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果然要比皇城冷得多,十二月不到就已下了好几场的大雪。在这里怕是感觉不到夏天的闷热吧?”雾月堡后花园的廊檐下竟意外的有名女子同湛儇邃品茶赏雪,真可谓是人世间一大奇迹。
湛儇邃根本不愿回答,他不是懂得风雅的人。坐在廊下边吹西北风边看下雪的事情,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做完全是出于待客之道。他杀人无数,视人命如蝼蚁,但还懂知恩图报。
“君夫人请慢慢赏雪,在下还有要事,失陪了。”他的脸色不比飘落的雪花好多少,起身绕过回廊,又一头钻进书房。在那儿,有他朝思暮想的香残,虽然那在外人眼里不过是口装着尸体的棺材。
见湛儇邃一走,白衣女子身旁的圆脸女婢松一口气道:“夫人,我们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吧,我总觉得雾月堡阴森森的。而且这湛儇邃又是江湖上传言的大魔头,我看我们还是早走为妙。”
“怎么走?冰天雪地的。何况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皇上决不会想到我躲在恶名累累的雾月堡。再说我已经放消息给师兄,相信再过几日他就能到这里了,你大可放心。”君为笃定地抿了口温热的茶,把手放于小泥炉里烧得正旺的炭火上方祛寒。她自是再悠闲不过,因为天下人想破脑袋都不会猜出北之国的皇太后会在湛儇邃的雾月堡品茶赏雪。
“但是……”雯绣小心翼翼地朝四下望了望,见无人便俯在主子耳旁轻道,“我听堡里的丫环说,湛儇邃把他第一个老婆囚禁在私造的牢狱内折磨,把他第二个老婆的尸首放在书房里六年都不下葬。”
“这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又不会把我同他的那两个老婆一起放进棺材。”关于湛儇邃的传言她一出宫便有所耳闻。
他娶的第一个老婆是武林公认的大美女,也是武林世家祁家堡的大小姐祁澄心。但祁澄心却与尚阳山庄庄主宋尚阳暗通曲款,被其夫捉奸在床。于是湛儇邃一怒之下灭丁尚阳庄满门,杀得鸡飞狗跳,八十高龄的老者、出生数月的婴儿,无一逃生。他还当众休妻,并将被辱的妻子关押在雾月堡的牢狱内,让具不见天日受尽非人惩罚。
他娶的第二个老婆不过是默默无名的女子,出身微寒,自小被卖于妓院,貌相简直是丑陋之至。但她却极受冷血的湛儇邃宠爱。在他带她回雾月堡的路上,她就被祁家堡派出的杀手暗杀,中毒身亡。死期就是两人成亲的日子。痛失爱人的湛儇邃又血洗祁家堡,添一桩灭门惨案。
才不过娶两个妻子,他就把整个武林闹得漫天腥风血雨。可想而知从其出生至今三十多年采,他是如何地惊天地、泣鬼神!
望着静静飘落的雪花,忆起世人对湛倦邃各式传言的丫环忍不住喃喃地祈祝祷:“真希望苏大人早点到,我觉得雾月堡好恐怖。”
漫天的鹅毛大雪从天而降,似想以渺小的自身遮盖污浊人世的所有血腥罪孽,还给天地一份初始的澄净。可是他们能吗?他们比有爱有恨的人类更渺小,对这难测的天与地来讲什么都是渺小又无谓的,做什么都是多余的。
谁才是天地间的主宰?
不是神,不是魔,更不是人。没有什么能成为天地间的主宰,因为没有什么能包齐得下天地,相反,恰恰是它们包容下世间万物。所以湛儇邃留不住香残,所以君为不敢强求,求一份儿女之情的长久与圆满,也所以苏笑世惟有追逐着其师妹的身影从北都赶至边疆。
“二位客官,请座,不知要些什么?”店小二一见风雪进栈的客人立刻上前招呼,却在见到来人面目时有稍稍的滞愣。
“两间上好的客房,一坛好酒,至于菜嘛……拣好的端上来就是。”来人中身材颀长,着一身白衣,披一件白狐滚边斗篷的男子懒懒地笑道,俊邪的五官,出尘的气质足以迷倒所有七至七十岁的女人,荒山僻野,举手投足自然流露一股贵族气质与洒脱风采的客人实屑百年罕见。而其身边蓝袍布衣,相比较寒酸许多的少年却奇怪地戴着张遮了大半边脸的面具。这就是使店小二呆滞的主要原因。
两人挑了张近火炉的桌子坐下,要的酒菜摆满一桌。由于已近深夜,所以不大的客店楼下惟有二人及在柜台里收拾东西的店小二。
“唔……”一杯烈酒烧着热气滚落五脏六腑,解了寒气的苏笑世舒服得媚眼如丝。很难想象一个大男人展现连女儿家也做作不出的媚态,令人扼腕的是,这样的男子,这样的腔调竟让人有种天衣无缝的合适感觉,勾人心魄,毫无突兀的扭捏感。
半坛酒下肚后,他才挟了口菜,也就在这时注意到同行人连筷子都未碰一下。
“怎么了?”
