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谨看着叶绵的眼神写着无奈,她为了堵住众人的嘴,连自己的生死都能拿出来说,他叹了口气,自小与叶绵争辩他从未占过上风,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他本就不放心叶绵独自一人在桃花村,但一来云州冬季寒冷,担心她身子受不住,再来便是怕一路舟车劳顿,她在路上有个好歹,所以纵使不放心也只能将她留在村子里,如今她既然不顾一切的坚持随行,他心中就算担忧也只能由着她。
他一声不吭地将叶绵的行李放进马车,上了马车才发现里头宽敞舒适不说,还早早就备上软乎乎的新被,小小案桌上还摆着吃食,布置得极好。
瞬间叶谨就笑了,他都忘了叶绵是如何精明之人,向来不会让自己受委屈,他的担忧实在多余。
在众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下,两姊弟离开自小生长的桃花村。
虽说前路漫漫,但叶谨心中还是因为有叶绵同行而踏实,只是面上还是装模作样的端着冷脸,这是要让他的姊姊知道,自己对她的任性妄为多有不快。
偏偏叶绵知道他的性子,压根就没把他那一丁点的不悦放在心上,迳自窝在马车里自得其乐。
她不差钱,打造马车时就想着怎么舒服怎么来,虽说花费不少,但她早打算好到了云州就转手把马车卖掉,说不定还能赚上一笔。
虽说是远行,但经两京驿道朝西北而行,一路上有不少店铺,吃住皆无须烦心,并没有想像中辛苦劳累。
对叶绵而言就当是场旅程,但拉车的叶谨多少还是吃了点苦头,毕竟带着叶绵,顾念她的身子,所以他特意放缓速度,原本两天便能到的路程硬是拖成了三日。
第三日,马车入了云中城,叶绵拨开窗帘,看着外头热闹的街景。
她随同叶谨前往云州,看在外人眼中,她的行事太过冲动,但事先叶绵早已向陶当家打听清楚,知道云州的最大城云中虽位于边疆,但因位于南来北往的要冲,所以热闹非常,青溪镇都未必比得上。
叶绵唯一顾虑的是此处冬季寒冷干燥,夏季温热多雨,这对她的身体是不小的考验,但她相信只要自个儿多注意便成。
叶谨进城后要去寻云中城的副守将,将来他便要驻守在云中城外的兵营。
叶绵早早便盘算好,来到云中城后先找个落脚处,最好能买个带小院的房子,周围清静不影响她写戏本不说,平时还能种点蔬菜瓜果,可惜她盘算得再好,却没算到云中城的空屋比青溪镇还要来得少,问了几日都无人卖屋。
为免叶谨误了去兵营的时日,叶绵很快改变主意,退而求其次,先租个安全的落脚之处就好。
租屋一事,叶谨没让叶绵抛头露面,安排她在客栈休息后自己就先出去转了一圈,在市集跟商贩打听,不出半天的功夫便让他寻到了间有空房愿意租赁的院落。
屋主是个和善的婶子,夫家姓郭,只有一个独女,已经成亲,女婿是个倒插门,顶了郭婶子死去夫君的差事,在兵营严律当差养马。
郭婶子西屋有两间平时没用的房子,为了给家里添进项,便用石块简单地隔成两户,听闻叶谨也是要从军,郭婶子便放心的将房子租给姊弟俩。
叶谨回了客栈带叶绵走一趟,等她点头便能给郭婶子回个讯。
叶绵打量着屋子,不过两间房,连烧火都得在屋外,虽说有些不便,但此处离衙门和市集都不远,安全和买物都方便,若是烧火不便就再花点银两,请人建个灶房和小柴房也成。
叶绵没有多考虑便答应住下,还带着叶谨亲自去郭婶子家谈定,之后就赶着叶谨拿着陶当家给的拜帖去军营。
