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愿意,我也不会为难你,你现在就可以离开,我保证不阻拦。但是你要记住,今天发生的事情,如果有一丝一毫走漏,那么就算你是我的兄弟,我也会杀了你。”——
——“你最好莫要以为我只是在说笑,”沈白聿一副病的快要死的神气,眼睛却很亮很坚定的说:“因为,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也许会有人把沈白聿的话当作玩笑,但这里面绝对不包括君奕非。
作为一个杀手,判断力是最重要的,什么时候该出手,什么时候该避开,一击之下,生死立定。
君奕非是顶尖的杀手,他的判断很少会出错,才让他活到现在。所以这一次,他也对了。
他看完沈白聿示范的百忧剑法,就知道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哪怕他病的要死了,哪怕他只能勉强使完这一套剑法。
沈白聿几乎站也不能站住,他演练完就立刻坐了下来,胸口不停起伏,道:“我看过你的出手,光是自己看书练功也有这样的造诣,我相信没有人指导你也学得会这套剑法。”
君奕非道:“有几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沈白聿道:“你说。”
君奕非道:“是你教明月武功的?”
沈白聿道:“不错,明月练武的天分不在你我之下,埋没深闺太过可惜,所以我偷偷教了她这套剑法。”
君奕非又道:“还有,我想知道你当年是怎样得知真相的?”
听到这里,沈白聿忽然笑了。他的笑和平时都不一样,像是个调皮多计的少年,恶作剧成功之后会露出的笑容,带着些天真神秘。
君奕非看得呆了,他从来也没有想过沈白聿居然是可以这样子笑的。他敢打赌,若沈白聿常常这样笑,那问剑山庄的大门也会给女孩子们挤破。
心头滑过薛明月的那句:“原来……是这个样子……是这样的……”——她是不是就在等这样,希望看见沈白聿发自内心的笑一笑?
沈白聿一笑之后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快的君奕非都怀疑是自己眼花了,他抚摸着手中的吴钩剑,道:“这件事,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甚至明月也不知道。说来实在滑稽,我会得知真相,都是因这两把吴钩和百忧剑法而起。”
“十二岁开始练这套剑法之后,我逐渐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沈楚慕在给我做的示范中,很多剑招都十分别扭。我原本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还当是自己判断有误,后来在看百忧剑谱时,有些招式老也使不出来,有一天,我突然明白了:百忧根本不是剑法,它是剑法和刀法的合一。先祖沈放天虽然弃刀练剑,但他不可能完全改变使刀的习惯,所以他就想出一个办法——刀剑合一。刀的用法远比剑简单,故而招式也比剑少得多,沈放天将一套刀法融合在剑法中,结合自己临敌的经验,反而创出一套出奇制胜的剑法来。
此后沈家之后的子孙都是刀剑分练,自然不能领会到这套剑法的精妙。沈楚慕一心一意也想弃刀从剑,他是真的希望将刀完全忘记。原本以他的聪明才智,未必不能参破这其中的关节,可惜他对我爹沈楚秋心结太深,又怕狸猫换太子的把戏被人拆除;惟恐自己学不到剑法的十足,自然不会为其中类似刀法的部分开心。他常常暗自苦恼,我就看见过他半夜一个人偷偷演练剑法。
想明白了这点,自然一通百通。会觉得别扭,是因为沈楚慕很多招式出手方位姿势虽然无错,运气和力道却与剑法有些许分别。这种习惯应该只有长年练刀的人才会有,沈家剑法只传长子,他若是真正的沈楚秋,定然不会有这样的情形。再两厢对照他与我的关系,这样一来,我想不疑心也不行了。”
君奕非道:“原来如此。”
沈白聿又道:“你先刀后剑,只要破除成见,必定能使‘百忧’剑法的真髓重见世人。”
君奕非半晌无语,过了会儿,道“还有最后一件,沈夫人的死?”
沈白聿微微一笑道:“果真是最后一件么?只怕未必如此。沈夫人……越到年长我越觉得这个家有很多秘密,有次就跟她套了一套,结果她惊吓之下什么都说了,你的事情就是那时听说的。第二天晚上,沈夫人就偷偷投水自尽了。”
他始终只肯称呼“沈夫人”,显见得与自己母亲感情淡薄。君奕非不知该说什么,他自幼虽无父无母,师父师娘却关爱有加,此前还只道天下人都是如此,却没有料到自己出生的地方竟如此复杂。
沈白聿忽然道:“明月,别在哪里一直站着,小心着凉。”
君奕非一惊,才发现自己因为听得入神,居然连薛明月在一旁都没有听到。
沈白聿朝薛明月笑道:“你来得正好,我还要把这个给你呢。”
薛明月看着他手中的东西,脸色煞白,惨笑道:“你……你果真……”
沈白聿依然笑着,把吴钩刀放到她的手中,柔声道:“明月,我只希望你永远不要再有刀口喋血的一天。”
薛明月看着那把弯刀,又抬眼望他,眼泪慢慢流了下来。她的神情又是伤心,又是绝望,拿着刀倒退几步,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乱来。不管你怎么样对我,只要是你说的话,你知道我是一定会听的。”
她说完就转身飞奔了出去,沈白聿皱了下眉头,却没有动作。
君奕非忽道:“我现在真的不了解你是个怎样的人了,你怎能这样对她!”
沈白聿看他,道:“不然你要我怎样,跟她说我死后不要随着我来,还是跟她说生死相许、不离不弃?”
“你——!”君奕非怒道:“你对她就一点怜惜也没有么!”
沈白聿淡淡的道:“我这种人,本就没有资格怜惜别人。”
气一下子泄了,君奕非呆了半晌,才道:“如果是别人说这种话,我一定当他自私自利无药可救。可你不一样,你这个人,好像生下来就是为了这把剑和问剑山庄而活着,你的人生甚至不能容纳进人人都有的感情。”
沈白聿叹了口气,道:“不错。你曾经问过我值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从身在问剑山庄,生为吴钩的主人的那一天起,我就失去了这样问的资格。——剑上荣辱,这就是所有剑客一生的写照,也就是沈白聿这个人一生的命运。”
君奕非道:“剑上荣辱……剑上荣辱……都说是人在役剑,可是你这样,和被剑所役有何不同?!”
沈白聿反问道:“何必执着同异?人有求不得,故而不自由,世间谁人可解?难道你没有身在局中?”
君奕非想起了薛明月,想起了他答应沈白聿的那,最后终叹道:“无论如何,我都很佩服你,至少你想做的事,你都做到了。只是我的确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沈白聿道:“我在听。”
君奕非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一定会答应,是为了薛明月?”
沈白聿抬头久久的凝视天空,好会儿才道:“要下雨了,夏日的雨很大,我们进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