“我只吃素。”少年的声音是变声期的嘶哑。
“我又忘了。小二,来一些腌菜、豆腐之类的。”这类情形已不止一次了,而少年也似见惯不怪,等菜上来后,自管自填饱肚子。
“你应该多吃些肉,小小年纪就学和尚吃素,对身体不好。为什么要跟你老怪物师父一样呢?”
“师父老人家才不是什么怪物,我也不是学他老人家,我本来就不沾荤腥。”
“嗯?为什么?”
少年不语,他不想止别人知道自己惨不忍睹的过往。
“不愿说就算了。”苏笑世无所谓地笑笑,有玩世不恭的味道,“那截木头真的已经死了?”
“我师父也不是什么木头。”由于有面具,所以仅能看见少年紧抿的唇与严峻的眼神。他不懂才高八斗、博闻强记、事事胜人一筹的苏笑世为什么总喜欢拿他去世的师父开玩笑。
“可他明明就像截木头,而且是枯死的木头。”被警告的人依旧不改其恶劣,“原本我还以为他永远都不会死的。怎么看他都是那种已死了又复活的魍魑。”
“但他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少年倔强的语气已有明显的火药味。
“对不起。”另一人终于收敛起玩笑的心态。少年捍卫自己师父的情景令他想到了已故与恩师之间的父子深情,“飞卿,若不是你师父让你跟我,你会同我在一起吗?”
唐飞卿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一下子答不上来。其实在与苏笑世相处的这段日子里,他对这传闻中充满神奇色彩的左丞相大人已有比较深的了解。为他的才情所倾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虽不能如故世的师父那样通晓人世变化,解红尘玄机,但绝对是经天纬地之才。在个人生活方面是有些狂浪奢华,有些轻佻放荡,但圆滑的世故又为之做了相应弥补。总的来说,在唐飞卿眼中苏笑世还算是值得跟随学习的前辈。
“你不好意思说吗?”见对方不回答,提问的人自己接着道,“没关系,我已知道答案了。老实说,这世上没人能比得上你师父,因为没人能像他那样悟破贪、嗔、痴、怨、疑。”
“不是的。其实我认为你并不比我师父差。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把知道的一切都教给我。”唐飞卿本不太善于说这类露骨的话,此时心一急就说了出来,毕竟还是个未长成的少年。不过最主要的,他是真心臣服于同桌这个如猫般慵懒、诡诈、好享受的男子。
“呵……呵……”苏笑世高兴地笑出声,这少年虽然在性格上固执、死板了些,但还是有其可爱之处,“我真的很喜欢你。”
唐飞卿被他后一句话惊得满脸通红,一直红到脖子根。这回他又领教了苏笑世的狂放不羁,口不择言。一个大男人对一个少年说“我真的很喜欢你。”这也太不成体统了。
“愿意改姓吗?把唐改成苏,做我的义子。”他眯起细长的眼,又是猫儿惬意的神情。这辈子他是不打算成亲了,有儿子送葬总比没有好,再说他觉得唐飞卿很合他的胃口。
而被问的人则张口结舌一时反应不了,完全属于惊喜过度的正常现象。
“义父在上,受孩儿一拜。”随后反应过来的人立刻下跪磕头。他才不稀罕姓唐,那只代表耻辱与痛苦的回忆。
“好!”苏笑世抱起剩下的半坛酒,一高兴饮个精光。凭自得了个儿子,他也算对得起故世的双亲与恩师。
酒已干,菜已尽,人已寐,杯盘狼籍映着昏黄的灯光,斑驳的墙,老旧的柜台……物是人非,谁还会记起六年前的杀戮?
