令卓哥哥目不转睛,对她的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卓哥哥不就是嫌她肥吗?那就瘦给他看,她就不信这样还无法掳获他的心。
海宁听她侃侃而谈,心想她还不算笨嘛,这么短的时间内,所有的细节都想到了,脑筋运转得算是挺快的。半年,就等半年吧,也让自己的性情在这段期间做个调整,慢慢地走出冷若冰霜的禁地,迎向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