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名字。”少年的声音同外貌一样阴沉,似乎四周的皑皑白雪皆是因他而冻结成冰。
“嗯……”枯木老人低垂头似寻思什么,突然又抬头打量赤脚站在雪地里的少年,死鱼般的眼睛中射出寒光。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探向对方的脸。
无名少年不羁地欲躲开,却仍被这只似有魔力的手罩住,如同躲不掉已注定的宿命。
“你一生血腥,杀人无数,背负万千怨恨,即使有万人之上的富贵怕也是一朝烟云,孤独终老一世……”老人干瘪的嘴唇费力地张合着,讲述凡人不解的珠玑。
少年冷冷地不言浯,如同下雪前的天空,灰暗阴冷,手中那柄钝了的剑有凝固的血迹。他是凡人,自听不懂这老头儿的细语轻声。也许,不是他听不懂,而是他跟本不愿浪费精力去听那些一出口就被北风吹散的零碎字句。
“湛儇邃,取慧黠深邃之意,以后你就叫这个名字吧。”
少年阴冷的双眼此时才流露出惊异的光芒,他手中的剑滴下一滴殷红的血,成为传说中嗜血的魔剑,如同“湛儇邃”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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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有关湛儇邃的传闻很多,但惟一能证实的只有两个:一是他杀人不眨眼,一夜之间能杀数百人而不皱眉头;另一个就是至今止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没有人能为那些死去的亲人朋友报仇雪恨。<br>
“为什么你不杀我?”在阴暗湿冷的狱中好不容易认清来人的祁澄心绝望地问那个已将她休了的丈夫。
“为什么杀你?杀了你不就等于成全了你同宋尚阳?今生你们活着别想再在—起,死了也休想成为同命鸳鸯。”湛儇邃面无表情地看着已不是他妻子的美丽女人,即使光线不明,他仍能看清她楚楚可怜的绝代风华。
“你究竟想把我怎么样?休了我却又不杀我,难不成你想把我关在这个监牢中一辈子吗?”被囚禁的人感到恐惧,嫁给这个男人三年,他们说的话不到二十句。当初在还没嫁给他时,她就被他的声名吓坏了,而嫁给他之后,她更是无法面对整日阴沉不带笑容的脸。她讨厌他也恐惧着他,就如时厌恐惧着边疆变化莫测的气候。
“关一辈子?也许。”他还是不带表情地看着她显露出的惊恐神色。她是长得很美,接连的不幸只令得她更加脆弱、更加惹人怜爱、更加令人想保护。
“你以为你不杀我,我就不能同尚阳相聚了吗?你错了……我这辈子只爱他……爱他一个人……”祁澄心露出古怪的微笑。她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当初不该因害怕湛儇邃的威名而答应父母嫁到这方圆十里内不见人烟的地方;不该为了祁家堡的江湖地位而背弃与自己青梅竹马长大的宋尚阳;更不该在嫁了人后还对他念念不忘,甚至让他频频假冒自己兄长的身份来雾月堡私会。
湛儇邃的手指瞬间伸进欲咬舌自尽的人的嘴中,然后快速地点了她的穴道。他的眼睛没有多眨一下,还是进来时的表情。
求死不得的人痛苦得扭曲了美艳的脸,但依旧如平日般动人,也许更让人不舍。为什么?为什么她落到了今天死也死不了的地步?只因为她嫁错了一个人,嫁给了湛儇邃。
“割了她的舌头,挑了她的手筋脚筋吊起来,我要她死不了却比死更痛苦。”他收回自己的手指,上面还残留着沁出鲜血的整齐牙印。
“不……”说不出的绝望与无边的恐惧化成泣不成声的呜咽,是祁澄心最后的呼喊。泪如她的娇躯一般颤抖地滑下细致的脸庞,绝艳的泪滴几乎可以融化天下所有硬汉的铁心。
“怎么还不动手?”湛儇邃的声音中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愤怒与悲伤,只是淡淡地问两旁呆立着不忍动手的侍者。
平日里,这位不幸的湛夫人对下人们极其和善。侍卫们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狠心痛下毒手,比起雾月堡堡主阴冷不带人气的命令,他们人性中惟一觉醒的同情心并不能算什么,毕竟他们还想再吃上无数顿热气腾腾的饭菜。
湛儇邃走出监牢,他并不需要在场监看行刑的过程,因为他知道这世上虽然有人有勇气背叛他,但还没谁有勇气违背他的命令。
淡金色毫无生气的阳光照在他毫无血色的白雪般平静冰冷缺乏感情的脸上,这世上能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牵动他的心绪?能让他阴沉的脸上变幻出各种各样属于人类的情感反应呢?
三十二年来,还没人能做到。以后呢?还没有答案。
湛儇邃……取慧黠深邃之意,一个好名字,但却已被血腥沾染为一个受了魔咒的名字。
魔咒说:“就算你用天下人的血也换不到一个知心人相守,因为你是湛儇邃。”
可魔咒并未告诉他,他为什么偏是湛儇邃,他为什么就不能成为另一个有人爱、有人甘愿为之付出生命永生永世相伴的宋尚阳。
他从没对祁澄心产生过点滴情感,是的,他承认她是罕见的绝代红颜,但在他的眼中人有如蝼蚁,他一向只把人分成两类:死人与活人。无论美的,丑的,到最后不过是一堆白骨,只有活着才有意义,其他的不过是多余的东西。但这多余的东西里也包括感情吗?
他没想过,他并不适合思考什么人生意义,他是湛儇邃,有如其挂在身畔的那把嗜血魔剑,只杀人,却不问为什么。
湛儇邃,一个受了诅咒的名字,一个受了诅咒的血腥灵魂,与他命运相连的只有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