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凡衷,今年二十八岁,他找到一个很多人心目中的白雪公主当老婆。
他的准老婆是很多人心中的白雪公主,却不是他心中的白雪公主。
他心中的白雪公主,是个坏公主,是个消失的公主,是个只存在他回忆里的公主,是个只会在梦中与他相见的公主。
女人想找白马王子,男人想找白雪公主,他这样到底算找到了没有?
即使在成为响当当的大律师之后,孟凡衷还是很少开车,他喜欢搭捷运,下了捷运后再搭计程车。
为什么喜欢搭捷运?因为想找回一点回忆。
他第一次见到他的坏公主是在捷运的车厢。
***
我看到他了!
那个建中的男生,我终于找到他了。
感谢老天,在我来台湾寻寻觅觅这么久,总算让我找到了!
今天的情况真是紧急,我看到他的时候车门快关上,我很兴奋,但是我知道这次要是再放他走,也许我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于是我不顾一切的飞身扑进去,撞倒他,我们两个以很不雅的姿势趴着,周围有好多人在笑,当时我真想跳起来骂他们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他变得更有气质、更斯文、三帅了!但是总觉得他好像斯文的有点过头,大文弱了,不够有男子气概,啊!没关系,我可以改变化,爱情的力量很伟大不是吗?
不晓得他还记不记得我啊?我可是对他印象深刻,而且从那时候就爱上他了呢!
今天把可乐泼到身上,希望他不要太生气,因为我是给他个不准再对我说谎的警惕,我是为了他好嘛!他没理由怪我。我还把我的手机号码留给他,我觉得好幸福哦!现在我兴奋得睡不着觉呢!
孟凡衷从厚厚的公事包拿出一本外皮用月历纸包装起来,最外那一层还套上书套的日记本——这是五年前金优娜离去后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这是他当时从美国回来后管理员交给他,管理员说这是他去美国的第二天寄来的包裹。
他一直把这本日记本带在身边,小心保护,反复阅读。
女朋友看过,孟凡衷摆明不愿她追问太多,他的女朋友人很好,还很体贴的说每个人都会有几个不愿让人知道的秘密,因此也没放心上。
不过他不会让她知道这本日记对他到底有多重要,更不会让她知道写这本日记的人至今还在他心坎上,这算是他身为男朋友的体贴,也算是为了回报体贴的女朋友吧!
每次坐在捷运上,心里总是有一个渴望,希望能再见到她,每当车门快关上,他都会故意站在车门前面,等待一个女孩一头撞进他的怀里……
但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个女孩始终没有出现,他总是孤单的坐在车厢里,孤单的翻着她的日记本,孤单的走下车。
***
他把金优娜租过的房子买了下来,现在是他在住,跟老爸老妈对门而居,但是孟凡衷并不打算结婚后继续住在这里,上个月他买下楼上的一间法拍屋,现在正在重新装演,那儿才是他的新房。
这里是金优娜住过的房子,每个地方、每个家具都有她碰过的痕迹,她走得匆忙,没有带走什么东西,当时房东打算清一清租给,孟凡衷便央求老爸老妈租下来给他住,待他退伍后一年就买了下来,所以家具还是金优娜用过的家具。
就连衣柜里还有她的衣服,他舍不得丢,他放着,有时会拿出来洗一洗、烫一烫再挂回去。金优娜的化妆品也还放在梳妆台上,有时候他会打开香水,闻着记忆里她身上的味道,他会用她用过的杯子喝茶,会用她用过的梳子梳头发,会用她用过的毛巾洗脸……
他累了,躺在床上,这是金优娜躺过的床,他幻想着她躺的位置,他不会在这张床上跟女朋友做爱,事实上,孟凡衷也很少带女朋友进来这里,不过,他常常在这张床上脑海里想着金优娜自慰。
孟凡衷自己也不明白,为么他对金优娜的坚持会这么久?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甚至没有好好的说过一句情话,常常是拳头跟鲜血齐飞,哪来浪漫的耳鬓厮磨,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忘记她。
他曾试着要忘记她,可是效果不彰。也许是他不够努力,也许是她根扎得太深,反正她就是一直占着他的心,孟凡衷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够忘记她?也许要十年,也许是一瞬间,也许是生下儿女后,也许是白发苍苍时……也许是至死不渝。
他放任自己陷入金优娜的漩涡,但是他却还是个柔情万千的男朋友,他不让女朋友伤心,不让她起疑,甚至还顺了她的愿望娶她。
他记得金优娜说过的一句话:不能跟心爱的人结合是最悲惨的!