叶谨长得俊俏,虽说脚有些不便,但煮饭的手艺好再加上一副好皮相,不但顺利进兵营当差,还混得风生水起,骑着马匹去了城外军营,约十天才得空回家一趟。
郭家母女都是极好相处的人,叶绵经由她们协助很快熟悉四周的环境,在云中城落脚,顺利得让她相信凡事皆能顺心如意,唯一担忧的严寒冬季也在她凡事小心之下安然渡过。转眼间,来到云中城的第三个寒冬到来,接连下了几天的大雪,四周一片白茫茫。
一早起来,叶绵赶紧烧了火,并给前几日来书信的宋晓月写了回信。
宋晓月在她离开青溪镇那一年便与郑炎庆成亲,两夫妻都是家中最小的孩子,难免有些孩子气,但庆幸小俩口也算懂事听话,听从教导,所以感情越发亲近。
最难能可贵的是当年因为争执而分道扬镶的两间酒楼的当家,如今已化干戈为玉帛,原因也是因为宋晓月——原来她当时不知自己有孕,回娘家途中不慎滑倒,被恰巧经过的陶当家所救,幸运的保住腹中孩儿。
郑家感谢,一来二去也都放下过往,相处和睦,郑家说是宋晓月带来的福气,如今她生了个大胖小子,当了娘亲,一家人和乐融融。
叶绵衷心替她感到高兴,挑了几件在云中城的趣事写在信上。
北方冬季寒冷且漫长,难得冬阳露脸,叶绵写好信便出了屋,冰冷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她动手收拾前几日叶谨带回来的冬储青菜,归整之后放入地窖中。
忙活中不觉,但一踏出地窖,突然一阵冷风吹来,她打了个冷颤,轻呼口气,连忙疾步缩回屋内,就着屋内的炉火给自己煮了杯热茶暖暖身子。
虽说已是格外小心,但隔日起来时叶绵还是觉得头晕,鼻子塞得难受。
她知道这是受了风寒,虽说浑身无力,但还是强迫自己起身,走到屋旁的灶房烧火煮姜汤。
一碗姜汤下肚,身子暖和了些,不再头重脚轻,门外却传来郭婶子的声音,她拉了拉身上的衣服,这才把门打开。
一开门,郭婶子热情的声音便响起,「绵绵啊!婶儿给你送点秋末晒的菜干,若是天气冷时,烧水烫会儿就能吃了。」
远亲不如近邻这话果然不假,真多亏了郭家母女的照料,她的日子才会这么舒坦,叶绵连声道谢,让了一步请郭婶子进门,跟在她身后捧着菜干罐子进门的则是她的闺女郭朵娜。郭朵娜长得高大,笑着跟叶绵打招呼,直接将瓦罐放进充当灶房的小土屋。
一进灶房,郭朵娜闻着空气中的气味,「熬姜汤?可是身子不舒服?」
「染了点小风寒。」叶绵也没隐瞒,何况她开口就能听得出声音有些沙哑。
郭朵娜不由皱起了眉头,她跟她娘一样,看人都讲求眼缘,她俩是北方人,长得高大,第一眼看到叶绵就觉得这小姑娘娇小可人,像个小娃娃似的,忍不住心生喜爱,再加上叶谨十天半个月才会返家一趟,她们母女对她更是特别照料。
「瞧你这脸色,这可不成,趁着现在没下雪,我陪你去看大夫。」
隔壁里坊有医馆,没多少路程,但若是大雪天路便不好走。
叶绵原只打算在家歇会,若无好转再看大夫,但看郭家母女一脸担忧,执意要陪她走一趟,她也没有不知好歹的拒绝。
「就麻烦朵娜大姊了。」
「别这么客气。」郭朵娜伸手扶着叶绵,这小小的身子她一只手都能抱起,「小心走,雪路难行。」
有郭朵娜在一旁护着,叶绵顺利到了医馆看大夫,拿了几帖药,才出里坊,天空再次飘下雪花,只不过这场雪小了许多。
眼下是腊月,虽是下雪天,街上的人依然不少,来来回回的瞧着挺热闹。
虽然身子不适,但叶绵看着来往的热闹,心情还是挺好,心中盘算着也该抽空去采买年货了,虽说只有姊弟俩,但她还是稀罕一个年味。
