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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衣魔教(下) 第十八章 作者:绪慈
    睡得不太安稳,小春从梦里惊醒过来。

    他喘了口气,隐约听见外头乱哄哄,刀剑击杂之声不绝于耳,人声脚步声在长廊上回荡着,踏得木板砰砰作响。

    没想理会那些,小春揉了揉眼,挣扎几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用力伸了一下腰,却发觉胸口兴起一阵撕裂般的痛,连忙低下头看,赫然发觉胸前不知啥时被开了一道口子,血还渗着。

    瞥见身旁躺着的白色人影,小春惊恐地回头望去,云倾胸前也有一道与他同样深长的伤口。

    他连忙爬到云倾身旁查探他的伤势,幸而未及内腑,慌乱切脉,脉相虽虚缓却只是气血亏损所致,并无大碍。

    急急忙忙从床头翻出随身包袱,将里头的药拿出来,先洒上金疮药,药粉遇血化为黏稠膏状完全封起伤口,顾本培元的万灵丹和散热镇痛的祛痛丹各塞一颗进云倾嘴里让他吞下。

    全都弄好,紧张地反复检查直到确认该做的都有做到,小春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喘了喘,慢条斯理地打理自己剩下的伤口。

    替自己把了脉,盘腿将体内真气运行十二周天后,小春发觉出事前原本好不容易恢复到三成的功力,现下是被那只同命蛊吸得连一成也不到,可幸而筋脉畅行无阻,再也不怕就这么内力干涸而亡。

    只是……

    小春在床上爬了两步,坐在云倾身边凝视着他苍白面容。

    只是就苦了这个人……从今以后再也无法动武了……

    “你这傻瓜……”小春苦涩地笑着。

    他伸手抚过云倾脸庞,探触到那本应凉爽细腻却因伤口过深而微微发起热来的肌肤,心疼痛楚不已。

    “幸好你没事……幸好……幸好……”小春从没这么害怕过。

    之前被云倾打晕,陷入昏迷的那刹那,他的心简直都快跳出来了,就怕自己醒过来再也听不见这个人的声音,更怕自己醒过来后只能看见一具冰冷尸体。

    “吓死我了。”心头的担忧完全放下,小春松了口气,笑看着云倾。

    他的心思先前原本是停留在云倾身上的,这时确认云倾无碍,没那么紧张了,才发现自己放在云倾脸颊上的手怎么看不见,竟让衣袖给掩住。

    缩了回来,拉拉拉,将袖子挽起来,努力伸长手臂看了看。

    小春深吸了一口气。

    从床上站起来,却发觉双脚一样埋在裤管里,连脚趾头也看不见。

    拉拉拉,将裤管扯上来,愣了愣。

    “奶奶个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春吼了。

    他一觉醒来见云倾没事、自己也没事,本来以为就真的没事了,可奶奶的这回春功到底是那个鬼地方来的邪门武功,怎么又让他重缩回五岁大小了。

    小春急忙念起散功法门,然而来回念了数十次,依旧无法恢复原状。

    焦急地翻开包袱里小七写的那张口诀,前看后看左看又看,再翻过来看,小春这才看到小七写的附注:

    “回春功一经修练便无法可停,其间若遭受重创因而散功,则会返回稚子模样。小八师弟,师兄知你容易闯祸,特自写下,切记切记。百里七留。”

    “沃灵仙你这混帐——我杀了你——”小春咬牙切齿地在床板上又叫又跳。

    当初若不是那家伙诓他练这功好让他代他受死,他也不会搞到这三天两头缩一缩的窘况。

    小春跳了几下,裤子掉了下来,觉得屁股怎么突然凉了,愣了愣掀开过长的衣衫下摆看。

    不看还好,一看整一个就是不得了。

    那地方也缩了,缩得小小小小小。成了好小好小好小的一只鸟,比上次还要小。

    “可恶啊——”小春气得连裤子也不想穿了,他用力将长至膝下的上衣绑紧,小心越过仍在昏迷中的云倾,便要跳下床去找那始作俑者。

    外头铿锵个不停,定是乌衣教众与人打斗,而那个人,十成十叫沃灵仙。

    小春早知道灵仙没那么好心救他,所以老早暗中吩咐无仙,要他无论如何盯住灵仙,只要灵仙一有动作,头先砍下来再说,省得又出差错把命赔上。

    手短脚短的小春正努力翻过云倾这座山要爬下床时,房门突然被打开。

    头发散乱像个疯子,实际上离疯子也不远的兰罄伸进了一颗头,朝里面望着。

    兰罄是来找人的,见到小春时整个人愣了一下,跟着快步走了进来。

    他一双迷人媚眼带着疑惑,左右打量了小春一下,好一会儿才认出床上的小不点是谁。

    兰罄大叫了一声说道:“小常你怎么了!”