他不想让女友活得这么悲惨,孟凡衷看不惯人世间发生太多悲剧,反正真正的快乐早已离他远去,他再也体验不出快乐,但是犯不着拖别人下水,他可以成全别人的幸福。
他下个月就要结婚了,金优娜呢?她过得怎么样?结婚了吗?也许有孩子了吧!过得快乐吗?
※ ※ ※
“少年仔,要不要吃饭团,这是我亲手做的哦!”
“谢谢!”接过阿嫫手中的饭团,他不客气的咬了一大口。
数年如一日,他每天都会晨跑到山上做运动,这是个好习惯,能舒活筋骨、促进身体健康、呼吸新鲜空气。
“少年仔,我今天好像有看到你的女朋友咧!”一个坐在石椅上的老公公说道。
“不会吧!最近她都没跟我来啊!你看错了吧!”他曾带过女友来散步,可是她一来既没有早起的习惯,二来也没办法这样运动,她嫌累,他也不勉强。
“我也有看到,不是现在这个,是以前那个。”其中一个老婆婆插话。
“那更不可能。”孟凡衷咬着饭团笑道。
他坐在山顶,望着沐浴在金色朝阳里的台北城,嘴里嚼着饭团沉思。
※ ※ ※
今天他在山顶对我唱彭羚的小玩意耶!
呀呼!我好高兴哦!
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是爱的光芒吗?我是不是得到了他的心?
我好想跟他说为什么我那么喜欢他的原因:你还记得吗?在你读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在公车上遇到一个没带零钱的女孩,你按了两次公车卡帮我付钱,那是我第一次来台湾,人生地不熟,可是你知道就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多撼动我的心吗?
那时车很挤,很多人,有一只色狼对我毛手毛脚,我正想对付他,没想到你就转过身警告那个男人,大喊要报警,那时你的身影已经深深刻在我的心上了。
孟凡衷,我爱你!从很早以前开始,我爱你很久很久了,你一定不知道,从你对我毫无印象来看,我就知道你忘记了,不过我不会生气,因为这是我可以甜甜回忆的一个小秘密,等我高兴再考虑要不你。
※※※
亏他常自负天资聪颖、脑筋一流,没想到连认个人也不会,一直到看了她的后,才隐约记得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那是发生在高二的时候,那天公车很挤,有个女孩因找不到零钱而挡在公车前面,他就排在她身后,而在他身后已经有很多赶着上课的学子纷纷抱怨,于是他先把公车卡插进机器里,连打了两次票,司机才放她通行。
这只是个小小的举手之劳,微不足道,没想到她却深深的记在心上。
后来他是想要从书包里拿英文字典出来背单字,可是低头一看却刚好瞥到一只毛手正摸着身旁女生的臀部,从小就立志当个律师的他立刻大叫,他怎么能忍受这种不法之事在他眼前发生,当然要请治安的保母——警察出马擒魔了。
他早已被沉重的功课压力压得没有心思再想其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的他,绝对料想不到从此会有一个异国女孩常来台寻找他。
她找了他五年多才找到他,他也等了她五年多了,莫非是上帝要他还金优娜还得彻底干净,从此谁也不欠谁,各自老死?