她思索的当下,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前方众人连忙让路。
医馆临着云中城内最热闹的青石长街,自南城门入,往北能直达云州太守府。
「咱们先让让。」郭朵娜连忙扶着叶绵让到一旁,这是边疆最热闹的城镇之一,常有往来兵马,大家对此阵仗都习以为常,她分心瞧了一下,不由眼睛一亮。
因夫君在营中养马,她对军中事务颇为熟悉,低声说道:「瞧这模样似乎是玄甲军啊!虽说马匹未有铁甲,但马上军士一身黑衣黑甲,手拿马槊,多半没错了。」
叶绵的脑子因生病而有些昏沉,但听到郭朵娜的话,还是忍不住好奇的抬头瞧了一眼。
在历史上玄甲军是唐代的精英之师,所向披靡,为开创大唐盛世立下汗马功劳,一身黑衣黑甲,非猛者不得入。
马匹经过身旁,卷起一阵寒风,仰头望去的叶绵不由微眯了下眼,隐约间似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她立刻挣脱郭朵娜扶住她的手,往前跨了一步。
郭朵娜的心被吓得咯噎一下,连忙将人给拉回来,「小心啊!」
叶绵被拉住,只能楞楞地望着玄甲军渐行渐远,她想唤他,但他的名字却硬是梗在喉间出不来……
马背上的顾悔已经好些天没睡好觉,纵使相貌不凡,眉目俊秀,却也掩不去眼底的淡淡乌青,他双唇紧抿,显得阴沉。
抵达太守府前,他俐落地翻身下马,手持军令,在门房上前来时一挥,便径直走入太守府。
门房一惊,连忙跟上,在快到时大喊。「老爷,有客到!」
云州太守秦初仁今日休沐,听到门房急促的喊声先是不悦的皱眉,但见到顾悔神情立刻一变,连忙起身相迎,「原来是世子爷,快快有请。」
当年顾悔手持军令来到边疆,他原以为不过就是个公子哥儿不知天高地厚跑来胡闹,但在见到顾悔的第一眼他就明白自己错得离谱。
顾悔是定远侯世子不假,但他在京城就颇受秦王看重,特令进了玄甲军,手下支配一队轻骑十余人,个个勇猛善战,前几日他才送捷报进京,内容还与顾悔手下的一队轻骑有关。
顾悔领人潜入东突厥军营,烧了敌方的粮草不说,还割断了敌军牛马的强绳,让受到惊吓的牛马在浓烟中冲撞,踩死、撞死敌军无数。
冬季严寒,本就粮草不足,东突厥又突遭剧变,人粮皆失,阵脚大乱,短时间内看来也顾不得南犯,边疆至少可以确保一段时间的安定。
「世子爷,请。」秦初仁最喜欢有勇有谋的后生,对顾悔显得特别热情。
顾悔脸上表情淡淡,对秦初仁的热络视而不见,只是轻抬了下手,对后头打了个手势。
跟在顾悔身后与他同样装束的黑衣人脸上迟疑一闪而过,最终还是双手奉上一个四方形的木盒。
秦初仁心中不解,却也笑脸盈盈的接过手,面前这人名叫刘道兴,长得人高马大,硬是比顾悔还高上半个头,他是个粗人,因家中人口众多养不活他,所以进了军营,凭着力大无穷、一身武勇得到重用,入了玄甲军。
秦初仁至今对他空手碎石的功夫印象深刻,而刘道兴平时也是自视甚高,如今却甘愿听令于顾悔,可见顾悔能耐。
第十一章 一起去云州(2)
「不知这是何物?」秦初仁笑问。
「太守看看便知。」刘道兴递给他之后,立刻又退到了顾悔的身后。
秦初仁依言打开木盒,但一看到盒内之物顿时大惊失色,捧着盒子的手也抖了起来。
「你……你……这……」秦初仁惊恐地看向顾悔,虽说顾悔依然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但他硬是在这张脸上看出了一丝淡淡的嘲弄,他连忙稳住自己,「这是何物?」