一场在雾月客栈发生的残酷杀戮,
一场让湛儇邃心痛得几近疯狂的杀戮。
一场令香残无法得偿所愿的杀戮。
也许世上真的有些人无法令老天动一下恻隐之心,真的有些人注定一生悲哀,如香残……
在遇到香残之前湛儇邃从未害怕过,因为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拥有的人就什么都不害怕。可是他曾一度拥有了香残,他尝到了害怕的滋味,一辈子的害怕……
他有了人类的感情,可他承受不住这如海涛般汹涌的感情,他成了疯子,一个只活在有香残幻影中的疯子,一个让人害怕的疯子,他要的不过是香残啊……
或许老天对他的血腥也感到恐惧了,所以才惩罚他,或许老天觉得这人世间悲苦的还不够,所以借他的剑再多制造些腥风血雨……谁又知道?
冬天的夜总是来得很快,近乎不存在傍晚,一下子直接由白昼跳跃至黑暗。雾月堡里住人的房间与各厅堂内也早早地点亮蜡烛,跳动的火焰虽照得四方明亮,却驱不走原藏匿的阴森之气。
“君夫人,堡外有名姓苏的男子求见。”玄堂堂主板着脸,没了右臂的衣袖晃荡个不停。
“是苏大人来了!太好了!”雯绣顾不得礼仪规矩,高兴地大呼小叫。
君为没有喝止忘乎所以的侍女,嘴角扬起一抹“终于来了”的安心笑容。
“麻烦赵堂主请他进来。”
赵熙德不发一言地退下,没过多时便带进一名俊邪的男子与一名戴面具的少年。
“这里可真不好找。”苏笑世看到找寻的人安然无恙地坐在餐桌旁,打心眼里松口气。毕竟雾月堡与湛儇邃在江湖亡的名声极坏,“怎么样?什么时候回北都?”
“为什么一来就走?”君为笑着替他解下沾了雪的斗篷,“北都一切都好吧?”
“我走的时候都还挺好的,韩奕睿还算马马虎虎过得去。”他一副轻蔑的口气,才不管对象已是当今的北之国帝王,“对了,我替你介绍一个人,他是我的义子,苏飞卿。”
义子?君为好奇地打量穿着朴素的面具少年,一向无拘无束的苏笑世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收个义子?
“苏飞卿拜见夫人。”小年恭敬地跪地请安,他清楚面前亲切的女子就是北之国的皇太后,自己义父苏笑世的师妹,一代名相君诚恩之女。
“既然你是师兄的义子,便是自己人,以后不必行此大礼。”她与苏笑世向来不拘礼节,就算在皇宫内当着先皇韩宣的面也是一样。当然,这也带出一些无聊人的闲言碎语,“外面很冷吧?快坐下烤烤火。”
苏飞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高高在上的贵夫人竟让陌生的他坐到身边,而且无视他脸上的面具,一字不提。于是在短暂的初次见面后,他便对她卸下了心防。
“雯绣,你去让厨房多准备两副碗筷。”由于湛儇邃三天两头不见人影,所以事先就吩咐过下人侍卫要好好招待有恩于他的君为主仆,也因此目前在雾月堡内,她算得上是半个主人。
“为儿,你难道想饿死我吗?”突兀的,门口悠闲闪进一白衣男子,阴柔的五官有着尊贵的凛然之气,含笑的嘴角自有一股威严。虽只是站着,却也有万人之上的超凡气势,“我可是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接你回宫的。”
苏笑世的笑容瞬间冰冻在脸上。怎么可能?他竟然跟踪他!
君为也僵在饭桌前一时说不出话,随即镇定下来。来都来了,她只有面对现实。”皇……皇……上……”雯绣腿一软,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惟一正常的就属苏飞卿,他已猜到来人的真实身份,却没有惊讶。北之国的皇帝又怎么样?皇太后能在雾月堡,皇帝为什么不能?
