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救护车上,人还在发烧,整条右腿动弹不得,手臂挂著点滴,身边有护士陪伴,随时为他做紧急护理。
今天是爸爸出殡的日子,医生特地让他回家祭拜。
当他被推下救护车时,不知哪来的力气,他立刻从推床坐了起来。
入目便是黄白菊花缀成的灵堂,还有放在尽头一张慈祥笑容的照片。
那是好久不见的爸爸,他心头大恸,放声大哭。
“爸爸!爸爸!我阿廷啊,我回来了啊”
无人回应他,爸爸笑容依旧,好像在告诉他:回来啦?去把手脚洗干净,妈妈煮好饭了,准备去吃晚餐。
所有的往事飞快地在脑海旋转──第一次钓到苦花的喜悦、第一次骑上脚踏车的兴奋、第一次学会狗爬式游泳的惊奇,所有的场景里,都有一个带他成长的爸爸。
可是现在,爸爸再也不能跟他分享生命中的种种快乐了。
“爸爸!”他泪眼模糊,心脏快要承受不住了。
大姊夫和二姊夫忍著眼泪,帮他推推床,来到爸爸停灵的地方。
他们已经移开冰柜,爸爸静静地躺在那里,准备走人生另一趟旅程。
“爸爸,爸爸,我是阿廷,你在睡觉,是不是?”
他泪流不止。尽心救他的爸爸怎么不动了?是不是又想多睡一会儿,忘了今天要带他去钓鱼?
他倾过身子,想要推推爸爸,叫他起床。
“爸爸,起来呀!”他的双手被姊夫抓住了。他们为什么不让他碰爸爸,他只是要喊爸爸起床啊,他们愈是拉他,他愈是要上前靠近爸爸。
他要叫爸爸起来,他要跳上爸爸的摩托车,抱住爸爸粗壮的腰,他们父子俩还要去找野溪、钓大鱼
“爸爸!爸爸!爸爸”
他拚命喊,泪水流了又流,爸爸还是带著安详的睡容,静静地不动。
“阿廷,你身体不好,不要激动。”大姊夫好言相劝。
“爸爸都死了,我还”
他说什么?他自己说了什么蠢话,他怎能说爸爸死了?!
如果爸爸不是为了救他,拼著老命爬上山路,又跑来跑去找车子,后来又爬下山谷陪他,脑内出血就不会一直扩散,说不定还有救,他们父子俩还可以一起活下来,将来再一起出去钓鱼
都是他不好,是他害爸爸重伤而死的!是的,是他害死爸爸的,就是他!
“爸爸啊──”
他心好痛,痛得快裂开了,想要扑到爸爸身上,跟著爸爸一起去,可是姊夫把推床移开了,他离爸爸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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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变得安静。
汽车教练场结束一天的课程,所有的车子停放妥当,把教练场照耀得如同白昼的水银灯也灭了。
他们坐在黑暗里,只有附近的路灯投射过来微弱的光芒。
他从小时候开始说起,一直说到爸爸的葬礼。
像是流出心中那潭沉滞的死水,流啊流,流到无尽的夜空里,将过往化作风中微尘,轻轻一吹,飘飞而去。
一只小手在按摩他剧跳的心脏,好轻好柔,像是怕碰坏他似地,温温柔柔地轻抚。
他闭上眼,低下头轻轻摩挲她的脸颊,在彼此暖和的接触里,他的心跳渐渐平缓。
仿佛有什么湿湿的东西滑过他的脸,渗进了嘴里──是咸的。
“雨洁,你哭了?”他按住她的肩膀,看她红红的眼睛。
“你才哭了。”她轻绽微笑,以手心帮他抹抹大脸上的泪水。
“还想听我再说下去吗?”
“嗯。”她点点头,拨开黏在他额上的白发。
感受到小人儿的体贴,他又搂住她暖暖的小身子。
“在爸爸的告别式,我完全崩溃,我想跪,却跪不下来,只能坐在推床上,一直哭,一直哭,我连火葬场都没去,再醒来时已经回到医院。
“我没办法接受爸爸就这样走了。我自责,我后悔,每天睁开眼睛,就想死掉,什么话也不想说。医生问我身体状况,我不回答;姊姊跟我说话,我没反应;妈妈来了,叫我醒过来,我不想醒。我觉得是我害死爸爸的,他们一定会怪我,我更不能原谅自己,就当作我已经死掉了。
“可是我死不掉,我的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学期都过了一大半,大姊帮我办休学,要我在家里好好休养,隔年再去念。”
“你没去念?”
