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煜吃力地站起身走向她,见她梨花带雨哭得不成人形,他却只是凄凉地轻笑,伸出无伤的左手静静抚过她脸颊,一次一次地抹去她止不住的惊吓,彷佛成亲那夜,他也是以无比的柔情耐心哄她,就是舍不得见她落泪。
“别哭,别哭了,云卿,你何必浪费力气作戏呢?你只需告诉我,该怎么做,你才愿意原谅我?我能还你领地,我能给你补偿,却挽回不了你的清白之身……
我懂得,你恨我,你存心让我、让我后悔喜欢上你,后悔那一夜逼你交出你自己。”
他拭不尽她的泪,只能万分落寞地紧紧搂住她,将脸埋进她颈间,在她耳边悔恨低语:“你见着了,朕愿意废去自己一手,向你赔罪,这样行吗?你可愿答应,把王妹下落告诉朕吗?”
她怎能再坚持下去?见他如此心痛,她比死还难受。她原本以为、以为她选择这么做,大家都能比较好过才是,结果……却把他伤得如此深重……
曾经以为,她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可是现在才察觉,她错得离谱。
啜泣难停,话语断断续续几乎出不了喉间,她只能困难地哽咽说了:“我……我当真不知道公主下落……她若已死,难道你要为了仅仅一具尸首——”
他猛然举拳击出,落在她脸庞后不到一寸的墙上,混着他的血,留下个窟窿。
“仅仅只是一具尸首?可我却连这个“仅仅”都没有!我找不回王妹,就连心爱的王妃也要逃离我!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想要一个真相而已!我唯一犯下的错,是打第一眼见到你,就不想放你走!”
她呆然听着他那震耳欲聋的呐喊,夺眶泪水彷佛永不停歇地往下直坠。最后,她依稀听见另一道极为虚弱的声音,彷佛来自极远的地方,低泣说着:
“真相是……密信……与我无关……我没有下令劫杀……夏城公主……无论生死,如今我真不知道她下落。这两件事,千真万确……”
她明明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能让杭煜知道,可是……她的唇却早已泄漏了所有事情,只守着最后一件,没挑明说劫人的恶徒是谁。这等家丑她说不出口。
她不忍大齐子民受到伤害,可她更不忍见他继续被折磨下去。她最喜欢的人是他,她最想守护的人也是他,她没能为他做过任何事也罢,怎能继续伤他?不知是否听清楚了她的回答,杭煜只是撇开脸,背着双手一步步退开。
“……你总是对朕狠心绝情,朕还以为这招对你没用呢。哼,人人传说,大齐重华王仁德心软,看来还是有几分可信。光动用这样的刑罚便吓着你了吗?”她错愕美眸犹含着泪光,不敢相信他的骤然转变。
“……你说什么?”
“对你严刑拷打从来发挥不了作用,可其它的显然有用多了。伏云卿,会作戏的,不是只有你一个。”
与先前近乎激狂截然不同的冷静,杭煜淡淡扯了扯唇角。
“朕说过,朕要真相。密信与你无关,但送信的人想陷害你。王妹下落不明,或者“如今仅仅成了一具尸首”。也许当年你知道王妹的存在,你曾见过她,她是身受重伤生死未卜,让人带走了,所以,你现在不知她死活下落,对吗?”
他拂手抹去额上水滴,冰漠直视她,不掩得意地笑了开来。“朕以为,你至今仍要袒护的那人,他设计栽赃要取你性命,而你纵使无奈也只能护着他的,放眼望去,也只有大齐王一人了,对吗?你几次问朕是否能放弃进军,因为你怕我向大齐王寻仇?爱妃哪,朕或多或少也是明白你的。”
她背脊生寒,连心也透冷了。她从来瞒不过他精明双眼,却还是轻忽大意透露太多;可是,当她一见到他受伤,她怎么能再坚持下去?
那瞬间,她就算背弃了皇子的职责,背弃了自幼遵从的信念,也不愿再见他受半点伤。她的心……早就完完全全被他牵制了……
她无法接受地呆问道:“结果,一切都是圈套吗?王上的手……没事吗?”
“就算你再虚情假意、殷勤问候也是白搭,朕完全没事。不过,朕没想到……你对朕,居然还真有那么点情意是吗?难得你会心疼朕啊。可惜,朕已经不想要你了。既然知道王妹已死,留着你也没用。你就等着受罚吧。”他笑得森寒。
“朕曾答应你不西进,可朕绝对不饶那无道昏君。朕会改由北方进兵,直逼京师。你就等着亲眼见到那昏君人头落地!”
伏云卿无力地垂下脸,不再与他对视、不看他的伤势,只能拚命守住别再愚蠢地为他落泪。分不清楚此刻的心疼是为了谁,她执着反覆低语,像是犯傻了:“可是、王上受了伤、怎么可能有假?手烫伤了……一定很疼,王上快请大夫过来,迟了就难治了……那很疼的、很疼的……”
他勾起一抹笑,猛然一脚踹开看来热气蒸腾的铁锅,将东西全踢飞出去。
“听说你眼力绝佳,却没看出这炭火全是烧假的吗?朕好得很!”
他笑得灿烂,嘲讽道:“朕没伤到半分。难道你以为,朕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可恨敌人弄伤自己的手?省省你的眼泪吧,就算哭到死,朕也不会再为你心疼。朕看见你,只会觉得你虚假无耻,令人作呕生厌!”
看着他一派从容镇定,半分不为所动,她才总算感觉到,这次又让他给算计了。他操弄得她一颗心上上下下,让她误以为他至今还喜欢她,甚至为了她发狂,结果一切都是作戏。其实他早就对她死心了,恨太深,他已不再喜欢她……
她知道怨不得杭煜设局欺骗她,这是她必然得付出的代价;那一夜,她就希望他能舍下她不是?可当他真如她希冀地断然恨她,她的心却像硬生生让人剜了出来。
他曾说过真心喜欢她的,他曾说过要宠她的,他还说过只要她一个的……
她好想念他全心全意疼惜她的那一夜,她仅有的那一夜回忆。
假若当时她顺了他的意,永远不说出自己的身分,是不是就能一直倚靠那双温柔的臂膀,让他呵护一辈子?
她真的不痛吗?她没有遗憾吗?到底还要她为了放弃他再痛上多久?
杭煜为什么要残忍地救活她,偏不肯让她抱着觉悟死在乱箭下?
为什么要让她后悔、后悔坚持走完护国皇子这条路?
“来人!把王妃娘娘请回房去。”杭煜面无表情地侧身退到一旁,唤来士兵,看着伏云卿让人解下缭铐,无力地让人架着带走,他没吭声,仅仅皱了眉,单手扯下了披风,扔给士兵替她系上,遮掩她身上残破不堪的衣裳,随即别开脸。
回望他,光是这点小事,便让伏云卿不免有些欣慰。他说不想再见到她,但就算是要个面子,他还是顾及到了她。这之后,他又打算怎么对待她?
从她身上已经打探不出有用的线索了,是不是……该赐死了呢……
等她死后,杭煜该是很快便会将她忘了吧?有许多爱慕他的佳丽,他一定能找到情投意合的意中人。是啊,就算她不在了,他还是能快活过日子的。
不管她有多痛,至少他不会多受痛半分……不知道为什么,思及此,心痛仍在,却慢慢地不再难受。她止住了泪,却反常地轻轻浅浅不住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