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彷佛要下雨,顾悔未雨绸缪的要叶绵带上一把油纸伞。
叶绵接过手,突然踮起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顾悔耳根微红,一脸惊讶。「你——」
「你心中盼着的,现在让人见着,以后不会有人上门来提亲了。」
虽然隔着距离,但是两位嫡子肯定看得到她的举动,虽说只要稍微亲密地拉个手,两位婶子也能清楚两人的关系,但她就是想要跟他多亲近,看他害羞的样子。
看着她开心的神色,顾悔伸出手轻揉了下她的头,「早去早回。」
「嗯!」她轻应了声,拿着油纸伞缓缓走向村头。
顾悔的目光看向卢家,远远的与钟嫡的目光对上。
钟婶心中一突,如今她还有何不明白,日后别说是顾悔,就连叶绵的亲事她都不用管了,这两人已经看对了眼。
钟婶收回视线,与卢大娘相视了一眼,她们俩都算是看着叶绵长大,知道小姑娘的不易,想着叶绵和顾悔两家既是远亲,知其深浅,若两人能成倒也是美事。
钟婶不动声色的点了下头,打算等会儿就上邱家回消息。
过了晌午,天空更阴了,顾悔担忧之事果然发生,午后便下起了雨,这雨还不小,虽说叶绵有带伞出门,但他终究不放心,撑着伞站在门口等候。
看着雨中宁静的小村落,他不由心思飘远。
在他动手杀了阿塞图时,他便知东突厥的人不会放过自己,当时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最后被叶绵救回桃花村,他不再孑然一身,桃花村远离热闹喧嚣,村民朴实善良,不失为一个隐居之所。
他抬头看着越下越急的雨丝,想着此生因为过去种种,未来注定只能过躲躲藏藏的日子,无法带着叶绵堂堂正正的生活。
「你倒是找了个好地方。」
出现在身后的声音令顾悔微僵,转过身就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叶家小院里的小姑娘。他清楚早晚会被寻到,只是贪图眼前平静,始终未曾离开,如今见到来人,倒有种「终于来了」之感。
他将大门掩上,目光冰冷地看着眼前娇小的身影。
小丫头看来是个八、九岁的孩子,笑容可掬,令人心生好感,但顾悔却知她比自己还要年长,但他不清楚她真实的年岁,因为在他被赵可立收容时,她已被养在赵可立跟前多年,而且始终是这副孩童相貌。
当年赵可立曾在手中养了近三十个孩子,只是大多都没能在艰难的训练环境下熬过去,而熬过去的也称不上幸运,因为他们没了将来,只是失去自我的杀人工具。
数年来,一次一次的游走生死之间,当年那一批孩子活下来的寥寥无几,顾悔能活是因为他够狠,身手了得,但面前这人能活,欺骗性十足的外貌帮了大忙。
他知道她擅毒,在一次次有惊无险的任务中,她总能全身而退。
顾悔自小连个名字都无,是顾宽华死后他被带到赵可立面前,赵可立问他姓名,他才脱口说了顾悔这个名字。
至于眼前的姑娘则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黄莺,她还有一个姊姊叫黄晴,黄晴当年被赵可立收养时已经懂事,记得姊妹俩的名字。
黄晴是个很美的姑娘,善解人意很得赵可立看重,是他们这群人眼中的大师姊。她总跟在赵可立身旁,在赵可立打骂孩子时冷眼旁观,偏又会在他们撑不下去时塞给他们一小块窝窝头。
他也曾经从黄晴手中得过吃食,但在他年岁渐长后便与她划清界线,因为他明白心软会是最致命的一击,想活下去就要足够心狠,而黄晴的心软注定她活不久。
事后果然如他所料,黄晴在一场任务中对自己要下手之人不忍将人放走,因为任务未成,被同门以背叛为名取了性命。
而动手取他性命的人,是黄莺。
在你争我夺的岁月之中,为得重用也为生存,手足相残在他们心中不值一提,只是偶尔夜深人静,顾悔也曾想起对他发出善心的黄晴,难免觉得可惜。
这次赵可立派出黄莺寻他,他并未感到意外,毕竟能得赵可立信任看重的人不多,而熟知他的黄莺是其中一个。
黄莺擅毒,若想取他性命该趁他不备,若正面对上,她压根没有胜算……顾悔目光幽幽,透过她,他似乎看到了那个心软的黄晴。
黄莺俏皮地在院子里晃着,丝毫不在意从天而降的雨丝,她站定在马栏前,侧着头轻哼了哼,「还真是越混越不成样子,这匹马远远不及你的凌云。」
凌云是匹汗血宝马,顾悔在一次立功后,赵可立特地寻来赏赐给他,此举还引起几个同门的欣羡,但在他杀了阿塞图负伤而逃后,凌云如今应该已不在世上。