    兰罄那眼里写着的正是担忧,小春原本正气着,这灵仙说什么也是兰罄带出来的害人精,但看到兰罄这模样,心想这人自己被云倾折磨得也够呛,那气便消了,只是口气有些不好地道:“我没事。”

    兰罄直逼到小春眼前,瞧了好一会儿说:“小常怎么变成小小常了!”

    小春本来压下去的怒火听见“小小常”后,一下子猛烈窜烧了起来。

    “娘的要不是你教出的那个沃灵仙,老子会练那啥回春功,中那啥同命蛊。老子这辈子长得慢个子矮,出江湖被人叫小兄弟、小相公,二十来岁都还一张十六七八的脸已经够恨的了。这回一缩又把我缩回四五岁模样,浑身上下该大的都小了,该小的又更小,你还喊那什么小小常。一个小就够我恨的了,现下竟搭了两个小,奶奶个熊——”

    小春狂吼,抬起脚来就往兰罄飞踢而去。

    兰罄顺手抓住他踢过来的小小脚踝,曾折过尚未复原的手腕“喀啦”了一声骨头再度移位也不管,只是把小春倒提着,转过来看,又转过去看。

    盖住下中身的上衫因为被倒吊的姿势而往小春脸上盖了下来,屁股凉飕飕地,让小春打了个激灵。

    他觉得自己这模样简直像市场里要被提去宰的鸡一般,两只手扑扑扑地猛挥,却怎么也挣脱不开来。

    “你生病了?”兰罄疑惑地问着。

    小春狂吼:“快把我放下来。”

    “同命蛊啊……那东西不好解……”兰罄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你还记得同命蛊?”小春一愣,顿时心下大喜。

    小春曾听得灵仙说同命蛊无解,可是他压根不信对方的说词。

    有毒药就会有解药,就如同天地有阴便有阳,这是惯例,否则云倾当年中了他家大师兄号称无人能解的至毒“月半弯”,也不会被他这个神医给化解。

    兰罄没听见小春的问话,他突然被眼前光溜溜的风景给吸引住。

    屋外的刀械声突然停歇,不一会儿无仙领着两个下属从屋外头闯了进来。

    “左护法你没事吧?我来不及抓住小沃,他逃走了。”黑碳头无仙满头大汗地赶进来会报。

    “逃了,他干嘛逃走?”被抓着脚踝吊起来的小春刚好侧身对着门口方向,他转头问了声,听得无仙继续道:“移蛊后小沃想杀你,被我阻……止……”

    无仙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当他看见回他话的竟是一个穿着过大衣衫,光着屁股的奶娃儿时,那眼睛几乎瞪到要掉下来了。

    兰罄手指往小春私密处那软软垂着的小家伙戳了戳,然后用力一拧,说道:“小常你这东西怎么长得这生奇怪。”

    “啊——”小春痛得放声大叫。

    小春杀猪似的惨烈嚎叫让兰罄觉得有趣,他又拧了拧,掐了掐,小春气了起来,再对兰罄又吼又嚎外加挚打脚踢。

    两个人这么玩了大半刻,最后因为断腕失力兼被小春揍得两眼乌青的兰罄痛得松开对小春的桎梏,小春才终于脑袋直直对着地面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脱离魔掌成功。

    “小常你干嘛打我?”兰罄皱着眉头,眼睛肿得有些睁不开。

    “你拧我子孙根,不打你我跟你姓。”小春捂着小小鸟不停往后退,恶狠狠地瞪着兰罄。

    “你本来就跟我姓了。”兰罄说。

    “我姓赵、姓东方,就是不姓兰。”小春哼了几声。

    兰罄听得小春这般说,眼里寒光一闪,那天下无人能及的魔头血腥厉气突然再度发作,房内顿时冷风飕飕,虽才初秋,可已化得比腊月隆冬还要寒。

    “小常你说清楚一点,哥哥刚刚没听见。”兰罄眯着眼,一字一句缓缓说着。

    小春这才想起兰罄虽然被云倾废掉武功,可却用计留了五分筋脉之内,现下的这个人虽然只有以前一半的功力又外带走火入魔脑子不清楚,可若真的打起来,这一屋子里的人恐怕还是会死得精光。