“虽然只是小小玩意,爱已完全传递,感动久久不平息。浪漫又深情,让我越来越着迷!虽然只是小小玩意,喜悦满心洋溢,你值得一生为依,相爱是彼此能感应,小心意大感情……”孟凡衷坐在山上,一个人迎着晨风,轻轻的哼着。
但愿晨风能把这首歌送进她耳中,让她知道,他还在为她唱歌。
※※※
孟凡衷和未婚妻到晶华酒店订结婚场地。
“我觉得这里还不错,你觉得怎么样?”董诗倩轻声细语的问道。
今晚一连赶场的看过凯悦、纽约纽约,晶华是第三个场地,其实每个场地都不错,在哪里举办他都无所谓。“你觉得哪里好,我们就在哪里办。”顺水推舟。董诗倩甜蜜的偎着他,“你对我真好。”
孟凡衷无声的笑了笑,让未婚妻和酒店人员办理事宜。自己则走到场地外四处闲逛。
透过明亮的玻璃帷幕向下望去,酒店前漂亮的喷水池水柱高高飞舞,在池边所安置的灯光照耀下,泼洒着点点碎金似的云彩。
围绕着喷水池的车道,有不少车辆经过,然后人上人下。他双手环胸低眉看着,一台车子来,一台车子去,忽然,他目光瞥到一名身穿黑色套装从黄色计程车走下的女子。
孟凡衷突然拨腿狂奔,嫌电梯走得慢,而快速的冲下楼梯。
那个女人的头发、身影多像记忆中的金优娜!他居高而下望着她,隐约看着她脸部五官,晃动间,他就好像看到了金优娜。
于是,他的大脑还没下达快追下去的命令,而他的双脚却已经下意识的狂奔。
孟凡衷在酒店里横冲直撞,引起不少人侧目,但是那个穿着黑色套装、有着相同特征的女人不见了。
她哪儿去了?上楼了吗?还是蒸发了?或者他看到的只是一缕鬼魂?孟凡衷揪着心在电梯前等待。
好不容易等到一部电梯打开,但是从里面走出来的不是他屏着呼吸等待的金优娜,而是他的未婚妻董诗倩。
“凡衷,怎么了?经理告诉我你忽然惊慌张张的,遇到什么人了吗?”董诗倩担心的蹙眉问道。
是梦吧!是幻觉吧!是自己一时闪神看走眼了吧!金优娜怎么可能再出现在他眼前。“没什么,刚刚进到一个难缠的被告,想多套些他的话,可是他走得太快了。”孟凡衷眼里夹带着浓浓的失望。
“拼命三郎。”董诗倩爱怜的拍他的脸,笑道。
***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最近他都会趁不用出庭的空闲到酒店前守候,他常常在酒店外一站就是一、两个小时。
孟凡衷告诉自己这么做很傻,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他在等什么?他在守什么?他期待着谁会出现?金优娜吗?自从她回到韩国后,他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不管是电视新闻、报章杂志,甚至他每年秘密的亲赴韩国,也问不到有关于大金集团千金的一丝丝蛛丝马迹。她不只在台湾消失,她在韩国也消失了!
小孟,我爱你,所以我把自己完完整整的献给你。你感动吗?我为自己这样毫无保留的奉献而深深感动呢!
当你在我的身体里面时,你感受到了我源源不绝、热得人窝发疼的爱了吗?我就是这样火热的爱着你啊!
也许你会说:爱我还常K得我这么惨,这是哪门子的爱?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这就是金优娜这门子的爱。
别怪我那么爱打人呵,习惯了用肢体语言来表达情意啦!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一个女孩身手会这么好?
