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未来睁开惺忪的睡眼望向墙上的日历时,她立刻朝着天花板胡乱感谢一通,只差没有感动得痛哭流涕。
原来她把日子给过糊涂了,居然忘了今天是星期天不用上课,亏她昨晚还烦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幸好,天助她也,凭藉着这个可爱的假日帮忙,她可以窝在家里一整天。
好像有点诡异喔!不过是区区一个星期假日罢了,竟会让她如此激动,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这事值得仔细探讨江大小姐究竟为何有此反应。
猛一瞧,横陈在床上的江未来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对劲,再仔细一瞧,哇!这是怎么着?江未来还真的变成猪头了。
好好的一张芙蓉粉腮竟肿了一边,在她左边脸颊上留有一个清晰的巴掌印,这正是她昨晚多管闲事惹恼穆仲芜母亲所换来的代价,同时也是造成她对这个假日特别兴奋的原因,因为那表示她可以躲在家里遮丑。
“噢!好痛!”本想利用假日继续与被窝缠绵温存的江未来忽然痛苦地哀鸣一声,然后整个人迅速从床上弹坐而起,那痛苦扭曲的表情与刚睁眼时茫然呆滞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会发出这声哀叫其来有因,怪就要怪她赖床的功力不够高强,再加上睡没睡相,老爱左翻右滚,结果一个没控制好,竟让肿胀的左脸敲到了床头柜,难怪会疼得呼天抢地了。
“我拷!痛死人了,穆仲芜他妈该不会练过铁沙掌吧?出手这么狠毒,八成是嫉妒我貌美如花,想乘机毁我的容。”痛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江未来仍不忘自我吹捧,真的是无可救药的自恋狂。
由于实在是卯起来痛,而且痛得连瞌睡虫都吓跑了一大半,迫不得已,她只好离开她那温暖可爱的被窝,转移到餐桌旁。
脸颊痛归痛,肚皮也不能因此而不管,人家不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也。她已经很不孝地让宝贝的桃腮杏脸受到了伤害,当然更不能再去虐待自己的胃,那可是大大的不孝耶!
她江未来怎么可以做出大逆不道的事呢?
所以,以孝顺为名,以疗伤为由,她说什么都要吃一顿营养丰富的早餐来慰劳一下自己,但大前提必须是她的冰箱里有食物。
很遗憾的,这个大前提必须被推翻,因为她的冰箱正好很不幸的空着,害得她这个巧妇无法施展一身的绝艺,来喂饱那咕噜鸣叫的五脏六腑。
没办法,虽然她非常不愿意以这张猪头脸出去丢人现眼,但因为不敢出门而饿死在家里也名誉不到哪儿去,两者相害取其轻的道理她还懂,所以她选择出门觅食。
她刻意放下一头青丝垂披在左肩,藉此来掩饰脸颊的肿胀,再戴上一副墨镜遮去那对慧黠灵眸,然后穿上以细银链为肩带的水蓝色低胸背心,复古的白色百褶短裙,踩着一双木屐造形的白凉鞋,江未来很放心地走出门,她相信凭藉着头发、墨镜,应该能发挥不少掩饰效果。再说,她今天可是打扮得很克制,既没装成火爆浪女的模样,也没模仿五○年代的嬉皮,更没把头发染得跟重金属的乐手一样,今天的她可说是收敛得异于平常,所以她自认为就算在路上遇着了熟人,应该也不会被认出来才对。
可是这世间的事向来难以尽如人意,江未来注定了会有个精采绝伦的周末假期,这一切都要怪她自己太挑嘴。
话说身为美食制造者,外加高唱美食主义万岁的江未来,是个在任何时刻都不会苛刻自己嘴巴的人,即便是已经肿了半边脸,她也不愿意随便在巷子口买个饭团充饥了事,非得跋涉到数公里之外,为的只是喝一碗热呼呼的米浆,以及吃一块葱香四溢的烧饼;当然,如果可以顺便向店里的老赵讨教几招,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主意一定,她骑着机车朝老赵豆浆店而去。不久,因为她挑嘴所引发的第一件事就这么发生了。
“吱——”尖锐刺耳的煞车声是江未来那辆机车所发出的,而让这辆机车发出杀鸡声音的原因则是挡在车前的一名女子。
粉红色的发夹、粉红色荷叶衣领的长洋装,以及粉红色的高跟鞋,这名女子的打扮跟某人好像喔!而这个某人很不巧的正是林诗媚,周玺的头号仰慕者是也。
“我有话要问你。”
“我?”江未来疑惑地指着自己反问,隔着墨镜的灿眸不断地打量着林诗媚,疑惑于她是如何认出她来的。
“小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她决定先探一下虚实。
“江未来,你少跟我打马虎眼了。”林诗媚沉不住气地吼着。
叫得出她的名字,可见没认错人,这个林诗媚的眼力倒是挺尖锐的嘛!
