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着来人的香芹一听之下,顿时坏心肠地邪恶了……
喔哟太大公子是什么鬼?
还是西门小姐要说的是公子太——哔哔哔——吧?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熟悉低沉的嗓音在香芹身后脑袋瓜顶响起。
香芹背脊刹那间一麻,有些僵硬缓慢地回过头来。
……呃,太子殿下说好的熬夜加班案牍劳形呢?
此刻执述太子穿着和西门雅兰相彷佛的同款月牙色长袍,劲瘦的窄腰束着紫金带,系着只盈润雪白价值连城的羊脂玉佩,乌发以一支玉簪绾起,在夜色下好似仙人般自带光芒。
他看向西门雅兰的目光平和,向她投来的眼神却隐隐有一丝不快。
香芹看了看这个,再看了看那个……只觉胸口更闷了。
手里那满满一桑皮纸包想带回去跟太子分享的小食,突然变得更加廉价低贱烫手起来。
她下意识地把桑皮纸包再往怀里搂紧了紧。
「大公子,」西门雅兰眉眼弯弯,柔声道,「雅兰正在跟袁大人解释上次在花宴上的误会。」
「什么样的误会?」执述太子专注而严肃地低头盯着香芹。
香芹圆圆的小脑袋瓜顶动也不动,连抬头迎视他的迹象都无。「回大……公子的话,西门小姐摔了一跤,手肘都擦出血了,她家庶妹说亲眼看到是下官故意出脚踩的裙摆。」
执述太子浓眉一蹙,「你踩了吗?」
「踩了,但我不是故意的。」她倔强地道。
执述太子看着她始终不肯抬眼看自己,心口也是一阵滞闷难当,语气不由得严厉了三分,「抬头。」
她咬了咬牙,很想甩脸子给他看,可惜不行,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摆出歉然笑容来——
「大公子,当时我已经坦白跟西门小姐说,是有人在背后撞了我一下,我才不小心踉跄往前踩到西门小姐的裙摆,我也郑重道过歉了,但如果西门小姐还是不满意的话,我现在还可以再跟她赔罪一次。」
西门雅兰是镇北侯的掌上明珠,执述太子是大晋储君,他们一个两个论身分地位身家背景都比她高得多多了,随便伸出根手指头都能辗死她。
她也不是那种不懂得变通的,尤其在现代职场社会上走跳久了,谁还不是吃苦耐劳皮糙肉厚的社畜?
执述太子见她笑得殷勤讨好的小脸,深邃眸底的厉色更深,「不要笑了。」
她连忙收起笑容闭上嘴巴。
他见状,胸口滞闷感越发演变成隐隐抽疼。
「大公子,不是袁大人的错!」西门雅兰慌忙地上前一步,仰头望向执述太子,美眸闪动着焦急的水光,「我当时摔得不轻,祖母心疼我,便把袁大人扣了半日……为的就是查清楚状况。过后我们西门家自知对袁大人无礼,祖母赶紧命人准备了厚礼去向袁大人致歉,只是袁大人……无论如何,这一切都要归罪于雅兰不好,若是雅兰那时不要疼晕了过去,就能好好对祖母解释开这个误会了。」
「你为何拒绝镇北侯太夫人的赔礼?」执述太子蹙眉,「太夫人是奉杨郡主,又是长辈,你——」
——尽管心里不断说服自己皇权时代谨言慎行,脸皮厚姿态低才是保住小命之道,但西门雅兰这一副绿茶婊嘴脸,还有执述太子的直男反应实在太气人了!