    小春连忙扯笑道:“我说我姓兰,叫兰徜,是哥哥你最疼爱的弟弟。”只是脸上有些僵硬。

    “乖了。”兰罄稍微满意了些。

    门口的乌衣教众们面面相觑,没有说话的余地,稍后自也静了下来,退出门去顺道将房门紧紧关上。

    小春用鼻孔朝兰罄喷了口气,不理他,直接跑到云倾榻前,盯着云倾左瞧右瞧,又是听脉又是察看伤口地,完全将兰罄当作房内一摆饰,不予理会。

    兰罄跟到小春身后,探了眼床上的人。

    小春见着兰罄也在看他家云倾,便用背挡住兰罄的视线,不让这个人窥探到他家云倾美人沉睡中的诱人模样。

    也许是毒蛊正在体内兴风作浪,云倾额头越来越热,眉头也紧皱了起来。

    小春心里虽然疼得很,可是云倾睡着时这般毫无防备,加上一身干净的气息,他看着看着,竟觉得这我见犹怜的模样倒也十分勾人。

    “你在做什么?”兰罄问。

    “诊脉、探伤、喂药。”

    小春怕云倾受不了同命蛊至阴之气与炙阳之力交替冲击筋脉所带来的痛苦,又剥了半粒祛痛丹到云倾口中,跟着跳下床双手端了杯凉水奔回床上,先咕噜地喝了小半口润润喉,再含了一口低头哺进云倾嘴里,让云倾沾些水好吞药。

    “流了这么多的血……你这笨蛋……”小春带着笑,看着云倾胸前染得殷红的衣襟,面容不忍而哀伤。

    “我也流血,手在痛。”兰罄将渗出鲜血的手腕伤处递到小春面前,眼里小小闪烁的那东西,叫做期待。

    小春翻了翻白眼。

    兰罄嘟着嘴靠了过来。

    “干啥?”再差那么一分便要亲上的距离,小春连忙退开,却绊着云倾的腿,让他滚了一圈陷到床褥当中。

    兰罄指指云倾,然后将在床褥里挣扎站不起来的小春拎起来。

    小春发觉自己又被吊着,只是幸好这回下是头下脚上。他说:“那是云倾昏迷不好吃药,我才喂他。”他拿着剩下的那半颗药丸。”张嘴。”

    兰罄依言张嘴,小春便将药丸弹进他嘴里。

    小春又道:“放我下来。”

    兰罄还真乖乖将小春放到床上。

    小春不舍地看了云倾一眼,接着拉着衣摆往外跑去。

    兰罄不知小常娃娃想干什么,于是跟着小春屁股后头也颠着跑了出去。

    后来他才发现小春叫人去买药回来,然后很认真地盯着炉子熬药,最后替他解开了双手断骨之处,小心翼翼地替他断骨重接,再为他敖上乌漆抹黑还臭气冲天的药膏,慢慢地帮他绑上新的白色布条。

    兰罄有些高兴。一整晚都盯着双手的白布看。

    这是小常帮他绑的。

    他弟弟很厉害。

    ◆◇◆

    小春自个儿一个人躲在春水阁里。

    “娘的,都破皮了,难怪一整天都不对劲。”他嘴里碎念了几声,将瘀青的伤处擦好药之后穿上新裤子新短袄,一身红通通地活像要去拜年。

    弯下身将滚兔毛的小靴子穿上,顺道将没剩多少的银票塞好。银票是四师姐给的,最大的那间通宝行票子,到哪儿都有得换。挺方便。

    无仙推开春水阁的大门,恰巧见到穿好衣服的小春蹬脚跃起,构下放在柜上高处的一把木琴。

    “左护法你找我?”无仙走到小春跟前。

    “别叫我左护法,要嘛叫赵大爷,要嘛叫赵八爷,你选一个。”小春说。

    无仙愣了愣后道:“八爷。”

