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承诺……究竟还有几分可信?”他突地微怔,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大齐男子披风,再看看她素净脸庞。她取下面纱了。
大齐女子,不是只有在意中人面前才会卸下面纱吗?他胸口骤然引了火。
“从相识第一天起,你就老爱丢掉朕给你的东西。新婚赐的凤凰大氅,和朕身上这件是成对的,你依然丢了它。看来,你是当真没把王妃之位看在眼里。在你心中,原来朕……什么都不值。”
原来杭煜眸中的不是冷光,而是满溢的愤怒。
“你私通外人之事,等朕回来再跟你算。让开,朕要追回军机。”
“不让。他们对王上没有威胁,王上没必要追去。”这里就快塌陷,不能让杭煜也被卷进去。
他冷冷踏前一步。“有没有必要,是朕说了算。”
“王上答应过,从今往后,不再为我滥杀无辜。王上难道要失信?”
“但他们一点儿也不无辜。胆敢与王妃私通的男子,统统该死!”他语气严厉,让妒火烧昏了头,早已忘记冷静为何物。
伏云卿发现到他的不对劲。他气得、气得丧失理智了。因为她。
她没想过会将他逼到这地步;更没想过,看他失控,她的心,也跟着抽疼。
“王上若还愿意相信唯音,我没私通,那些人真没带走什么东丘军情。”
“你不但进了军机库,还闯了兵械库,你以为朕不知情?朕早知密信之事。”
“果然啊……”她幽幽叹了口气,却丝毫不讶异。兰祈到底背弃了她。
杭煜从不原谅部将二心,早知兰祈救过兰襄一次,会饶过兰祈一命本来就是特例;所以这一次,兰襄让兰祈去取匕首,兰祈一定不敢再背叛,必定会呈给杭煜过目。其实……她早有预感了呢。
“朕让人为你新制的绣鞋,鞋底下绣有独属王妃的纹记,军机库和兵械库的地面上都洒了细沙,谁曾经进去过,留下的印子一目了然,你还想狡辩?”
他虽然喜欢她,却一直对她放心不下,她是知道的。只是……她以为他了解她的性子呢。她并不会害他,他没察觉啊……她胸间一窒,敛下眼眸,淡漠说了:“我不说谎。我确实进去了,也确实偷看了,因为我得知道怎样才能避开东丘军布阵,顺利上山;不过我没把军情透露给别人知道。六哥派人营救我,我不能见他们冤枉送命,我不能再对不起我六哥;至少得让他的手下平安回去。”
“鬼话连篇。朕猜你是宗室之女,王室亲族。因为就算你是大齐皇女,哪个皇女有分量能让威远王出面救人?克伦查过,大齐皇女与你同年纪的,全已和亲送人,没一个留在大齐。你以为能三言两语打发朕,轻易逃走?朕绝不允你和别人双宿双飞,你只能跟朕回去!永远待在朕身边!”
她知道杭煜正在气头上,但此时此刻,他话中心意却再真不过。
听着听着,她喉间不免酸涩。
实话他听不进去,她又劝不动他离开,到底该怎么做才能逼他走?
她悄然问了:“假使我愿跟着王上回去,王上可愿……放弃对大齐复仇吗?就像王上以前说过的,咱们……可以做一对寻常夫妻。”那是她唯一的生路。
“朕说过不可能。血脉至亲的仇恨,如何轻言放弃?换成你哥哥让人杀了,你能爽快地双手一摊,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
没错。她问得真傻。她不也一样,血脉至亲也好,家园子民也罢,全都无法割舍。“那还要我回去做什么呢?等着王上杀我?要杀的话,现在动手不是干脆些?”
“若要杀你,朕又何必亲自来此?”
“那还有什么理由回去?”盯着地面,她忽然娇笑起来,像想到什么。“莫非是因为王上,就算这样也还喜欢着我吗?王上……实在是痴情得教人心疼呢。”
杭湿屏住气息。她不当一回事的嘲讽口吻,像狠狠朝他泼了一头冰水。曾经,他说了一整夜无数次喜欢她,不论说多少次也甘愿;如今,他久久无法回应一字。
末了,他一咬牙,惨然说道:“倘若……我仍然说是呢?咱们……一起回去吧。最后一次,我……还是不计较你要护着谁,这样……行吗?”
她指尖揪紧握拳,几乎在掌心刺出血痕。
她知道,眼前这个近乎哀求她的,不是东丘王,而是深爱着她的男子。
假使可以,她会不想跟着他吗?但,她、不、能!
不许哭,不准落泪,不能动摇——不能在这时前功尽弃。
他喜欢她,就算她做得再绝情,他还是喜欢她。然后呢?她能跟他再聚一日?
等到他知道她的身分之时,见她死在城西之时,他不会伤得更深吗……
与其让他见着心爱的人死在自己手中,不如就让他恨她恨到底,他才能少受几分痛……她也只能这么做了,让他不会因为她的死难过伤痛。
她终归只剩一日好活,与其两人受痛,不如她一人痛就好。
她私心想为他做点什么,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一件事……也就只有这样了——她不会让他亲手杀了喜欢的人。
他杀的,会是他最恨的人,那他……也就不会太痛了……
“退下吧!王上。”她举起手中火把,照亮了她的甜甜笑脸。“唯音不回去了。既然敢逃离王上身边,王上以为唯音没有任何准备吗?”
杭煜表情僵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前的唯音,究竟是谁?
“王上,用兵领军我比不上你,可工事杂艺我是专家。这一次,是你输了。我不回去。任何人都不能逼我。”
“外头士兵两千人,你逃不了的。”
“你不命他们立刻撤退,怕会只剩一千或五百呢。这里是大齐废弃兵屯,满布机关,而且,马上会场陷。”她笑得娇艳,前所未见,但在他眼中,却让人极恨。
“你要扯谎也要高明些,你一个人,身上没东西,还能做什么?”
“王上,杭煜啊……你真的好天真好天真呢。”她扬起银铃般轻快笑声,眸光却淡淡扫落地面,不曾直视他。
“知道吗?我还进了兵械库,带走了碎石火器,一点燃能炸飞这里的所有东西,天摇地动将引起崩山。我已让人带进去了,要不了多久便知结果。咱们死在这儿,也算同命鸳鸯不寂寞;可惜外头那些不知情的雨千士兵,会立时葬身雪山中。”
他沉痛低语,犹作最后挣扎。“你若要杀我……早在前夜就能动手的。”
“是啊。可是杀了东丘王,我就逃不出城了。我说过还得救人不是吗?”
“所以……那一夜……终归是场骗局吗?”他说得极恨,咬着唇瓣,几乎字字咬出血。“一切……只是为了让朕失去戒心吗?”
“不是骗局。咱们说定的,那是个交易没错吧?我也没法子,全是让王上逼的呀。”她理所当然地眨着无辜大眼。
“我给王上最想要的两样东西,交换王上亲笔誓约书,十年不西进。必要时,我会让那张誓约书在各国传开,还请王上……千万别负了言出必行的美名哪。记得,去城西二十里处布阵,伏云卿的命一定会给你。否则,王上岂不损失大了?”
杭煜心口绷紧,揪痛得说不出半字。
她说,一切只是交易;她是被逼的。自始至终,她不曾心甘情愿。
她一向直言。确实,她从来没说过喜欢他。她连说谎骗他也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