看顾悔神色不变,黄莺啧了一声,「真是心狠,亏得凌云跟了你多年,你竟一点都不挂念。」
黄莺此生佩服的人不多,顾悔便是其中之一。
她不是没干过动手取同门性命的事,就连姊姊也是死在自己手中,但这次她并未对寻人一事上心,反而一路带着游山玩水的兴致,过了段悠闲时间,甚至在八相山上发现顾悔的血迹时,她还帮他善后。
阿塞图的死打乱赵可立的盘算,如今东突厥正乱,老头子气急败坏,暂且分不出心神来查。
在黄莺眼中,顾悔依然是那个无情无义的狠心小子,但却做了件大快人心之事,只可惜他终究还是要被寻到。
她把玩着手中的匕首,眼带埋怨地盯着拿着伞站在雨中的顾悔,气他愚昧的停留一处,让她想要视而不见都无法。
明明是满手血腥的杀手,竟然还盼着安定,一身儒衫虽然让他带上一股斯文俊秀的文人气息,但衣装终究掩不去他一身厉气。
「念在你我师姊弟一场的分上,你乖乖就范,让师姊取了你项上人头回去覆命,免你受凌迟之苦。」
顾悔没有出声,淡然的拿着伞,突然一闪身,眨眼间就逼到黄莺跟前。
黄莺微惊了下,险险闪过他挥过来的拳头,「顾悔,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顾悔不发一言,一手拿着伞,另一只手打在她身上,不留情面地寻找薄弱之处。
黄莺吃痛,在雨中踉跄了下,原以为顾悔出手定会取她性命,谁知他竟然像逗猫逗狗似的弄得她狼狈不堪,不禁心中一恼。
「顾悔,你欺人太甚!」她咒骂了一声。
顾悔没有理会,直接踢了她一脚,黄莺差点跌倒,气得她直跺脚,握上匕首反击。
轻松闪过她刺过来的匕首,顾悔一掌打在她肩上,这次她终是没站稳,跌在了泥地上。
「混蛋。」黄莺气极,手脚并用爬起来,「竟然欺负个孩子,你要不要脸?」
顾悔面无表情,回答是又踢了她一脚,让她整个人扑在泥地里。
不过几个招式,顾悔就把她打成了泥人,反观他依然衣衫飘飘,连滴水都没沾到,黄莺觉得自尊心超疼,「顾悔,你找死!」
顾悔低头看着她,伸出手想将她捉起来丢出桃花村,但还未碰到人,大门处传来的声响令他微楞。
纵使只有一瞬间的分神,也足以令黄莺寻得机会,她眼底闪过一丝光亮,手上的匕首狠狠地刺向他。
叶绵在大雨滂沱中踏进家门,看到这一幕,来不及细想就将手上的伞和药包朝着黄莺丢过去。
黄莺灵活地闪过她丢来的药包,眼角余光却见一抹光亮闪动,她心下微惊,头立刻一侧,只觉得右耳一痛,下意识抬手抚去,掌心竟是一抹鲜红。
她气愤难当,被顾悔打也就算了,竟然连个莫名其妙的丫头都对她动手,还让她见了血,简直不能原谅!
她的手腕一个使劲,手中的匕首毫不留情地转向叶绵。
顾悔见状,手上的油伞一收,用力击向黄莺的手,黄莺手一麻,匕首掉落在地。
顾悔冷着脸,一个旋踢踢向黄莺,这一脚他因动怒而用了力,黄莺闷哼一声,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整个人飞趴在泥地上,彻底成了个小泥人。
第六章 师姊找上门(2)
叶绵对此变故也是微惊,但顾不上其他,只是上前拉住顾悔,「怎么回事?」
顾悔在叶绵担忧的目光中感到不安,他伸手拾起丢到一旁的伞,撑在她头上,「你淋湿了,快进屋去。」
叶绵没理会他的话,只是心急地打量着他,「可有受伤?」
「你眼瞎了不成,他这么大一个儿,能受什么伤?」黄莺呻吟着从地上爬起来,「我是个孩子,你们俩竟狼心狗肺的对个孩子动手。」
叶绵闻言眉头一皱,将顾悔拉到身后,护在他面前,低头看着气愤的黄莺。「骂起来人中气十足,看来你也没什么大碍,居然趁人不备搞偷袭,这教训还算轻的。」
顾悔深知黄莺的底细,担心她会对叶绵出手,想将叶绵拉开,但是叶绵却推开了他的手,坚持挡在他前头。
叶绵丝毫未因眼前是个小女娃就心软,毕竟黄莺刺向顾悔的那一刀她看得分明,劲道根本不像个孩子,况且以顾悔的身手,敢对他出手之人纵使真是个孩子,她都不会小觑。
「混帐东西,我玩刀时你还在吃奶。」黄莺一抹脸上的雨水,因为抚过耳上的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更是气恼,「论辈分、年岁,顾悔还得叫我一声师姊,你算什么东西?」
师姊?叶绵困惑地抬头看向顾悔,纵使他极力隐藏,但她依然在他的眼中看见了些许的慌乱。
师出同门,年岁比顾悔还长,外表却是个孩子……叶绵的心不由一紧,想起顾悔身上的无数伤痕,到底是什么样的师门会将好好的人养成这副模样?