    “嗯,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想问问这湮波楼和乌衣教之间的关连罢了!”小春将这把外表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七弦琴放在桌上,拿了把椅子垫上一迭书,这才高度刚好,让他的手指能够勾着着琴。

    无仙顿了顿,沉默半晌,似乎在想着要从哪里开始讲。

    小春拨了几下琴,倒了杯茶悠悠地暍。

    明知这春水阁早在三年前就被一把火给烧个精光,如今是仿造当年格局重建,细部都不同了,他娘留下的东西也都不见,连这木琴都是仿的,他却还是觉得这地方待久了,都还能感觉到往日的气味——娘常用的香粉味。

    “最初,这湮波楼的执事是前宰辅的义女,“无仙说:“后来乌衣教需要潜入京城设据点,于是那名女子便安排乌衣教人进入湮波楼,或做青楼女子或做洒扫小厮,无人发现此事。”

    小春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他娘是兰罄他爹的干女儿?那算起来他娘跟兰罄是同辈,兰罄要叫他娘干姊姊,那他不就得叫兰罄干舅舅了!

    这未免也亏太大了吧,平白无故跑出一个舅舅!

    “那乌衣教与兰家的关系是?”小春故做镇定,再问。

    “乌衣教每任教主,皆为兰家长子。”无仙说。

    小春想了想,这才点头。难怪当年皇帝费尽心思要除掉兰家势力,原来这兰家不但在朝廷上盘根错节,江湖上亦是呼风唤雨。

    乌衣乌衣,几代前仕子皆穿乌衣论国事谈国政,乌衣那时都成了为官者的常服。他早该想到当年师兄出谷人单力薄,哪有可能短短几年便创乌衣教血洗江湖,原来乌衣教本来就是他兰家先祖为后人所留的一条小小退路。

    只不过当年那个乌衣教不成气候对付不了朝廷,这才让兰家死了那么多人。

    可后来兰罄出了神仙谷,短短几年便将乌衣教壮大再壮大,到如今人见人怕的地步,这也实在不简单了。

    至于他娘走后湮波楼易主换成了他爹,瞧他爹那样子肯定也不知道幕后种种之事,每日便光顶着个湮波楼主的头衔思念他娘,任乌衣教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来去也察觉不出端倪。

    这回烧掉又再重建,送走秦楼楚馆迎来酒肆倒也好。

    以前的过去便过去,不再回来。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左护法。”

    “又干啥?不是说了别叫我左护法,要嘛叫赵大爷、要嘛叫赵八爷,左护法怎么听怎么不顺耳。”小春撇嘴。

    “八爷,”外头的声音连忙换过称谓,“教主找不到你的人,以为你在你厢房里,如今正往里头硬闯。”

    “什么!”小春一听这还得了,“蹦”地声便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垫在屁股下的线装书册散落一地也不管,连忙往房里冲了去。

    ◆◇◆

    小春慌乱地往厢房方向狂奔,长廊的木板让他踩得嘎吱作响,他运着那所有残余不到十分之一的功力,施展轻功,拼了命地往前冲。

    无仙和他的几名部下则在后头跟着。

    “死石头,你千万别给我碰着我的云倾小心肝,不然我要你好看!”小春边跑边念着。

    绕过长廊转角猛冲进厢房里,小春喘着气定睛往里头望去,只见房内一片凌乱,几个乌衣敦众鼻青脸肿地立在旁边,而他家大师兄站在床沿,睁大眼睛看着床上正在熟睡的人,跟着眼神一变杀机骤起,缓缓举起了手往那人身上拍去。

    小春察觉笼罩在兰罄四周的那股浓烈杀意,他连忙大喊:“师兄不要!”

    兰罄听见小春的声音,悠悠转过头来,看了小春好一会儿,眼里除了戾气之外什么也没有。

    小春看了一眼便想到兰罄走火入魔心神丧失时,平日虽与常人无异,若受到刺激,却也会无法控制自己狂性大发。

    小春整个人都慌了,兰罄那掌要是拍下去,云倾还能活吗?

    见兰罄举着手又要往云倾击去,小春吓得肝胆俱裂,凄声厉道:“哥哥不要啊,那是你弟弟的媳妇儿啊!你伤了他,你弟弟还怎么活啊!”

    兰罄身形突然晃了晃,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幽幽地道:“小常的媳妇儿?”