“我念不下去,虽然休息了一年,身体好了,也可以丢掉拐杖了,可是我坐在教室里,脑袋一片空白,老师同学叫我我完全没听到,就只是看著外面发呆,妈妈和姊姊带我去看精神科,医生给我开抗忧郁的药。
“我那种情形是没办法上学了,所以我又休学了。我不想讲话,吃药也没用,大姊帮我安排心理辅导,但那些老师讲的话,我左耳进,右耳出,心里还是空空的,每天就是发呆,就算看电视,也是在发呆,奇怪的是,我不那么想爸爸了,可我还是什么事也不想做,什么话也不说,就可以呆呆地坐上一天。”
“你这样会让你妈妈伤心。”
“大姊二姊也这么说我,大婶婆劝我好几个月,后来也骂我了,可是我看妈妈很好啊,她照常煮饭,照常出去运动,照常看连续剧,我觉得妈妈怎能这样?她应该气我、恨我,不该煮饭给我吃,不该问我冷不冷,不该半夜起来帮我关灯盖被子,我愈来愈糊涂,愈来愈自闭,愈来愈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我才是害死爸爸的凶手,我应该死掉,她们怎能对我这么好啊”
他呼吸变得剧烈,身体颤抖,不自觉地出力抱紧了她。
“奇廷,你妈妈和姊姊是爱你呀。”她的声音微哽咽。
“我那时候不明白,直到有一个冬夜,我妈妈过来叫我吃药,帮我垫毛毯,我忽然生气了,大哭大吼说,我不吃药了,我去死掉算了,还把杯子、棉被、枕头到处乱摔,结果,妈妈打了我一个巴掌。”
他抬起头来,抓住她的右手,很认真地说:“雨洁,你打我一巴掌。”
“干嘛?”她心惊地问。
“你就是打我,用力打,狠狠地打下去。”
“我”
“雨洁,拜托。”
微风吹动他额前的白发,他的眼里闪动泪光,并没有平日开玩笑的神情。
她静静地看他。如果,这一个巴掌可以唤起他某些记忆,从而让他再度站起来,那么,她是应该使尽全力帮助他。
她咬紧唇,扬起手,用力挥下。
啪!她的手好痛,心好痛──她打的不是一块木头,而是一个失去父亲而极度悲伤的小男孩啊!
她扑进他的怀里,忍不住痛哭失声。
“雨洁,对不起。”被打的人反而道歉,他轻轻拍抚她的身子,亲吻她的头发,“你打得好,就是这种感觉。我妈妈打了我,她也哭了,她说,我不配当爸爸的儿子,要是爸爸知道我这么堕落,也要从宝塔爬回来打我一顿。”
他的泪缓缓流下,滴落她的发心。
“我是老么,又和上面的二姊差了十岁,一向就是比较被疼爱的,也比较任性。我任性了一年半,不让自己面对现实,妈妈本来还以为我聪明,应该会自己明白道理,没想到我让她失望了。那天晚上,妈妈打醒了我,我慢慢明白,我是可以一个人为爸爸流泪,可是我不能因为我而让妈妈、大姊、二姊她们流泪啊还有你,雨洁。”
“我?”她的心一阵轻颤。
“我想让你开心,我也知道自己要走出来,所以我要学开车,从脚踏车、机车一关关克服过来;可是我一坐到汽车驾驶座,就会想到那个喝得醉醺醺的家伙,竟然在山区以一百二十公里的时速把我们撞了下去,他的车子就像杀人的刀,我没办法踩下油门,我怕一踩,会飙出去,会害爸爸头痛死去”他的声音渐渐沙哑。
心里有一股动力要他说出来,原先害怕她会因此而看不起他,或是嘲笑他的软弱,甚至排斥他的忧郁症,但在她的泪水和安慰中,他不再担忧。
“我要你打我,也是想清醒一下,这部车并不是那部撞到我们的车,而且我是我,车子是车子,我应该学会驾驭车子,而不是让车来影响我。”
“奇廷,其实你头脑还是很清楚,你很明白的。”听到他这么说,她坐起身子,仍用手心帮他抹泪,揉揉刚才打他的地方,很专注地看他。
“可是我的负面、悲观思想会一直跑上来,好像气泡噗噗噗冒出来,告诉我,张奇廷,你不行的,你不应该开车,你可能会害死别人”