“林老师,找我什么事?”用肚脐想也知道林诗媚是为了周玺的事而来,但江未来还是明知故问,只因她太有同情心了,不想太早点明情况,以免可怜的林诗媚没有台词好讲。
“我都看见了,你未免太不知羞耻了吧!”林诗媚双手紧握成拳,说得义愤填膺,活像要替天行道似的。
“看见什么?”江未来被骂得有些茫然,她没做啥见不得人的事啊,林诗媚干嘛一开口就骂人?
“昨天晚上我瞧见你和一名小太保在夜市里拉拉扯扯,你丢不丢人啊?连那种不入流的人也要交往,我真是替你感到悲哀。”
江未来本来是凉凉地掏着耳朵等着听林诗媚会发表什么样的高见,但是一听完她那冷嘲热讽的尖酸言论后,闲适的态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悦的神情与含着两簇怒焰的冷眸。
“你他妈的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什么叫作‘那种不入流的人’。”平板无起伏的语调是发飙的前兆。她正处于怒火狂炽的情绪中,而引燃她发火的原因不是林诗媚指控她和穆仲芜交往,而是她言语中对穆仲芜的轻蔑,她无法容忍任何人批评她的朋友。
“你……你那么凶干嘛?”江未来的气势吓得无胆的林诗媚稍稍瑟缩了一下,但随即又鼓起勇气举证。“我又没说错,一个叼着烟、满嘴槟榔渣的小混混本来就是不入流的人种,你也别想替他辩解,因为你自己也差不了多少,你们是属于同一个阶层的人。”
江未来故作恍然大悟状,点头如捣蒜。
“我懂了,意思就是说我跟你是不同阶层的人!可是好奇怪喔,不晓得是不是我太笨了,怎么想都想不通耶!我还以为只有我这种阶层的人才会在街上演出泼妇骂街的剧码,想不到你们那种阶层的人也会,而且表演得比我还要逼真,好棒喔!我真应该虚心地跟你讨教、讨教。”
“江……”林诗媚的脸色惨白如蜡,像是随时会休克似的。她那颤抖得说不出话来的嘴唇让江未来好替她担心,深怕她一个不小心会咬破了唇。
“气质、气质。”江未来好心地提醒她要注重气质形象。“上流阶层的人怎么可以因为旁人的玩笑话而动怒呢?你的EQ这么低,岂不是和我一样变成了不入流的阶层,那怎么成呢?像你这么优雅柔静的女孩子怎么能委屈你纡尊降贵呢?”
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就被情敌以四两拨千金的方式揶揄了一顿,林诗媚此刻的脸色难看得如丧考妣般。
“你别太得意,要是周玺知道你脚踏两条船,一定不会原谅你的。”林诗媚终于亮出王牌来了,言下之意就是她要去告密。
“脚踏两条船?”江未来有点搞不清楚状况的喃喃念着。
她实在很怀疑林诗媚到底会不会用成语?“脚踏两条船”的意思是指她同时和两个男人交往耶!
太荒谬了,方圆百里之内根本没有一个男人敢亲近她,更何况是两个呢?那对她而言太奢侈了吧!
“喂!你说脚踏两条船是什么意思?还有,就算我真的脚踏两条船好了,那又关周玺什么事?”