香芹忍不住想起言情小说里面百分之九十九该解释而不解释的剧情推进——如同眼前这情况——就是因为女主角/女配角/女NPC都不解释清楚,才会助长一干白莲花横行、绿茶婊霸道,所有话都给她们讲讲去了。
她就一时心头火起,「西门小姐言重了,袁某哪里当得起老夫人的赔礼?袁某不过小小一东宫洗马,被扣在镇北侯府柴房内半日,不说连一口水也没得喝,就是尿急想上茅房都不行——」
西门雅兰低呼了一声,小脸霎时臊红……显然是被她粗俗的言语给吓得不浅。
执述太子浓眉也打结得更紧,「怎么说话的?」
「下官当然是用嘴说话的,不像有些人习惯用小菊花说话。」她假笑得僵硬邦邦,「……下官过后被赶出侯府也自认倒楣,可镇北侯府的管家奉贵府老夫人之命把一盒宴会上的点心塞给下官当赔礼,还口口声声说下官想必没吃过这京城清华楼一匣子十两银的荷花酥,说给下官带回去尝鲜并压压惊。下官区区小官,山猪吃不了细糠,哪里好收下侯府的金贵点心?」
而且香蕉你个芭乐!好歹砸个银子也有诚意一点啊,还堂堂镇北侯府……死穷酸!
执述太子深邃凤眸倏地一凛。
「对不住……雅兰不知道……雅兰若知道……」西门雅兰摀住了小嘴,泪光莹然。
香芹简直被她恶心坏了,刹时间也豁出去了,再也控制不住凶猛悍然地对眼前高贵的侯府千金比出双中指,重重甩出张学友在「旺角卡门」电影中乌蝇哥的金句——
「吔屎啦你!」
……然后撂完狠话就跑。
西门雅兰一愣。
执述太子却是瞬间脸黑了……
这天晚上,香芹没有回东宫睡。
心情太不爽了,如果不是大晋王朝没有KTV,她真想去KTV自己开间包厢抓住麦克风吼唱宣泄到三天三夜又三更半夜。
香芹最终抱着那堆烤羊肉串、煎汤包、桂花糕、麻辣鸡爪、炸小酥鱼去住了悦来客栈。
天字第一号贵森森她是舍不得住,但荷包里的小钱钱开个二楼尾端人字号雅房还是绰绰有余的。
店小二服务又好态度又亲切,亲自帮她打好了洗漱的水盆,还帮她装了壶解腻可口的酸梅汤,点亮了房里的几只灯笼才轻手轻脚地退下。
香芹把门闩好,把一大袋宵夜放在桌上,推开二楼的窗户往外看去。
京城的夜晚大红灯笼亮闪闪如同璀璨星河罗列蔓延开来,放眼所见一片太平盛世富贵锦绣气派……
可她今晚却额外想念入夜后的金山,山峦隐没在黑夜之中,只有点点闪烁的灯火蜿蜒,偶然还有夜游的骑士机车大灯宛如彗星般闪动拖曳而过,汽机车引擎声响轰隆隆上山下山时的吵杂。
以前觉得很扰民的,如今却觉得无比想念。
……她真怕她是回不去了。
经常被朋友说神经大条没心没肺的香芹趴在窗口,吹着因夜晚而不再夹带着炎热暑气的丝丝清风,鼻头渐渐酸楚了起来。
她把小脸深深埋进臂弯里,青色大袖布料慢慢被沁润濡湿……
「我想回去。」
回到那个经济压力有点大,有点扰攘,有这样那样的担忧与烦恼,却没有惊心动魄的宫斗和宅斗的现代社会……
她的家。
香芹安静地哭着哭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噙着泪水睡着了。
浑然不知一炷香时辰后,房门轻轻喀地被震开了,一个高大身影默默地来到她身边,目光温柔而涩然地看着她。
半晌后他低低地,带着一丝笨拙地轻道:「……是孤不好。」
然后执述太子修长指尖拂过她的昏睡穴,长臂小心翼翼地托抱起她瘦小的身子,缓缓无声地走出了房门。
长年躬身侍立在旁。
执述太子走了几步,忽地一顿,目光回扫向桌上那一桑皮纸包的宵夜,眼神一软,吩咐道:「带上。」
「奴才知道。」
「还有镇北侯府,查!」
「是。」隐于暗处有一个低哑嗓音恭敬接命。
第6章
一觉醒来,人在东宫。
香芹长发蓬松乱糟糟,睡眼惺忪茫然地爬坐在硬邦邦的黄花梨木床榻上。
……分外想念弹簧床。
不对,她昨天晚上不是在宫外悦来客栈开房间的吗?几时又回到东宫小院了?