“你的忧郁症不是好了吗?”她握住他的大手,觉得有些冰凉。
“我不确定。”他回握她,轻轻摩挲著,低下了头,“我不再去想那场车祸,回去学校上高一后,很快恢复以前一样的活泼,妈妈和姊姊也放心了,可是我不能碰到和爸爸有关的东西,我看到了会哭,就像有一次你提到我爸爸,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我会一直哭一直哭,妈妈把爸爸的东西都收起来了,连照片也挂在她的房间──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们以为我好了,可是我常常睡不著,不然就是半夜醒来发呆,我自己偷偷去看精神科,睡不著就吃安眠药,我室友以为我喜欢熬夜看漫画,其实是根本睡不著,我总是把自己弄得很累很累,这样才比较好入睡。”
“你没有让你妈妈知道?”
“我不能再让她担心。”
“还在吃药?”
“睡不著、想哭的时候就吃。”他声音十分低沉,“还有你车祸受伤的那阵子,我很明显感觉到忧郁症复发,明明知道你没事,可是我还是会非常非常的担心你,莫名其妙的恐慌、胡思乱想,害怕你又会发生意外,害怕自己又会失去所爱的人”
“奇廷”原来如此!那不是他的神经质,而是他心底最深层的恐惧啊。
“我叫医生帮我开抗忧郁的药,我尽量不吃,但我还是吃过两次。”
“你应该早说的。”她哽咽。
“我怕会吓到你”
“我不怕,我会陪你。”她牢牢地握住他的手掌。
她的温柔言语就是他的百忧解,瞬间修复他受伤过的神经。
他也握紧她暖暖的小手,拿到颊边亲吻摩挛。
“奇廷,把药给我。”
“我把药给你,我睡不好,可是真的会长出熊猫眼喔。”他故作轻松地说。
她也笑了,“你呀,本来就是一只熊猫,长出来的毛都是黑白的”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你的头发,是那时候白的?”
“我也忘了,好像是每天白一点、白一点,一年多下来就白成这样了。”
“你妈妈看了一定很心疼。”
“所以我去染金头发,别让她看到难过。”
原来,他染头发不是爱漂亮,而是体贴妈妈的心。
她轻轻抚弄他的白头发,心里也是不舍,这是怎样不堪回首的少年白呀!
她自小在温暖优渥的家庭长大,偶尔有一些不顺心的事,她总是将其放大,以为那就是世界末日,再也没有比这个更难过的挫折了。
当没人注意的小蘑菇算什么?两度退稿算什么?小腿轻微骨折算什么?这些发生在她生活里的小插曲,充其量只能算是不顺利,但绝对不是作为她使性子、心情不好的借口。
人,是不是要经历一些事故,才懂得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
但无论如何,她也不愿以至亲至爱的家人生命作为成长的代价。
对于仍在忧郁边缘挣扎的他,她当然是义不容辞地伸出援手。
“奇廷。”她继续拨弄他的白发,微笑说:“你应该了解,我要你学开车,绝对不是要你讨我开心,以前是我不知道你这段过去,但即使现在知道了,我还是要你继续学下去。”
“我明白。”
“有很多话,我想,你妈妈和姊姊应该都跟你说过了。”她拍拍他的手背,“我只想跟你说,你从小就有一个志愿,要买一部车载爸爸妈妈到处玩,现在你一样可以实现这个志愿,方向盘掌握在你的手里,油门和煞车也是由你控制,只有你才是车子的主人;我如果坐在你的车上,生命是交给你的,你说过,要保护我的安全;还有,你将来也会载著你妈妈、你的小孩,我们全然信任你,你是不是要为这份信任而努力?