她的目光忍不住落在黄莺身上,心头莫名升起一股同情。
当初顾悔重伤,她便知道他有麻烦在身,但以她的性子,纵使他不是她梦中之人,她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这段日子过得顺遂,她也不再作梦,甚至兴起了纵使梦中之事最终成真,她成了棺椁中人也无妨的想法,至少她遇上了他,两人好歹能在桃花村平安顺遂地过上一段舒心的日子,如今看来是她太天真。
「纵使你是顾悔的师姊又如何?」叶绵微扬起下巴,「你登门伤人,便是不对。」
「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指责我?」黄莺气急败坏地揉着被踢痛的肚子,从地上爬起来,「你压根不知道你一心护着的是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顾悔沉着脸,他的所做所为确实称得上一句狼心狠肺,只是他从未认为自己是个好人,或许该说他活得根本不像个人,直到遇上叶绵,他才真真切切的觉得自己能够像个常人般被人对待,被人关爱。
今日再见黄莺,他原不想取她性命,只想让她知难而退,但如今他心中却起了杀意,自欺欺人的认为只要她死了,叶绵一辈子都不会知晓他的过去。
叶绵察觉他看向黄莺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握着他的手不由一紧,「阿悔,不论之前你做过什么,在我心中——你只是顾悔,一个我喜欢的人。」
简单的几句话落入顾悔耳里,瞬间舒缓了他的焦躁,整颗心都被激动欢喜填得满满。
他不顾黄莺在一旁,伸手将叶绵给抱入怀中,若能选择,他不愿成为低下的奴隶,更不愿为生存而满手血腥,她与他本是不同的两个世界,之间依然存在太多变数,但凭她的全然信任与关怀,他亦会用尽全力护她一世。
黄莺看着两人浓情密意,不由出声嘲弄,「喜欢?小丫头,你说得轻巧,你以为我说他狼心狗肺是说笑不成?我告诉你,当年你们青溪镇孟窑的管事钟——」
顾悔松开叶绵,飞快地掷出一颗石子。
黄莺看顾悔出手,连忙一闪,险险避过那颗石头,气得直跳脚,「顾悔,有种别缩在小丫头的后头,你给我——」
她突觉一阵晕眩,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抬手轻捂着自己流血的右耳,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叶绵,「你的刀上有毒?」
「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会懂使毒这种阴险的功夫。」叶绵一脸的无辜,「我不过是碰巧懂些疗伤止痛的麻药,顺手抹到刀片上用来防身,方才一时心急顺手朝你丢过去,你可别见怪。」
黄莺擅毒,向来只有她暗算他人,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栽在一个看似无害的小姑娘手中。「暗器伤人,算什么正人君子。」
顾悔神情一冷,容不得旁人指责叶绵,「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擅用毒,向来才是惯用阴招之人。」
「混帐东西,我连说她一句都不成!顾悔啊,你还真是变了。」
顾悔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牵起叶绵的手,护着她越过黄莺走进屋里。
站在屋檐底下,叶绵柔声的说道:「叫小娃子也进来吧。」
顾悔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闷声说道:「黄莺。」
「黄莺?」叶绵先是一楞,接着恍然大悟,「这是她的名字?名字倒是好听,就跟她外表看来一样无害。」
当然,无害的肯定只有外表,毕竟被顾悔狠狠踢了一脚还能站起身的人可不多。
「让她进来吧,若是着凉就不好了。」
叶绵越说,顾悔脸上的神情越发不好,瞪了黄莺一眼。
黄莺倔强的扬起下巴,纵使头晕目眩也坚持不挪动分毫。顾悔抿着唇,独自撑伞走到黄莺面前。
黄莺摇晃的退了一步,一脸戒备。
顾悔脸上难掩嫌弃的伸出手,像拎小鸡似的捉起她。
黄莺双脚离地,疯狂地挣扎咒骂,但顾悔丝毫不受影响,走回堂屋,随手就将她往地上一丢。
「顾悔,你是个混帐,杀人狂魔——」
「闭嘴。」顾悔脚一抬,将堂屋的长凳踢向黄莺。
黄莺机警地滚了一圈,长凳砸在她身旁,断了根椅脚。
她还没来得及喳呼,叶绵先开了口,「阿悔,别乱踢东西,东西坏了,要花银子的。」
顾悔身子一僵,狠狠瞪了黄莺一眼,退了一步,面向叶绵时像是作错事的孩子般低下了头。
叶绵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她不愿相信黄莺的话,但顾悔阻止黄莺开口的动作太过急切,让她不能自欺欺人,他过去应当真是杀人无数。
她试图回想之前的梦,觉得他的人生不该是如此,她虽不在意他的过去,但却好奇他的遭遇,偏偏顾悔不愿提及。
「纵是杀人狂魔,手染鲜血又如何?这世上本就有太多的莫可奈何。」
她轻飘飘的几句话砸中两人的心扉,顾悔难掩惊讶,再看叶绵脸上果然无一丝迟疑惧怕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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