而且生理时钟还促使她寅时中(凌晨四点)就训练有素地自动起床……为啥呢?因为今日是大朝会,所有文武百官都要在卯时初(凌晨五点)抵达金銮殿,恭迎皇帝上朝。
这时候再一想,就觉得皇帝其实也挺可怜的,想赖床睡个大头觉都不行,因为若不是有合理的——感冒伤风中毒有人行刺之类的原因,一旦君王不上朝,就等着被御史台那堆固执狷介耿直的老臣子喷到死吧!
所以上行下效(?)之下,他们这些文武百官自然也不能随便告假不上朝,否则就是藐视朝廷,藐视君上,轻者杖责罚俸,重则贬官罢官,回家吃自己。
……又一个不能熬夜唱KTV的理由。
她小脸一副生无可恋,垂头丧气地爬下了床榻,赶紧唤人打水净面换官服。
看着外头恭敬捧来水盆的宫女小姊姊银桂,她忍了忍,还是偷偷打探,「那个,你可知本官昨晚是怎么回东宫的?」
秀气圆脸的银桂眨了眨眼,迷惑问道:「袁大人您昨晚出宫了吗?」
她一滞。
……当我没问。
眼看上班时间逼近,她纵使一肚子谜团也只能暂且按下不表,匆匆洗漱打理过后,看着刚刚有点隐隐泛青透白的天边,急忙忙踩着晨露上朝去。
平常东宫属臣洗马是不用上朝的,除了大朝会之外,所以穿越到大晋王朝三个月来,这是香芹参加的第三次朝会了。
和一开始的惶恐生涩不同,香芹今天已经熟门熟路地排进和她同级的官员一列,乖乖地手持笏板站好。
她官小位轻,自然是排到尾端,而且文官一排武将一列,中间还非常豪气地空了超大片距离,让身在行列中满眼无聊的香芹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哎,不如下次把话本子抄写在笏板上吧?
上课都可以在课本里面偷偷夹带小说了,没理由上朝不能比照办理……没瞧见排在武将尾端那位眯眯眼的赵中郎将,正威风凛凛地笔直立正打瞌睡吗?
习武之人真好,总有特殊的摸鱼技巧。
香芹这种东宫图书馆馆长在上朝的时候,通常属于陪跑的,几乎没有轮到她发言的机会,所以她小身板站得正经,思绪却已经飘到十万八千里远了。
不过因为对角线的关系,香芹倒是瞟着瞟着瞄见了镇北侯……
看着倒是高大魁梧颇具威仪,但根据小道消息,这位镇北侯的侯位是捡来的。老镇北侯军功赫赫,育有两子,长子年少就跟着他上战场,同样是爹是英雄儿好汉,没料想十八年前北疆匈奴来犯,于涂木城爆发激烈战事。
老镇北侯和镇北侯世子打赢了那场仗,却先后重伤而亡,举国震惊痛惜,皇帝故将镇北侯爵位破例允许由幼子继承,也就是现在这位镇北侯西门虎。
西门虎上有英武不凡的父兄珠玉在前,相比之下自然逊色多多,虽然也有一身武艺,在未继承爵位前,也只是京城天威军的一名副将,手下管着三百余兵,威风是挺威风的,但在掉块瓦片就能砸中个王公贵族的京城,还真排不上名号。
但自从西门虎十八年前成为新镇北侯之后,就开始在京城上流社交圈里占有一席之地,再加上有个奉杨郡主的母亲,跟皇亲也沾上了那么一点儿边,就更加镶金似的闪闪发光。
……也难怪西门雅兰能那么「高贵」了。
不过听说西门雅兰还只是二小姐,侯府内尚有一位真正雍容雅致、清幽无双的大小姐。
这位大房嫡小姐,早年经常随同祖母奉杨郡主进宫陪太后娘娘说话,聪慧灵巧才气洋溢,四年前还曾在白云寺抽中了号称天下唯一一支的凰签。
凰签一出,便是连宫里都被惊动了。
太后娘娘当时便想顺水推舟为执述太子聘此女为妃,但当时年方十七的执述太子二话不说就给拒了,并拿出先皇遗旨说事。