“你的车子一直在往前走,也许你爸爸在半路下车了,不能再和你一起去钓鱼,但他一定会跟你挥挥手,祝你一路顺风,鼓励你继继开下去;他绝对不想看到你开到半路就停下来,他会希望看到你充满朝气、快快乐乐地载著全家出去玩,这样他才可以很安心离开。因为,他最疼爱的儿子阿廷长大了。”
他愣愣地流下泪,好像回到山谷那一夜,爸爸笑著交代遗言。
他在外貌体形上是长大了,可是心里的那个小男孩还没长大。
他仍腻著爸爸,想要爸爸回来带他去钓鱼、爸爸可以骑机车载他,他不必认得路,爸爸是万能的,会带领他、保护他,让他安稳快乐地长大。
但爸爸不能永远陪伴他──总有一天,他要长大,真正变成像爸爸那样顶天立地的男人,学习承担生命中的风风雨雨。
长大的路程很艰困,但他必须为所有爱他的人长大。
“雨洁”
千言万语,心里有很多感受,他只能抱住她暖暖的小身子,尽情流泪。
“大黑熊,乖乖喔。”她与他相拥,与他一起流泪。
春天的夜里,吹过温柔的东风,绿草初生,互拥的人儿也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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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郑大升把笔电搬到餐桌上,照样佝偻著背,一指一指地敲键盘。
“爸,你这个姿势会腰酸背痛,肩膀僵硬。”
“哦?”郑大升直起腰杆,抬头看女儿。
“爸,是不是你的眼镜度数不够?所以靠萤幕那么近?”郑雨洁又同。
“我也不清楚。”对于女儿的主动亲近谈话,郑大升有点受宠若惊,不自在地拿下眼镜,眨眨眼睛,“近视散光老花混在一起,萤幕很亮,字又小,看了不太舒服。”
“我知道了。”郑雨洁走到爸爸身边,将萤幕面板扳动一下,“爸爸,你看这样还会反光吗?”
“不会了。”郑大升觉得很新奇,一双手将萤幕面板扳来扳去,“原来是这样啊,我只知道把电脑打开,不知道还可以扳角度。”
“爸,你看这里还可以调整萤幕的亮度和对比,你觉得太亮还是太暗都可以自己调整。”
“这样啊”想不到一部电脑的学问真多。
“爸,我再帮你把字体放大要不要我教你呀?以后你自己就会了。”郑雨洁本来去摸滑鼠,又放开手,直接坐在爸爸的身边。
“喔,好啊。”郑大升觉得女儿实在不一样了。
“爸,我慢慢说,你慢慢找喔。按左下角的开始设定控制台来,往下拉,下面这个显示器”
郑雨洁一个步骤一个步骤解说,她看著爸爸吃力而缓慢地寻找程式,她没有不耐烦,因为电脑对爸爸而言是一个新机器,没有人一开始就能上手,她更不能因为爸爸“年纪大了”,就懒得教他学习新的事物。
从小,爸妈不也慢慢教她说话、走路、吃饭、认识事物?今天她教爸爸一点电脑小技巧,比起爸妈养育她所付出的心力,实在是微不足道。
而且她长这么大了,还能让爸妈照顾关心,她深深体认到这份从来没有发现过的幸福。
郑大升忙著完成步骤,又记下笔记,依照电脑指示,重新开机。
“咦?字全部变大了?!”他又是感觉惊喜。
“爸,那你以后要保持正确姿势,不然关节肌肉会有一堆毛病喔。”
“喔。”面对女儿的关心,郑大升反而不知如何是好,翻来覆去也是那几句话,“时间不早了,不要太晚睡。”
“好的。”郑雨洁露出笑容,她终于明白妈妈说爸爸木头的原因了,“爸,妈妈不在家,你也要早点睡。”妈妈到日本出差了。
“好吧,差不多时间了,明天得早一点到办公室,下午才能提早下班到机场接妈妈。”郑大升准备关机,又问:“你跟张奇廷一起来吗?”
“好啊,明天晚上奇廷不必学开车,我叫他一起到机场帮忙搬行李。”
“他开车学得怎样了?”