    小春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小常的媳妇儿,叫云倾啊,你忘了?之前见过的!”

    “云倾……云倾?”兰罄喃喃念着,指尖闪着细微的蓝光,那是因为长期浸染毒物所导致,若不仔细瞧,寻常人是瞧不出来。

    “云倾?!东方云倾?!”兰罄眸里寒光大作,突然地吼了出来。

    “不是,我媳妇儿姓云名倾,小名白白,不叫东方云倾!”小春吼得比兰罄还大声,尾音颤得厉害,全身都抖了起来。

    “白白……白白……”兰罄喃喃念了几声,而后低下头仔细瞧了床上的人好一下,半晌过后才缓缓说:“既然叫白白那就不是了……有一个叫东方云倾的人很讨厌……要杀的……”

    小春见兰罄身上的杀气突然之间被收得一干二净,大大松了一口气,小身躯摇了摇差点倒下,后来赶上的无仙随即将他扶住。

    “没事。”小春摆了摆手。“脚有些软而已。”

    饱受惊吓的他虚弱地走到兰罄身边,问道:“给你的药有没有按时吃?”

    “苦的。”兰罄盯着云倾看,左瞧又瞧,突然说:“这个给哥哥好不好,你媳妇好看,白白的。”

    小春翻起白眼,“媳妇一辈子就只有一个,不能让。我也是白白的,你干啥就不问我只问他?”

    小春不是不晓得兰罄的心思,这人对云倾爱恨交加,方才还想杀人,这回就想要人了。可云倾又不是东西,哪是他说要就能要的。

    “你是红的,红得像猴屁股。”兰罄白了小春一眼。

    “我……”小春本想呛回去,谁知眼角却瞥见床上的人动了动,他大声叫了一声:“啊——”,听起来却奶声奶气地,又软又嫩。

    兰罄看着小春,捏了他的脸颊一下。

    “别闹,他醒了!”小春连忙打开兰罄骚扰的手,爬到床上要往云倾身上贴去。

    兰罄将小春抓起来抱进怀里,小春挣扎个不停,兰罄却说:“小常你再叫一声我听。”

    “不叫。”小春嘴里啐念了声,奶奶的,这人说这话怎么让他想起云倾在床上要他多叫几声那勾引人的调子相同。

    “叫。”兰罄说。

    “不叫。”

    兰罄眼眸暗了下来,抓着小春的腰将他身体上下用力摇晃起来。

    “哇啊啊啊啊啊——别玩啦——”小春声音抖得不像话。

    床上的云倾缓缓睁开眼,小春瞧见,头往后用力一撞,兰罄下颚被他这么一撞,整个歪了过去。

    小春接着脚往后一踹,将自己从兰罄怀里踹开,跟着圆滚滚的小身躯在空中翻了一圈,漂亮落在云倾身侧的床褥之上。

    而后他发觉,云倾的视线也随之落到了自己身上。

    小春乖乖正襟危坐,动也不动地坐在在云倾面前。

    云倾初醒,神智尚带恍惚。

    小春只见云倾那双冰魄般透彻的眼望着他,沾染些许迷惘、些许疑惑,而后羽睫轻颤两下,单手撑着床沿缓缓地坐起身来。

    云倾身上的伤口和血迹之前都让小春处理过了,小春替他换上一件银线绣上冷冬寒梅的轻柔丝料亵衣,那暗花本是不明显,可在云倾移动时光影交替,流灿如星,更是眩丽得引人目光。

    苍白无血色的脸庞上略带倦意,远山黛眉轻轻蹙起,和着那双眸子,明明冷若冰霜,却流露出似怨似嗔的风情。

    披散的长发从肩上流泄而下,宛若丝绒瀑布,不经意间被扯开的衣襟露出了主人皎洁光滑肌理结实的胸膛,和一道伤口合了的淡红伤疤。

    或许是体内毒蛊引发筋脉异转令他难受,或许是胸前的伤仍在作祟,这原本该是睥睨天下的冷傲男子眉头又蹙了蹙,薄唇微张吐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痛楚低吟,竟以前所未有的脆弱姿态,疑惑而不知所措地望着小春。

