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鹰燕白羽!
二十年前纵横海上的海盗之首,跑海的几乎无人不知。
有关他的事迹已成了神奇传说,在水手们口中流传。
燕白羽英雄豪义,仗义疏财,从不滥杀人命,大部分时候做海上保镖,替人护船,各大海岸的货运十之八九都靠他。手下数十条船遍布各地,盛极一时。
直到他十几年前引退之后,他的船队才解散了,少数知心兄弟跟着他隐居,大部分旧部仍在海上跑船为生。
这块海鹰令,便是燕白羽常年用来号令手下的。
大厅上这一千多人当中,几乎有一多半曾经跟过燕白羽。尤其是三个船队主要几个船长,都是燕白羽一手带出来的。
江云想到此处,立刻变了脸色。
齐修汉也白了脸。
突然,人群中爆登出一阵欢呼,无数人越出队列,冲向燕无双,跪拜在地,齐声叫道:「参见少主。」
更多的人挤出来参见,一时厅中大乱。
「不要乱,都给我各归各位!」江云一声大喝,将厅中的嘈杂之声都压了下去。
他转头看向夜罗,冷笑一声,「好本事,连燕老爷子的海鹰令都请出来了,这里三十岁左右的人,谁没受过老爷子的恩惠?你今日要抢夺地盘,有海鹰令,我江云没话好说,只看兄弟们的意思,愿意跟谁就跟谁。」
燕无双不禁心下佩服,江云果然有一代首领的气度,将来必成大器。
「江大首领,我燕无双并无意抢夺地盘,只不过想借贵宝地栖身数月而已,等我办完了事,自然会走。我家老爷子从来不做这种没义气的事,我燕无双更加不会做!」
一转身,燕无双面对众人,「我燕无双以海鹰令起誓,此话千真万确,否则天打雷劈,死后不得入祖坟!」
众人一听,更无怀疑,都欢呼着拥了过来,有人高叫道:「不错,老爷子的子孙,绝不会做不义的事,我的船第一个跟少主了!」
夜罗吃了一惊,明知燕无双这是处处考虑留余地,当此情景却也不便明日张胆地拉拢他。
江云盯了夜罗一眼,脸上闪过嘲讽的笑意。
「好,老爷子的人我信得过。」
看着自己手下期盼的神色,江云一挥手,「大船一艘,快舟二十只,连人带船,都滚过去吧。」
两百来名壮汉吼叫着聚拢到燕无双身边,人人脸上直放光。
齐修汉狠狠地瞪着燕无双,恨不能吃了他似的。
燕无双却漫不在意,目光只在齐修汉手下人身上一转,便有人忍不住跑了出来,「我有三只小舟,一定跟少主了……」
其他人立时又乱了起来,齐修汉一见不妙,再不开口,差不多的人都要跑去跟燕无双了,只得咬牙道:「十只快舟过去!」
「多谢齐大首领!」燕无双的声音裏含了笑意。
夜罗双手一拍,「我这边一只大船,二十只小舟过去。」
转眼问,一支船队就组成了。
「北沙山诸岛现在无上,你可以在那儿立足。」江云微微一笑,「所有的人都给我下去,我要和燕无双单独说几句!」
燕无双立刻道:「我正有此意。」
夜罗一怔,「燕大哥……」
「放心,初入山门,当然要向江大哥说个清楚,你在厅外等我。」
夜罗无奈,只得与众人一起退出。
空旷的大厅只剩下了江云和燕无双。
清寂冷寞,暗黑森森的厅中唯有烛火跃动。
「为什么要帮我?」燕无双清朗的声音在大厅上回响。
江云淡然一笑,「你既然和夜罗想尽办法要在舟山占据一席之地,必然会调查我是什么人。」
他站起身,「我不是燕白羽当年的旧人,当然不应帮你,怎么,现在反而怀疑我有什么手段不成?」
「以江大哥的为人,根本不须用此手段,愿帮就帮,不愿帮,怎么也求不动。」
「说得好,知道我为什么帮你吗?」江云笑意越来越深,突然间闪电般伸出手,划向燕无双的面门。
燕无双一惊,疾向后一让,手指已点向江云掌心的劳宫穴。
哪知江云这一招是虚的,手一翻,指尖已勾到了燕无双的面具。
燕无双的动作也极快,飘身一转,江云勾了个空。
江云返身坐下,好整以暇地端起了酒杯,「你就算戴了面具,我也猜得到你是谁,白慕飞!」
燕无双慢慢揭下银色面具,露出了白慕飞英俊非凡的脸。
***
海上的战船一字儿排列开来,旗帆猎猎,浪涛声声,壮观非常。