“前面几堂课有些耽搁了,现在学到上坡起步,还算顺利吧。”
“嗯。”郑大升看到女儿谈到男朋友时的神采,很快做了决定,“你叫他礼拜六、礼拜天过来,我的车子可以借他练习。”
“爸?!”郑雨洁很惊讶,“在教练场应该够”
“你不是说他耽搁了?开车这种东西是熟能生巧,能多练习就多练习,会在教练场开,不代表他就能上路,他想开车出去,就得花时间练习。”
“谢谢爸爸!”郑雨洁感到很开心。
郑大升不置可否地点个头,“你跟那小子说,他敢不来练习的话,以后就别踏进我们家了。”
“喔。”
郑雨洁掩著微笑回到房间,今晚她第一次发现──其实,她这位不苟舌口笑的老爸还是很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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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微感炎热的上午,是张奇廷汽车路考的日子。
郑雨洁也顾不得跷课被点名了,陪他来到路考场地,忙著跟他复习驾驶的“公式”,比他还紧张。
“奇廷,倒车入库怎么做?”
“看左边后视镜第三条刻度,方向盘向左打两圈哎呀!你这样问,我不会讲,我要摸到方向盘,自然就会开了。”张奇廷双手抓著看不到的方向盘,有模有样地驾驶。
郑雨洁有点怀疑,之前他在教练场也是这么“随兴”开车,老是压线,又被教练骂到臭头。
“不然你说说S型好了,你这项比较危险。”
“方向盘向右边打,看到线时转到底嗳,你好啰嗦。”
“大黑熊!”她摆出气嘟嘟的表情。
他笑著搂搂她的身子,把她按到怀里,“相信我,好吗?”
“讨厌!这里这么多人,给人看免费的亲热戏啊?”
“当然不了。”他放开她,按按她的头,笑说:“万一被人偷拍,拿去烧光碟在网路上卖,我们就出名了。”
“你自己去出名,我可不奉陪。”她收起小抄,不想理他了。
“雨洁,待会儿轮到我了,你到终点等我。”
“嗯!”
她用力点头,他们说好了,他要一路通过考验,不能中途被主考官请下车,否则让在终点“痴痴等待”的她失望,回去就会停止他的约会权。
“张奇廷!”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有!”他跑向前,不忘回头向她咧出一个大笑容。
看到他的大笑容,她就放心了──其实她并不在意他的路考是否一次过关,如今他肯面对车子,有心学习驾驭这部机械,她已觉得进步了。
自从她拿走他的药包后,没听他说睡不著,也没见他长出熊猫眼,她拿了几张照片给他,要他睡不著的时候想她──可是照片的下场很惨,不是被吻到烂掉,就是被他压得处处皱褶。
算了,自己不也老被她揉得到处瘀青?
正在胡思乱想,主考官把车子开回来了,原来他前面的考生压线,一扣三十二分,直接赶下车,不用再考了。
她看著他坐上驾驶座,立刻心情紧绷,瞪大眼睛看他倒车入库。
很顺,滑溜地进去,再滑溜地出来。
接下来路边停车,他伸出头,张望一下。
她心里喊糟,教练没教这个步骤啊?!顿时一颗心悬得老高,深怕听到压线的钤声。咦?怎么才一眨眼,他一下子停好,又溜出去了?
接下来她看不到了,尖起两只耳朵,忐忑不安地站到终点线。
不知等了多久,耳边只听到嗡嗡的人声,忽然前面一部车直直朝她开来。
他来了!最后再过个“平交道”,他就回来了。
短短的一圈路考场地,对他而言,是走了好几年才走完的啊!
她的心在激荡,看著大黑熊打开车门,像个男人似地神气活现走了出来。
“雨洁,我过关了!”
“嗯,过关了!”她热泪盈眶,他战胜自己了。
张奇廷本身何尝不是心情激动?别人学开车是一件简单的事,他却是爬过山谷和陡坡,这才能掌控自己的方向。
从今天起,他也能像爸爸一样,做一个真正的大男人了。
一切都要感谢这个贴心的小人儿啊。
他也不管众目睽睽,忘了被偷拍的风险,拥住她暖暖的小身子,趁她还被感动得迷迷糊糊时,深深地吻了下去。
“哇──”旁边的人发出惊叹声,纷纷鼓掌。
站在人群最外边,遮遮掩掩的郑大升却是变了脸色。
“那只熊猫在做什么?!”郑大升好久没抓狂了,“我们雨洁还要嫁人,他、他、他怎能在公共场所做这种事?!”