林诗媚忽然冷冷地勾唇一笑,笑得很不屑的样子。
“少装蒜了,有胆子和小男生在街上公然卿卿我我,却没胆子承认自己水性杨花,真搞不懂周玺怎么会被你迷惑呢?不过不打紧,只要周玺知道了你对他不贞,再加上我适时出现给予他柔情安慰,我看你和他肯定只有分手一途了。”
“分手?!我和周玺?!”江未来惊喝了一声,声量如雷贯耳。
听到林诗媚语带嫉妒地说她迷惑了周玺时,江未来差点从机车上跌了下来,所幸她意志力还算强,否则难保会被林诗媚给吓得跌个狗吃屎。但是紧接着听到林诗媚诅咒她会和周玺分手时,就无法再像之前那么处之泰然了。老实说,她真的被吓得冷汗涔涔、黛眉颦蹙。
“没错。”以为自己占了上风的林诗媚,倨傲地撇了撇唇。“你现在才知道要怕了吧?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你一开始不要去招惹周玺,把他让给我不就没事了。”
“等等,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点沟通不良,让我先弄清楚你话中的含意。你所谓的‘分手’,该不会恰好就是指男女朋友之间的那种分手吧?”
“难道还有别的吗?”林诗媚只当她是害怕了,才会问这么古怪的问题。
“天啊!你该不会是昏了头吧?”江未来面露同情的目光。“我和周玺怎么可能会分手呢?我们俩根本就不是情侣,也不曾交往过,又哪来分手之说呢?”
“不是情侣?不曾交往过?”林诗媚瞠大的双目看起来像见鬼似的。
江未来很用力地点着头,证明自己所言不假。
“可是……可是…”林诗媚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别急、别急,慢慢说,咬到舌头就不好了。”真是太崇拜自己了,想那林诗媚特地跑来讲些惊世骇俗的话来考验她的心脏,她居然还好心肠地为她担忧,喔!她真是个善良体贴的好女孩。
“可是为什么周玺会说他吻过你?还说他的女朋友是你?”
这下子眼睛瞠得跟见鬼似的人换成了江未来,只见她苦涩地牵动嘴角嗫嚅着,若是附耳仔细一听,不难听出她说了两个字,那就是——我咧。
她今年八成犯太岁。
这是江未来思索了好半晌后才想出来的结论。
没错!一定是的,否则哪那么倒霉啊!
一开始是机车抛锚进而认识了周玺、又因为他的关系和学生杠上,接着被他偷袭了一吻,香烟遭他扣留未回,又被误会她比赛时作假、然后是输了她所拿手的桌球比赛,当晚又被穆仲芜的母亲甩了一巴掌,今早则是还没填饱肚子就被林诗媚堵到,听她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并且得知周玺竟对外人宣称他爱她。
够惨了吧!她等会一定要记得打电话回家问老妈,今年是不是忘了去帮她安太岁?害得她诸事不顺。
思索之间,机车已经停在老赵豆浆店门前,一阵阵浓郁的豆香味传来,惹得江未来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肚皮更加饥肠辘辘,当下决定抛开恼人的琐事,先进去灌个一大碗再说。
“嗨!赵伯。”她熟得仿若在跑自家厨房似的,在年过半百的老赵肩上拍了拍,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自顾地自地舀了碗米浆,塞了一口酥皮豆沙包,还顺道抓了一笼小笼包到她的餐盘上。
“什么时候才要教我做你的独门绝活葱虾烧饼?”她边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含糊不清的问道。
别小看这是一家不起眼的早餐店,老赵做的葱虾烧饼还接受过美食节目的报导哩!
低着头使劲和面团的老赵头也不抬,像是早已习惯她自动出现似的。“等你身上不再出现伤口后再说吧。只会把力气花在打架斗狠上头,哪来的力气和面团,这面团要是和不好就什么都甭谈了。”
老赵的眼帘掀都没掀却能精准地知道江未来身上带伤,这并非他神机妙算,而是见多了。若是她没在家自个儿张罗早餐,那就表示有三个可能的原因,第一,她睡过头。第二,心情不佳,怕影响品质,所以不下厨。第三,打架输了挂彩,所以懒得下厨。
以上三者皆有可能,但答案通常是最后一个居多。
江未来在他背后吐了吐舌头,识趣地端着早点溜到角落入座,她可不希望在享受美食的时候还得接受噪音的污染。
所以还是赶紧吃饱喝足,然后快快闪人,但是——
如果这时外头走进来一个你打算避开的人时,那就没这么简单了。
瞧!这会儿走进豆浆店里的正是周永成。
惨了,要是被老秃驴瞧见她这模样,免不了又是一顿训。
看样子今天还真不是个出门的好时机,又是林诗媚,又是老秃驴的,待会该不会连周玺也出现了吧?