    小春被云倾这样一副欲言又止的诱人模样勾得眼都发直了,呼吸沉重着,连该说得话都忘得精光,只记得不停看不停看、把眼前美人看到饱为止。

    他咕噜一声吞下一大口唾沫,手背抹了抹嘴角,突如其来地身旁也传来同样吞口水的声音,他转头看去……

    兰罄也和他一样眼发直……

    “……”小春无言。

    兄弟妻不可戏,管他这时走火入魔还是怎着,要这家伙赶趁火打劫动他老婆,无论是他大师兄还是天王老子,就算是他爹都没情讲,一律先砍了再说。

    云倾的目光从小春身上移至到兰罄身上,而后天地突然安静了。

    云倾与兰罄两人静默无声地相互凝视、再凝视,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他们的眼神化得深邃,交会着别人听不见也看下懂的东西。

    “奶奶的。”小春咒骂了声。

    那同命蛊一只在兰罄身上、一只在云倾身上,之前虽是生死仇敌,但这会儿一个走火入魔心神丧失,一个淡忘前尘再无记忆,被那同命蛊搅和搅和,都含情脉脉相互凝视起来了。

    “奶奶的!”过了半晌没人有动静,看了那么久也没想到要分开,小春心里头一把大火熊熊冒了出来,横身挡在这两人中间,心情十分恶劣正要大吼几声,前方的云倾美人却突然一把将他推开。

    “欸,推我?”小春倒在被褥之上,这下可心伤了。

    以前云倾对他可好的,嘘寒问暖准备三餐,有空有闲还爱搂着他睡,这回被那只臭虫子给蛊惑,一醒来整个人给兰罄迷去,只看了他两眼,就把他唾弃了。

    好吧,他承认自己中蛊那时也是很难抗拒他家长相妖孽到一个极致的大师兄,可自己最后也是有克制住的啊,哪像云倾这回居然把他推开。

    小春咬着棉被角,心里头哀怨到一个不行。

    不过云倾变心不是云倾的错,是那兰罄妖孽害人,放子蛊吸人精气……不对,吸人真气不够,现在竟吸到云倾身上来了。

    小春吸了吸鼻子,眼泪汪汪地抱着被子,正想继续哀怨着呢,突然床上这头杀气骤起,他愣了愣,下一刻,床边站着的那个随之浑身紧绷,眼里也再起杀机。

    “呃?”小春还在呆,却见云倾动作迅速地伸手拿起床畔银霜剑,银光出鞘人随剑至往兰罄招呼过去。

    兰罄连退几步,一个回身抽出身后部属的随身配剑抵挡云倾凶猛来势。

    小春整个人都傻了,不明白这两人怎么忽然打了起来。

    两个人都不记得前尘往事了不是?虽然他明白被同命蛊所压制脑袋会空掉,但身体不会,熟悉的故人会引起体内从骨血而出的悸动,可这两个人真的恨得这么深?都这样了还能打起来!

    厢房内一片混乱,花瓶盆栽古玩纸镇碎过来裂过去。云倾回身一砍,案几当下爆裂成碎片,这等强劲内力把小春出窍遨游至九天之外的神魂都给拉了回来。

    他急忙对这头的云倾道:“云倾你不能动真气,你体内有同命蛊在,动真气会引得子蛊反噬蚕食你自身内力,最后真气绝尽而亡。”

    跟着回头又朝兰罄道:“哥哥你也别打,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双手腕骨接好,再断第二次你以后就不用拿剑了!”

    可两人压根没将他的话听进去,只见厢房内双方以雷霆万钧之势相对过招,谁都没有留情,打得昏天暗地鸡飞狗跳。

    突然一张凳子砸到床上来,小春闪避不及,一张小脸被凳子整个砸中,顿时眼前发黑痛到鼻涕眼泪直流。

    似乎有什么沿着鼻腔慢慢流下来,小春伸手一抹,竟抹得满掌鲜血。

    “……痛死了!”小春大吼。

    他将那把几乎相他一样高的圆凳子往打得难分难解的两人一丢,那二人同时回击碎裂了那张凳子,看得小春吹胡子瞪眼地直跳脚。

    “好啊,默契还真是好啊!”小春气疯了,他扑回床上放包袱的地方,把自己的小包包拿出来,瓶瓶罐罐地兜了一堆。

    他最后找出一瓶药来倒在手心上,用力地将嘴巴动来动去“咯——呸——咯——呸——”地呸了三回,跟着双手合十搓了搓,化水为针向那两人射去。

    云倾与兰罄只听暗器之声破空而来,舞开兵器便是隔挡,哪料小春一会儿实招一会儿虚招,有的暗器施加内力、有的暗器趁机暗渡陈仓随后而至,结果没两下这两人就给射得满身寒冰针,缓缓软了下来。