从小爸爸就要我学会保护自己,这是很多有钱人家的小孩都会经历到的吧!我拒绝有保镳在我身边跟来跟去,所以我就必须去学一套又一套的防身术,教导我的都是一流的老师,加上时间的推,功夫想不好都很难,你不要讶异。
所以当爸爸这次要将我嫁给我不爱的人,我也不能反抗。
这是世界各地都很常见的政策婚姻,因为我姓金,我身上流着爸爸的血,所以当爸爸决定执行这项计划,我就必须帮他完成。
可我遇见了你,可我爱上了你,所以在婚礼当天做出让我的家人丢脸、我的姓氏蒙羞的事情——逃婚!
我来找你,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台湾找你,就在那一夜,我们的命运终于连上了!但是我们的命运是否能从此紧紧相连呢?我没有把握,对你、对我的家人、对世间的一切一切,我都没有把握,外表的强悍只是一伪装,其实,我是个很脆弱的女孩。
这些年来,他每日每夜都会翻阅她的日记,里面的一字一句他都已记忆深刻,而且能倒背如流,所以常常在脑筋空白、无所事事的时候在脑海里再三咀嚼。
脆弱的女子……她应该无力去抵抗强大的家族力量吧!
其实她来找他是不是想来寻求他的保护呢?但是……他却比她更脆弱,她的离去就让他没了魂失了魄,还妄谈什么拯救?他凭什么拯救她?他有什么能耐拯救她?他甚至逃避、退缩、不敢承认爱上她的事实。
金优娜给了他那么多的爱,他能给她什么呢?他唯一给得起的只有祝福吧!但愿她过得快乐……她应该会快乐吧?
喷水池起起落落,水柱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孟凡衷痴痴的凝望着……然后他震住了!
在水花宛如飞龙般的盘旋间出现了一个他许久未见却又常常梦见的女子!
金优娜与他隔着喷水池相望。
***
初夏时分,太阳还不顶咬人,他们两人默默的走在台北街。
他们走了好久好久,人车隆隆的,却影响不了他们像是说好了的沉默。
他的手机响起,孟凡衷接听,是下个星期准备与他踏向红毯的未婚妻打来。
董诗倩叮咛他记得去拿加洗的大幅婚纱照,那是要在结婚场地的。
孟凡衷只简单的说了一句知道了便关机,转头一看,金优娜正睇着他笑。
“笑什么?”他终于打破沉默。
“老婆打来的?”金优娜笑道,她指指他的无名指,表示她看到他订婚的戒指了。
“还没结婚呢!订婚而已,不过也快了,下个礼拜六结婚。”孟凡衷看向她空虚的无名指,想问她他送她的那只黄金戒指呢?但是话到嘴边又觉不妥,所以按捺着没问。
“恭喜。”她撩撩头发。
她的头发染成枣红色,没有以前那么亮,这样也对,大家年纪都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任何年纪都要有任何年纪该有的体统,逾越的话很难看又不像话。
“你现在过得幸福吗?”其实他最想问得是…你还爱我吗?
“很幸福。”金优娜点点头。
“难怪,你变漂亮,也变成熟了。”孟凡衷低头笑道,低头是想让头发盖住他轻轻纠起的眉头,他矛盾的希望她过得幸福,却又因听到她幸福而心痛。
“我知道,你也会过得幸福。”
他的幸福?她的不幸才是他的幸福……啊!他真是个自私的男人,他到底对她期待什么?
“怎么会想要来台湾?真想对她说,他的幸福早在五年多前就随着她飞走了。
“想来看你幸福啊!你会请我去参加你的结婚典礼吗?”金优娜弯着眉眼笑道,似乎他要结婚这档事不能对她造成任何打击。
“你想来吗?”孟凡衷深深的凝视着她。
金优挪笑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静静的看着他。
孟凡衷站着与她对望,感觉两人心里似乎都有很多话没有说,但是他们都很脆弱,他们都没有勇气说,五年前结局和五年后的现在一样,拥有了却又消失,下一个五年还是会一样,同样是短暂的一场梦。他在找他的白雪坏公主,找到了,可他身边已有一个白雪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