翻转的思绪未停,她便倏地弹跳而起,赶紧换了个背对门口的座位。
今天是怎么一回事?她竟能心想事成,脑海里才想着周玺而已,他便马上出现了,就算是冤家路窄也不是这种窄法的吧!
江未来侧头用眼角余光偷瞄着周玺,发现他居然与周永成同桌而坐,而且就坐在她身后那桌,更怪的是这两人的态度不似巧遇,倒像是相偕而来。
怪了!老秃驴和周玺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会一同出现呢?而且神态还熟稔得很,不像是上司与属下之间的拘谨反而好像……对了,好像是一家人。
天啊!她怎么会有这种怪念头产生呢?
这两个人怎么可能是一家人?太离谱了,她一定是还没睡醒才会胡思乱想,一个是暴躁易怒的老秃驴,一个是斯文尔雅的俊挺青年,这两人间如何画得上等号呢?
然而她脑海中的怪念头注定了要应验,因为——
“爸,想吃什么?”
她听到了,周玺居然……居然喊老秃驴“爸”?
昨晚挨了穆仲芜母亲一巴掌时也没像现在这般天旋地转,这周玺还真不简单,不过是轻轻吐出一个字罢了,就让她有种青天霹雳的错愕。这小子,真是吓死人不偿命。
“吃什么都好,但是一定要吃得饱饱的,省得待会你白阿姨来时,又煮那些难以下咽的蛋炒饭给我吃。”
白阿姨?这不就是指她的亲阿姨吗?对了,以阿姨和老秃驴的关系,不可能不知道周玺就是老秃驴的儿子这件事,可是她却刻意隐瞒下来。
好啊!阿姨,这下子有把柄落在她手上了,她要不乘机敲诈一番,她江未来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当然,这笔帐老秃驴和周玺也要算在内,他们也是她清算的目标,且看她怎么挖出这桩秘密吧!
天啊!好令人兴奋喔!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周玺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肯定不会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沉稳模样吧。至于老秃驴嘛,不须细想,她已经能想像得出他那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了。
呵!呵!太棒了,只要一想到能瞧见周玺除了闲适自若以外的神色,她就不禁芳心大悦。
“爸,那是白阿姨对你的心意,你就别别扭了。”周玺笑睨着父亲刻意伪装出来的不情愿,心里直发噱。在他眼里看来,这两人明明彼此有意,却老爱把对方弄得跟仇人似的。
“去、去、去,赶快去端豆浆过来,少在这儿絮絮叨叨的。”周永成黝黑的脸颊上突兀地出现两朵红云,为了掩饰那遽然涌现的不自在,他粗声粗气地吆喝着儿子。
知父莫若子的周玺仍是一个劲地摇头轻笑,不打算当面戳破父亲的尴尬,于是起身至餐台拿取食物。就在他端着早点欲回桌时,邻桌一名长发披肩的女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透过发丝间的缝隙仔细瞧,不难瞧出她脸上有些许红肿。
他表面上虽然是不动声色地回座,但眼光却始终未从那名女子的背影离开。虽然只是看见她的背影,但是他敢肯定她是江未来。
虽然打扮上难得正常,没有奇装异服,没有在头发上挑染作怪,但那身影他不可能会认错的。
这个未来,居然会起个大早来吃早餐,他还以为她是那种会在床上死赖到晌午的人,看来他对她的了解还不够透彻,也许待会他该登门拜访一下才对。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况且,未来待在这的时间比他们还久,久到足以听见他和父亲的关系了,既然如此,那么他今天更是非拜访不可,顺道看看这丫头的脸颊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