为主的帅船上,士卒们正在列成方阵操练,拳脚生风,汗水在精壮的身上闪亮,虎虎的吼声震撼着大海。
何昭宇一身戎装,英姿不凡,正在指点士卒练武,可是微皱的眉头却流露出满腹的心事。
这次出海的水军基本上是从明州调来的,可是调兵时,那明州的参将只发了四只破烂不堪的大船和四十只小舟,共一千五百余人,江阴根本无兵可调。
明州通常的水军数目都在三千左右,只发这一点,何昭宇当然要询问。
「哎呀,何大人,您不知道,江南一带闹水患,朝廷发令调兵过去救灾了,其他的船都送去船厂维修,拆成散的,一时还来不及拼装,真是抱歉。
「何大人将就着先带这些人,加上您和燕王爷从京中调来的兵,末将想着也够了。谁不知燕王爷英勇无双,何大人一身功夫,那区区几个海盗还不是手到擒来?」
那参将阴阳怪气的说话,激怒了同去的陈贤,当即质问:「刚交三月天,江南哪来的水患?维修海船,每年都在冬天,几时又改在春天了?你分明是巧言狡辩,不肯出兵,当心我一本奏上,你顶上官帽不保。」
「陈大人发火也没用,事实就是如此,大人如果不相信下官,就去自己看吧。」
打听的结果当然和那参将说的一样,何昭字心下明白,这不是明州参将所能做主的事,而是朝廷的意思。
无兵无船,燕王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打不了仗,一旦输了,声誉、威望必会大大下降,仁宗再治以统军不力之罪,或流或配,料想燕王也无力翻身了。
因为皇室斗争,连累战事也被处处牵制,只不过,最后苦的都是百姓罢了。
苏默的身影出现在船上,何昭宇心中一喜,刚要上前,苏默却摇了摇头,目光向身后一溜,乐之舟如影随形一般跟着苏默走出。
何昭宇顿时心一沉,离开开封没多久,乐之舟便奉旨前来,说是因为自己为将领,无人保护苏默等文宫,特派乐之舟率十名大内禁卫前来听命,明眼人一瞧便知,他们是来监视燕王等人行踪的。
由于乐之舟与苏默寸步不离,别说自己和苏默交谈极为困难,就是司马衡也难说上几句话。
燕王整天埋头画画,南穆兵书不离手,陈贤和司马衡吟诗,主船的气氛僵硬异常。
别说是研究如何出海打战,就连多谈一句都要小心。
这些水军也对朝廷来的将领十分敌意,明知他们是受了原来将领的挑唆,何昭宇却也不说什么,只是以身作则,天天带领他们操练。
一个轻盈的青影掠上了船头。
「何大哥……」月明含笑走到何昭宇身边,拉住了他,「你没日没夜地操练,也不觉得累啊?」
何昭宇感觉一个硬硬的纸团塞进自己的掌心,微微一笑。
这几日全靠月明来回传递消息,乐之舟等人不知月明身分,见她花儿一般的秀丽模样,在燕王和何昭宇身边穿梭来去,逗笑开心,弹琴学画,只道是王府中的清客,防得并不严。
月明自己又谨慎小心,并末给乐之舟查出破绽。
一瞥眼,苏默严肃的面容上浮了笑意,转身走了。
「你们先休息吧。」一声令下,士卒们部各处敞开了。
这才打开纸条细看,却是苏默写的各方打探的海盗消息,诸事皆备,马上就要出发征战了。
表面上风平浪静,暗中龙争虎斗,何昭宇虽然也经历过朝廷争斗,直到今天才看到政治斗争的险恶。
月明见何昭宇眉间皱成一个「山」字,不禁轻叹,瞧着他眼中的忧郁越来越深,笑容背后藏着无尽的寂寞和凄苦。
想安慰,可不敢轻易触动那早已伤透了的心……
灵机一动,摸出一个铁管,放在口边吹起。
她口唇在动,却听不见声音,何昭宇不觉奇怪,「这个铁管怎么吹不出音?」
月明笑容如花正艳,「等一会儿。」
又吹片刻,突然,海上翻卷起浪花,道道白浪从远处直伸过来,水下隐隐黑压压一群群大鱼,摇头甩尾,十分欢腾。
「那是什么?」
士卒们涌到船边,惊奇地看着。
猛然,一条大鱼跃出水面,在空中翻了个身,划出一条极优美的弧线,又钻入水中。
「海豚!」许多人叫了起来。
何昭宇也是惊奇不已,「月明,是你吹铁管叫来的?」
「我是玄武宫的沧海啊,海里的动物都是我的朋友……」
月明探身出船头,大声叫道:「聪聪,你回来啦……」
十几条海豚争相跃起,其中最大的一条直蹦到船边,险些跳上了船,嘴巴大张着,发出欢快的叫声。