    云倾皱着眉,浑身湿答答黏呼呼的,他凑进鼻子闻了闻衣袖,却听得小春恶狠狠佞声笑道:“别闻了,是口水。”

    云倾隐了一声,露出嫌恶的表情。

    “小常你脏死了。”兰罄也一脸想吐的模样。

    “再打啊,我叫你们再打。再打我就继续口水伺候,叫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小春仰天大笑,童稚的嗓音软柔中有着些许沙哑。

    小春笑着笑着,终于受不了爬下床来,到外头去寻了杯水来喝。

    “奶奶个熊,吐口水吐到嘴巴都干巴巴。”他伸出舌头在半空中绕了绕,这舌头差些也痉挛。

    ◆◇◆

    小春命人将兰罄和云倾分开放,一个置西一个置东,把他们隔得远些。

    可其实湮波楼这后院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再怎么隔也是徒劳无功,没好好和这两人相谈沟通一下,下回再次见面时免不了又是一番恶斗。

    兰罄那头比较简单,解了寒冰针上头的药性,再下些迷药让他睡睡便好,等晚点醒过来说不定连自己方才为什么打人都不记得了。

    云倾这头情况就复杂些,他百毒不侵普通迷药奈何不了他,只有这“春心动”能让他制伏得了他,让他使不上力。

    可这“春心动”是春药来着……难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站在长廊上选着该要先找谁,想着想着,最后还是朝云倾那里走了去。

    他毕竟还是有私心的啊,美人当前,师兄先放一边。

    赵小春你真是个见色忘兄的家伙!

    小春轻手轻脚打开云倾的房门,发觉云倾正冷着张脸坐在床上,脸色薄红,气息微促。他身上已换过一件单衣,那件染了口水的亵衣则被他扔在地上。

    这春心动催情之效甚弱,顶多只是会让人脸红心跳而已,最主要的药效还是放在令人四肢无力使不上武功方面。

    小春吞了口口水,冲着床前美人一笑,三两下窜到对方面前,拉来张圆凳子坐稳了,赶忙解释:“下药这法子我可是没办法才这么做,谁让你和兰罄打起来就昏天暗地、日月无光谁也劝不进,要不赶快把你们分开,这湮波楼迟早让你们毁上第二次。”

    “你对我下了什么药?”云倾觉得身上有些热,四肢虚软着。

    小春张口了好一阵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春心动呗。”

    “春心动?”云倾声音高了起来,听这名字不知为何,就有一种怒火攻心的感觉。

    “欸欸欸,你别生气。”小春连忙说:“这名字虽然听起来挺那个……淫……”他痛苦地眨了眨眼,“可催情之效微弱,只会让习武之人暂时使不上武功,任我宰割……不、任人宰割,也不对……”

    讲来讲去都不对,小春最后只好说:“反正就是你现下这模样罢了!可我真的没有任何意图,不过只是想让你别和我师兄继续打下去!而且这药也不重,难受一下便会过去。你忍忍。”

    云倾冷眼瞪着眼前这个小鬼。

    他从方才被送入这房开始,便检视其中布局。初醒时来不及反应其它,便瞧见了张令人望了便会莫名生怒的黑衣人,一阵混乱过去,如今静下才发觉诡异之处。

    他,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想不起自己姓名为何、是什么人。

    这一切实在莫名其妙得很,还有眼前这个乱吐口水、凝水成针,又诡计多端得不像个黄毛稚子的小鬼。

    这小鬼,第一眼看见,让他觉得头如针扎般地痛,第二眼看见,让他胸口如同压了块石头般窒息。云倾搞不懂自己是怎么回事,有些气恼。

    小春以为云倾还在怒那春药之事,痛心疾首地说道:“我真不想这么做的,可没办法啊,谁让你百毒不侵,只有春药迷得倒你。你要信我,我自是无计可施才对你下这种药,绝对不是故意想怎么你!”

    云倾望着眼前这皱着一张脸的小孩,心里觉得可笑,这孩子才几岁,对他下了春药又能如何做?

