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这命运真是分外讽刺,当她在文家时,得知爹娘和弟妹都不见了,大爷曾帮她去打探,街坊里有人提起是冯家的人所为。
「静予,不是二爷所为。」李魁顿了顿,才道:「事发之前,有人去拜访过你爹,那晚我跟你爹聊起时,他说是京城皇商的庶兄冯钊来访,要他不准接受皇商冯刚的礼聘,得替他养庄子,否则后果自理,两日后,他就将你送走了,本也要将你弟妹都送往他处,可惜慢了一步,被冯钊的人给押走了,而我赶到时,人早就不见踪影。」
他对冯家有着说不出的恨,当初会答应冯珏的礼聘,本是想借机报复,可是进了丰水庄之后,他才发现皇商冯家内宅问题多如牛毛,更听过冯珏为方家灭门的那桩悬案深感惋惜。
同是冯家人,可他这仇这怨是不会记在冯珏身上的。
「魁二叔别自责,这事本就与你无关。」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她早就看淡了。
在她恢复记忆后,她也想起了当初并非爷娘舍弃她,只是她遇劫前听信了文二爷的话,以为连大爷都要舍弃自己,才让她在失忆后将那份恐惧给植在心底。
「你呢?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到二爷身边?」
「我刚恢复记忆的时候,是真的忘记了二爷,是成亲后才想起的。」她回头望着他,笑得苦涩。「魁二叔,大爷待我如至亲,只想着怎么护我周全,你认为我可以在那当头丢下他离开吗?」
她说的虚实备半,事实上,她回文府之后,大爷为了顾全她,决定立刻成亲给她名分,然而在大爷不曾碰过她的状况下,她竟然有喜……那时的她,觉得自己背叛了大爷,心想清白已失她也脸再活下去。
也就在大爷将她救回时,她一并想起了冯珏。
然而想起了又如何?她已经是文大夫人,况且大爷也允诺会照顾她们母子,将羿儿视为己出,再说了,她本就配不上冯珏,更何况是在许人之后。
「现在呢?」
「魁二叔,我是个寡妇,我必须为外子守节。」而且大爷之死,至今沉冤未雪,不管要花多少年的时间,她都要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静予,在你离开之后,二爷发疯似的找你,京城连发数封信,他就是不肯回去,要不是那时冯老爷病故,他是没打算回京的。」
方静予垂眸不语。她知道,她将一切看在眼里,在铺子里初见他时,她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可庆幸的是她撑住了,没教他看穿丝毫。
她也知道冯珏之所以带她进丰水庄,许是以为进了庄子后,能让她想起什么……但是一切都太迟。
第九章 探探虚实(1)
「你不打算让他知道你已经想起他了?」
「何必呢?我不可能回到他身边,就让他以为我什么都不记得,对彼此才是最好的。」这些年,她变了,不再是那个害怕被舍弃的来福,而他也已是独当一面的皇商,他们之间本该不再有交集。
突地,她想起了冯珏拿出的那封信,那确实是大爷的笔迹,可他为何要给冯珏写信?就算他早知道当初救她的人是冯珏,也没必要与他书信往来。
李魁注视她良久,若有所思地道:「静予,屠大娘走了。」
「她……」
「前年走的,她突然两、三天未进庄子,我得了空去探望,才发现她躺在我大哥的墓旁,早已气绝多时。」李魁摇头轻叹。「她的身子原本就不怎么好,哪儿不舒服也不说,可我在想,她那时许是知道大限已至,才会拖着身子躺到了墓旁。」
方静予面色凝重,不愿去想像那样的画面。
「后来,我通知了她的夫家,请求将她葬在我大哥身旁,他们不允……是啊,他们怎会答应,要是让两人合葬,他们的脸要往哪儿搁?最终,我也不知道屠大娘葬在哪里,但我常会忍不住想,他们是否在黄泉之下重逢了。」
她总觉得他话中有话,像是在提点她什么。
「我大哥那个人向来是个老实的,连调戏姑娘家都不敢,可他明知屠大娘是罗敷有夫,还是动情了,我不知道人的情感是如何,可人生在世不能相守,非得要等到黄泉路上重逢,你不觉得凄凉?」
方静予听明白了,他是在提醒她要趁着尚在世时,别让自己后悔,可是……她还能有什么选择?
她要是不放手,要是让文二爷察觉冯珏就是当年救她的人,只怕会挖出文羿的身世,最终可不只是她身败名裂而已,贵为皇商的他一旦背负丑闻,恐怕汲汲营营到手的位置就不保了。
她尽己所能的不想将他搅进文家的内斗,然而他却已经心细如发地替她策划着,她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光是对他冷漠就已教她用尽了全力,她是无法再对他残忍的。
「不说了,魁二叔早点回去歇息吧。」
这是个无解的难题,她也不想解,现在的她只盼能重回文家,拿回原属于大爷的一切,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至于亏欠冯珏的,注定得等来世才能还了。
「可是……」李魁话到一半顿住,直瞪着她身后。
方静予见他表情不对,蓦地回头,就见冯珏站在暗处,她抓着帔子,心忖着他到底听见了多少。
「这么晚了,你们在聊什么?」冯珏的嗓音轻且哑,也不再明目张胆地凝睇着她。
「落花生。」她指着田埂边的落花生,想从他的神情里找出端倪。「雨水有点多,总得巡巡是否积了水。」
「那些落花生不过是皇上一时兴起交给我的,种得活就种,种不活也无妨,天寒露重,文大夫人还是早点回房歇着吧,若是文大夫人有所顾忌的话,可以将丫鬟找来候在一旁。」
听出冯珏的话意,她明白他压根没听见她和李魁的交谈,也明白他是借此告诉她,他不会再对她无礼。
「魁叔,早点歇着吧,这些落花生无碍的。」
「好。」
方静予朝李魁欠了欠身,回头朝冯珏的院落而去。
一路上,冯珏始终走在她三步之后,像是在护送她回房。
「多年前,我有个心怡的姑娘,她也总爱在四更天巡田。」
方静予顿了下,脚步却未停。「那姑娘很懂农活?」难道,他还是听见了什么,所以在试探她?
「是啊,当年我有一批莱菔还是她帮我栽活的。」冯珏放缓了脚步,看着四周,就是不看她的背影。「文大夫人与她极为相似,所以我一时情难自抑……往后不会了,可我毕竟犯了错,要是有机会让我弥补,务必告知我。」
「冯二爷知错能改便成,没什么好弥补的。」听到最后,她明白了,他不是试探,他只是因为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有感而发罢了,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心头却也漫上浓浓的苦涩。
「不,请务必让我弥补,了却我一桩心事,从此以后,我才能真正地放下。」他要强迫自己面对这一切,告诉自己早已失去,从此以后不再深陷。
方静予垂着眼,半晌才道:「那么……冯二爷能为我相公申冤吗?」他都说到这坎上了,她就顺手推舟吧,况且,有他相助,确实是如虎添翼。
「可以,过几日回疏郢城,我就会着手处理这件事,还请文大夫人放心。」踩上了廊阶,他瞧也没瞧她一眼。「文大夫人回房吧。」说完,他便先行离开了。
方静予瞅着他的背影,缓缓地收回目光,进了房,倚在床柱边,始终了无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