月明给溅了一身的水花,笑个不停,所有的人都被她清丽之极的笑容吸引住了。
大海豚不停地跳来跳去,声音也越叫越急,月明无可奈何,「知道啦,你这个烦人精,我这就陪你玩……」飞身向海中跳去。
「月明,危险……」何昭宇一把拽住她,「你水性再好,在海里游也是危险的。」
「放心啦,聪聪会托着我的,你听,它在说话呢。」
大海豚叫声不断,高低起伏,颇有变化,似在倾诉什么。
月明听了一会儿便笑了,「何大哥,聪聪邀你下去玩呢。」
「我?海豚又不认识我……」何昭宇也笑了。
「聪聪喜欢你啊,你看,它来了。」
大海豚一窜而上,尾巴几乎甩到船头,长长的尖嘴竟触到了何昭宇的脸。
月明伸手摸了摸海豚光滑的背,「坏聪聪,别和何大哥乱闹。」
海豚一头又钻下海,水浪溅起多高。
「聪聪真的很聪明,就像四、五岁的小孩子,爱玩爱闹,爱生气、爱妒忌,以前一看到我身边有别人,就大吵大闹,现在乖多了。来,我敦你用这个铁管吹声,可以和聪聪交谈的。」
「可是铁管吹不出声音,怎么交谈?」何昭宇不解。
「能吹出声音的,不过只有海豚能听见,你运起内力才能听到。这个铁管是玄武宫世代流传下来的,我每年都用它来召唤海里的朋友。」
何昭宇清俊的脸上现了然的笑意,「月明,你是为了逗我开心,才召唤聪聪它们的吧?这是你玄武宫的东西,不用教我的。」
月明低声道:「你开心,就会有很多人跟着开心,它是个小玩意儿,不算什么,你试着吹吹。」
心知月明这是想尽办法让自己快乐,不愿拂逆她的好意,便接过了铁管,按月明所敦吹起,运起内力,果然听见一缕极细微的声音,剌得耳朵生痛。
海豚们纷纷聚拢过来,仰起头,亮晶晶的眼睛对着何昭宇,齐声鸣叫,好不可爱。
「它们在向你问好呢……」月明一笑,忽然纵身飞向大海。
众人吓得大叫。
眼看月明就要掉到海里,那大海豚聪聪从海中一跃而起,在月明脚下一托,便将月明托得更高。跟着另一只海豚跃起,如接力一样,再次用自己的背顶起月明。
一只只海豚似商量好的一样,排着队一一飞跃出来,好像搭起了一座桥,让月明在海上飞行。
见此奇景,士卒们惊讶万分,月明能驭使海豚,简直就是神仙了,人人脸上都现出崇敬之色。
那个青衣飘飘的少女在海上尽情飞舞,足下海豚飞跃,轻盈如海仙,何昭宇不禁微笑起来,一种活泼的感觉慢慢在心头蔓延。
「何大哥,快下来啊……」月明笑着远远地招手。
童心忽起,何昭宇也纵身跃向大海。
聪聪欢叫着,迎向何昭宇,拱背一托,何昭宇便飞得更高。
一条条海豚都游过来接力,何昭宇很快靠近了月明,两人相视一笑,双双在空中滑行。
突然,海面上又是水花翻涌,一个黑色的大圆盖从海面下浮出。
众人齐声惊呼,「大海龟!」
月明开心极了,「神龟爷爷……」一下子跳到海龟的背上,搂住了海龟黑乎乎的脑袋。
大海龟的身体足有两个桌面大小,长长的脖子上,皱皮拖得很长,显然已经极老,可仍旧精神奕奕,无可奈何地看着月明,似是在责备。
月明嬉笑道:「神龟爷爷,看到我不高兴吗?不要这样严肃嘛,来,我偏要抱一抱。」淘气地抱着海龟的脖子不放。
大海龟只好由她抱着,那眼神既慈爱又怜宠,仿佛在看自己的晚辈。
「神龟爷爷,叫何大哥过来好不好?你一定要答应啊……」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叫道:「何大哥,跳过来。」
何昭宇应声跳到海龟背上,海龟竟纹丝不动。今日奇事看多了,他倒也不觉得奇怪了。
海龟昂起头,神态甚是倨傲,古拙素朴,俨然智慧深奥的老者。
「这是玄武宫的神龟,年纪可是我爷爷的爷爷了,活了差不多有一千年。不过它老人家不肯待在玄武宫里,喜欢到处逛,这么大年纪还一年一个海上往返,跟它说了多少次也不听……」
月明腻在海龟身上,「神龟爷爷,这是何大哥,我最好的朋友,你可不许瞧不上他。」
神龟的年纪如此之老,虽是动物,也是个祥瑞长者了。
何昭宇便深深一揖,「晚辈何昭宇,见过神龟爷爷。」