全大晋王朝谁人不知,先皇最疼爱这个肖似自己的孙儿,留给孙儿的好东西可也不只这道「婚事自由」的旨意。
所以太后娘娘尽管心下不喜,还是不得不打消主意。
但西门大小姐凤凰命的美名也早已众所周知……
想到这里,香芹左胸又有点古怪的闷闷不舒服起来,她下意识稍稍抬头偷瞄金殿之上,英气严肃冷峻的执述太子——
呸。
她不自觉地揉了揉心口,嘴里无声地嘟囔了句「高贵鸟不起啊」。
大朝会就在香芹的胡思乱想加腹诽连连中,不知不觉混过去了。
散朝后,她压根儿没瞧见上首欲言又止的执述太子,跟着身边两个吃货小官好朋友边交换等一下要吃什么早餐,边说说笑笑就走了。
长年恭谨地侍立在执述太子身后,不知怎地,莫名觉得此刻太子修长身形看着似乎有一丝丝落寞……
「太子今日陪朕共进朝食吧,朕想跟我儿聊聊这避暑之行,能不能再多添个——」帅大叔皇帝搓着俏皮的小胡子,想着昨晚新鲜美人的撒娇,清清喉咙硬着头皮陪笑正想问。
「父皇请自重。」执述太子眸光一闪,冷厉如鹰隼,行完礼后大步拂袖而去。
「皇儿……」这下换皇帝可怜兮兮地伫立风中伸出尔康手,空虚寂寞觉得冷了。
长年匆匆收回同情的目光,忙快步追上自家太子。
……这就叫,一物克一物吧?
执述太子回到东宫主殿,坐在清雅宽敞的小书房内,看着小心翼翼摆放在高高整叠奏摺旁的那一大桑皮油纸包。
天气酷暑,昨夜的小食摆放到现在已经隐隐有馊味儿了,向来清冷洁癖的执述太子却罕见地不曾命人将之丢弃,而是亲手一一将里头的东西取出。
这些,都是她喜欢吃的是吗?
「长年!」他突然唤道。
「奴才在。」悄然在一旁如同影子的长年迅速上前,眼睛一亮。
「比照这些,让人做了新的给她送去。」说完,他有些许不自在地顿了顿,「……莫说是孤吩咐的。」
「奴才明白。」长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默默领命。
「不能惯得她越发没规矩。」执述太子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表示。
「殿下也是为了袁洗马着想。」长年不愧是东宫高级经理人才,深谙说话艺术,「日后……袁洗马自会领略殿下这份心思的。」
执述太子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别自作主张。」
长年心下一颤,知道自己这点小心思早就被洞烛机先、善算沉谋的太子殿下看破了,瑟缩了下脖子,「奴才不敢了,请殿下恕罪。」
「办好你的差事。」
「是,是。」长年擦擦冷汗。
几息后,执述太子忽然又问:「孤——平时对她很凶吗?」
长年俊秀的脸庞有点发苦,「这……」
他目光严肃,「恕你无罪,只管说。」
长年心虚地抬头偷看眼前冷峻威严的主子,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道:「若论君臣,殿下您对袁洗马实属宽容仁德,但若不以君臣而论……」
「如何?」
「……是稍嫌严苛了些。」长年不好意思直接提点——老板,姑娘家家是要哄的呀!
唉,他家太子长了一张当世无人能及的俊美容颜,英悍挺拔的高大矫健身段,偏偏性子沉稳内敛如万年铁木还不善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