「就是人头,太守没见过不成?」刘道兴看着秦初仁的模样,不由嫌弃的一撇嘴。
秦初仁强压下惊慌,「我自然知道这是人头,但为何——」
「此乃迪罕的项上人头。」开口的是另一名站在顾悔身旁的黑衣人,他知道顾悔轻易不开口的性子,索性揽过解释的任务。
迪罕乃东突厥的勇士之一,手握重兵,此次顾悔所率轻骑毁的便是迪罕军中的粮草,没想到顾悔竟连守将都杀了,东突厥混乱不单单是因为粮草被毁,更多的应该是勇将被击杀所致。
秦初仁的目光落在开口的黑衣人身上,此人姓李名宝长,其祖父长平郡王与世祖皇帝乃一母同胞的兄弟,一次东突厥入侵时长平郡王领命抵御,不幸中箭而亡。
「这可是我们悔哥的功劳。」李宝长笑着将木盒关上,放到一旁的案桌之上,「太守的奏摺可得好好大书特书,可别委屈了我们悔哥。」
震惊过后,秦初仁神情已回复平常。
李宝长出身名门,自小受宠,是出了名的小霸王,因祖父死在东突厥手中,自小便对东突厥深恶痛绝,甚至独排众议入了玄甲军。
能入玄甲军者各各都有本事,他因家世也因自小习武,能耐过人,向来不服人,在玄甲军中是个令人头痛的刺头,现在倒是与顾悔称兄道弟起来。
能够让这一个个能人都听令于他,秦初仁不得不说顾悔真有几分能耐,只是他的手段实在太过凶残。
他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此事自然得上奏,只是——」
「太守就别再磨叽了。」李宝长不耐烦地打断了秦初仁的话,「总之,您老记得将我悔哥的功绩记上,让我悔哥能得功名赏赐就好。」
秦初仁也不恼,只是心中不解,顾悔立功自然得赏,但是身为侯府独苗,顾悔早已是富贵逼人,如今却提着人头上门讨要功名,所为何意?
「男子汉大丈夫,靠自己上战场挣的才是真功名,我悔哥是真爷们。」似乎看出了秦初仁的疑惑,李宝长开了口。
「世子爷果然英雄出少年。」秦初仁闻言,只能干巴巴的回了一句。
「你们这是说完了没?」刘道兴有些不耐烦了,「既将东西送到就走了吧!赶了两天的路,我都憔悴了,现下先去大吃一顿再睡上个安稳觉,好好养身子。」
「长得一副虎背熊腰还养身子,你丢不丢人。」一旁始终未开口的邵武华闻言,忍不住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
刘道兴开口就想回嘴,但最终还是选择沉默,毕竟他有自知之名,他力大无穷,上了战场能以一挡十不假,但他脑子不好使,玄甲军里随便一人都比他聪明,尤其是邵武华,这人没有出色的家世,但他有勇有谋,跟他对上自己只有屈居下风的分,所以不会与他硬杠。
他扬头一哼,抬起手轻勾着一旁沉默的夏平的颈子,「小平子,咱们不理他们,出去等,这些人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不适合善良单纯的咱们。」
在他们队里,刘道兴最喜欢的就是夏平这个小伙子,夏平在他们之中年纪最小,是顾悔的小跟班,因为小时候也饿过肚子、过过苦日子,所以跟他一样特别护食,只要提到吃,他们两人总能说到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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