杨秋兰忙拉住他,笑说:“爸爸,小声点,看样子雨洁就嫁他了。”
“不行!他还没经济基础,前途茫茫,没有定性,像个大傻瓜一样,雨洁怎么可以嫁这种人!”
“又不是说现在就嫁他,将来的路,也得他们自己走呀。”
“雨洁嫁给他会吃苦,他没房子、没车子、不知道要奋斗几年才买得起。”
“怕蜻蜓买不起房子?那你买一栋送他们好了,还是叫他们跟我们一起住?”杨秋兰很热心地提供意见。
“不行!年轻人要让他学习吃苦,才能长进。”郑大升悍然拒绝,又说:“而且大熊猫是独子,他应该要奉养母亲,如果他都不懂得这个人子的基本道理,我一定打从心底鄙视他。”
“咦?这下子又要雨洁嫁他了?”
“我哪有这样说!”郑大升不放心地探头看,一口气又岔住了,“还在亲嘴?又不是接吻比赛,没有奖金的,吻这么久干嘛?又白白让人看戏,亏他念经济的,不懂得成本效益分析吗?我看他都白念了,混得这么凶”
“好了好了,亲完了。”杨秋兰忙拉开碎碎念的老公,闪到墙边,“他们要走了,别让他们看到。”
郑大升倒是很听话地闭嘴,瞪眼看女儿让那只大熊猫挟持出去。
“我们好像是作贼的,见不得人。”他又叨念了。
“不要给他们年轻人压力嘛,有时候知道我们在关心,他们反而不自在。”
“哼!大熊猫练脚踏车那段时间,一副要死不活的德性,要不是你拉住我,我早就跑出去踹他两脚了。”
“爸爸,你要是踹他,雨洁就不理你了。”
“唉!”郑大升顿感挫折,“妈妈,我问你,我该怎么关心雨洁?除了偷偷去买她的小说,叫大熊猫过来练车,还能做什么?”
“你只要摆出威严,当一个爸爸就好了。”杨秋兰笑得很开心。
“我不想当严父,你都扮白脸,我就扮黑脸?”
“凭你这个长相和个性,就是不苟言笑的,要是哪天突然变慈祥了,我会第一个被你吓跑。”
“我就是吓不走那只大熊猫。”
“好了,我看再来几只熊猫、北极熊、马来熊、还是台湾黑熊、美洲棕熊,照样被你嫌得变成狗熊。”杨秋兰最近心血来潮,研究了熊的种类。
“开玩笑!想追我的女儿,各项条件都要符合我的标准才行。”
“还有喔,熊猫不是熊,也不是猫,它自己属于熊猫科,所以爸爸呀,你说蜻蜓特不特别?”
“我管他是蜻蜓还是熊猫,至少要给我人模人样,不能成天傻呼呼的。”
“其实爸爸呀,你有没有发现,咱们雨洁和蜻蜓在一起后,变得比较开朗,也比较漂亮了。”
“女儿长大了,本来就会变漂亮。”
“这不一样。就如同当初我和你谈恋爱,你不也写诗说我很漂亮?”杨秋兰笑著挽起老公的手,“爸爸,你说二十几年过去了,我还漂亮吗?”
郑大升转头瞧了老婆,仔细端详,神情突然变得很认真。
“怎么这样子看我?”杨秋兰不解地问。
“都老夫老妻了,说什么肉麻话。”郑大升直接拖了老婆往前走,“走,我们去喝咖啡。”
“咦?我没听错吧?一板一眼的你还要继续跷班下去?”
“反正都出来了,现在十点多了,回去正好午休,干脆跷到底。”
“再来个午餐约会?”杨秋兰兴奋地问。
“你要就去喽。”
考照场地依然人声鼎沸,不时有车子压线的钤声响起,夹杂众人的惋惜和哀号,但也有努力过关的,正准备拿了驾照,从此享受更加海阔天空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