那神龟缓缓转过头,轻触何昭宇的手,微微一点,何昭宇知它并无恶意,上前轻轻一抱。神龟顿了顿,突然蹬开四足,在海面上飞快地游了起来。
游得虽快,龟背上却又平又稳,连水花也没溅上一点。
月明拉着何昭宇的手哈哈大笑,「我真服了你,这么快便讨得神龟爷爷的欢心,居然愿意背你游水。当初我可是死缠活赖,爬到神龟爷爷的背上不下来,它拿我没辙,才肯驮我的。你是第一个神龟爷爷自己愿意背的人,快说,有什么秘诀?」
何昭宇失笑,「刚才你都看见了,我什么秘诀也没有。」
「那就是神龟爷爷爱戴高帽,你一恭敬,它就欢喜了,是不足啊?神龟爷爷?」
海风拂过脸庞,暖暖的,带着亲切的温馨。
何昭宇一时竟有一种错觉,恍惚中似是站在船头,身边还是那个白衣飘飘的人,正含着微笑,轻唤「猫儿」……
一阵锐痛霎时击穿了心脏。不会了,那一夜的温柔早巳付诸流水,爱有多深,怕是恨就有多深……
深埋在心底的感情突然竟如潮水般翻滚起来,冲破了堤防,呼啸奔腾,席卷了全身……
慕飞……
一只柔软的小手及时扶住了他,「你刚才差点掉到海里去……」
落在眼中的苍白和痛楚是这般清晰,撕破了平时的温文尔雅,沉静清淡,仿佛生生被剥去了皮,血淋淋的,剌痛了月明的心。
任何言词都足多余的,只是抓住他的手,那痉挛的手掌全是冷汗,不自觉捏住了自己的手,这样紧,生疼……
失态只是一瞬间的事,何昭宇立刻便清醒过来,抱歉地笑笑,放开了月明,「对不住,我不太会水,大概是看多了水浪,有点晕……」
「回去你可要好好练练水性,海上打仗很容易落水,不会水可不行……」说着无关痛痒的话,月明只觉得嗓子发哑,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中,塞得她透不过气来。
神龟似乎感觉到两人的心情,慢悠悠地游回船边。
船上早挤满了看热闹的士兵,指指点点。
陈贤忽然自人丛中走出,大声道:「何大人战场上英勇无敌,又有这等神异之能,实在是我们水军之福。」
随着他出来的十几个燕王身边的侍卫纷纷附和,有的更是七嘴八舌,讲起何昭宇在开封府养了一只神奇白虎的故事,说者口沫横飞,听者日瞪口呆。
海上的人多遇风浪,比一般人不免更信神佛,为的是祈求神灵保佑平安。
陈贤等人这样赞扬,别说士兵们视何昭宇若神,便是原本对何昭宇充满敌意的低级将领,也不禁暗生敬畏。
月明暗暗好笑,想不到这寻常的驯兽之术也能震慑众人,一转脸,正好看到何昭宇无可奈何的表情。
陈贤所言,定是燕王看到他们在海上嬉戏之后想出的妙计,果然很是有效,轻易便收服了军心。
月明无声无息地返回船舱,檀香烟气缭绕中,燕王正在画纸上印下最后一笔。
绝代风华的女子便跃然纸上,眉目分明,宛然是何昭宇的面容。
「你从来不问虹影和何昭宇为什么相似,我想,不是因为没有注意的缘故吧?」燕王精电也似的目光射向月明。
「王爷画的虹影还像我呢,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好奇心的。」月明轻描淡写地回答,话语却十分谨慎。
燕王赞许地一笑,「那是因为你能猜到内情,只是不说罢了。就像你想出安慰何昭宇的方法,我却能看出可以收服军心的道理是一样的。」
「王爷深谋远虑,月明可及不上。」
「可惜了,你是女儿身,若是男子,本王一定会荐入朝廷,成为我的左右手。」
月明目光一瞥画像,唇边掠过一丝微笑。
燕王当然明白月明所指,若不是宫廷斗争,虹影也不会离开,更不会抛下何昭宇不顾。
月明虽然不知具体的内情,凭她的聪慧,也猜到了五分。
「你这个女儿,本王是收定了……」
月明一怔,「月明早在王爷身边帮忙,女儿不女儿什么的,并不重要啊。」
「当然不一样,女儿就是本王的贴心人了,以郡主身分行事,岂不便利?」
如果做了燕王的女儿,身边所有的人都会被这张无形网给网住,一个也脱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