    云倾努力调息,克制荡漾心神,问道:“你是谁?”

    “赵小春。”忽闻美人提问,小春露出小白牙,灿灿笑道。

    “你认得我?”云倾问。

    小春又是点头笑道:“你叫东方云倾。”

    “那个长得像女人的黑衣人?”云倾再问。

    “我师兄兰罄。”小春绞了绞手指,“你们两个感情不好,老是打架。”

    其实哪只打架这么简单,可小春也不想把事情说得太明白,那血迹斑驳的过往,在这段时间内能遮掩便遮掩。

    小春心里想,这一回或许能是个契机也不一定。解开死结的契机。

    “你和我是什么关系?”云倾再问。

    “我……我……”小春这回可噎了。

    他又是搔头发又是坐立不安的,屁股在凳子上扭来扭去,也亏得云倾有耐心,等他扭完道:“我们两个是很好很好的朋友……非常非常的好……”

    小春想了想又加了句:“生死相许的那种……好到兰罄都嫉妒……”

    问完话,云倾的脸还是一样地红,他静了半晌,直视着小春的眼睛,在考虑这话的真实度。并不是随便派来个小娃儿对他胡认,他便会信的。他只相信自己眼前所见、心里所感觉。

    可小春望着云倾这样呼吸浅促,唇色如困脂,看起来有些迷惘又有些无助的模样,沉不住气地口干舌燥心、浮气躁起来。

    小春以往哪曾看过云倾这单纯脆弱的一面,他在凳子上又扭了两下,觉得那双带着迷惑的冰眸真是好勾人,勾得自己神魂飘摇,都快忍不住朝他扑过去了。

    “……”云倾沉吟了声。他觉得自己不喜欢这个地方,遂起身往外走去,道:“我要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脱离初见的事物和对方的掌控。如今他醒来什么都不记得,这个地方的一切自然让他最初就信不过,此时倘若对方真有任何企图,便会是最好的陷阱,让他陷落。

    小春一愣,迟迟没有反应过来眼前人说了什么,直至对方白色的身影从他眼前经过,月牙白的衣摆被风吹起,遮蔽了他的眼前路,他被翻飞的衣摆打到,才猛地回过神来。

    小春仰头一望,惊觉云倾苍白无血色的绝美脸庞上没有丝毫眷恋、没有丁点柔情。以前的云倾从来不会用如此冷淡的声音对他说过话,也不会以这么冰冷的表情望他。可今日的云倾竟对他视若无睹,走过他身旁而毫不停留。

    小春脸上一皱、眼眶一热、鼻子一酸,心里那个拧啊……

    虽知道云倾是为了救他而承受同命蛊的毒性失去记忆,却仍忍不住心里难受。原来被一个自己喜欢着的人忘了,是这么种滋味。

    当初兰罄忘了他,还喊他做小常时,他都没这么难受过。

    “你不能走!”小春急急喊道。

    云倾只是顿了一下,没停下步伐。

    “云倾,你不可以走!”小春立即回身往那人扑去。

    如今过小的手虽然努力张开来也环不住那人,可他还是拼命地、拼了命地牢牢抓住,声音几乎都哽咽了,眼眶热得厉害。

    突然被搂住的云倾强烈僵了一下,陌生人的碰触令他觉得恶心,然而隔着两层衣料,春药淡淡药性底下的肌肤相触却也使他起了一阵战栗,那酥麻感由被碰触的地方直窜到心窝里,令他一愣。

    云倾低头,见到这个名叫赵小春,长得一团粉嫩的小孩使劲抱住他的大腿,拼死不放,眼神毅然决然。

    那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只觉得心绪一下子乱成一团,纠结而起,令他不悦,令他无法呼吸。

    他感觉该是药性使然,心里头才会像翻江倒海般汹涌混乱,但一触及这孩于的眼神,那双眼中的祈求将他定住,让他无法动弹。

    不像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孩会有的神情。

    这孩子头仰得高高的拼命似地注视着他,那灵动深邃的大眼流光回转,眼眶湿润到似乎一眨眼,便会掉下泪来。

    云倾皱了皱眉,厌恶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他脚动了动想将这巴在他大腿上的东西甩开,没料踢了两次踢不开,反倒被对方抱得更紧。

    于是,他的眉头也皱得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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