“你一路跟踪我?你这偷偷摸摸的小人!”苏笑世气得从座位上跳起来,只差头顶没冒烟。
“谁让你蠢。我就知道你借故辞官是为了找为儿,所以就悄悄跟在后头,原来真是如此。”韩奕睿得意洋洋。苏笑世也有栽在他手里的一天,看宿敌气得眼冒金星,他就更觉得不虚此行。
“谁蠢还不知道呢。”先输了一局的人立刻冷静下来,冷笑一声,“你不顾自己的身份跟来,别忘了你的皇位还没坐稳,别等回北都时江山已经易主。到时候我还可以捞个一官半职,怕是你要做他人的阶下囚。”
“你……”
“我怎么样?”见自己讨厌的人脸色发青,苏笑世这才恢复成一惯的赖皮样,“这儿是雾月堡,可不是你的北都皇城。再说是北都皇城又怎样?像你这等平庸之辈,怕是做不了长久皇帝的。算一算,你是该下台了。”
“苏笑世!你别太猖狂了,上次是谁挨了二十大板的打啊?”另一方开始揭死敌的旧伤疤。
又来了,又来了!为什么他们俩从小就势不两立呢?总是一见面便吵,甚至常常到最后还要用武力解决。君为被吵得头痛,一向以以冷静克己出名的皇太后终于发火了。
“够了!”她大吼一声,神情冰冷地看向韩奕睿,“你刚登基,帝位还不稳固,不好好地待在皇宫,抛下大臣百姓不顾,你对得起先皇,对得起我吗?早知这样,当初就应该推荐大皇子登位。你不想做皇帝,自有人想做。”
“我不过是不放心你。”被责骂的人委屈地小声辩解,龙威扫地。
“哼,为我?”她的严厉不见一丝缓和,“聪明如你难道猜不出我离宫的原因吗?我是皇太后,而你是皇帝,你的要求于情于理皆不合,是大逆不道的行为。我本想躲开你一段时间,让你能冷静地想想,没料到你却跟了过来。你不觉自己所作所为太荒唐了吗?”
韩奕睿垂首,木然地坐下,被说得无反驳之力。是,他是对君为有非份之想,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这也是他同苏笑世水火不容的原因。原本以为以他三皇子的身份迎娶君为必定不难,谁知她竟嫁给了他的父皇,最后还当了太后。但他不死心,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登上皇位后,他满心以为能缩短同君为的距离,可是却反而逼走了她。不甘心地追来,得到的仍是不想要的拒绝。
而苏笑世在一旁幸灾乐祸,一副笑得很贱的样子。他是这世上最了解君为的人,也是君为最信任最依赖的人。
“算了。奕睿,你坐过来。”不忍见堂堂皇帝的颓丧样,她缓和了。他同她与苏笑世一块长大,也算得上是她父亲的半个学生。她不是个无情人,他的痴情不可能不感动她,但她是君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她可以不顾尘世俗礼同他在一起,但决不可以不顾死去的慈父的名声及对她宠爱有加的先皇。何况还有苏笑世,她又如何回报守护其长大的师兄的情义?
“师兄,你坐过去一个位置。”
“为什么让他占这个便宜?”苏笑世不甘愿地移开君为左手边的位置。
“为儿,我发誓,以后再不做让你不高兴的事。明天我就回宫。”方才还沮丧的人立刻重抬欢颜。
真败给他了,一点帝王的威严也没有。在师妹面前跟条狗似的。苏笑世冷眼旁观,不屑地想。“喂,别为儿为儿的乱叫,你懂不懂父子之别?”
“那你又懂不懂君臣之礼?”遭嘲笑的人反驳。
“你离开皇宫前,事情都办妥了吗?”君为见两又要舌战忙叉开话题。
“都交给右丞相了。我让他对外宣布说你同我要研讨治国大计,所以去行宫两个月。”
“治国大计?要是咱们回去时拿不出,丢脸不是丢到家了,皇上。”爱嘲讽的左丞相故意加重最后两字的语气。
“绝对不会,因为有人会想出来的。”
“噢?靠你手下的那些洒囊饭袋?免了。”
“错。别忘了,我还没准你辞官,苏丞相。因此朕要你在回宫前将治同大计奉上。”
“什么?”
“……”
这样吵吵闹闹的三人就是掌控北之国一国兴盛的最高权位者吗?苏飞卿皱着眉一时无法理解他们的相处模式。不过在细想之后,他却懂了。
他们三人其实有着不分彼此的浓厚感情,在这质朴的感情中,没有君臣,没有世俗礼教的隔阂。二人皆是一身白衣,旱现的却是二者不同的气质。君为的白给人以沉稳、安心、亲切之感;苏笑世的一袭白衣,俊雅邪魅,风流倜傥;而韩奕睿则高贵华丽。
“飞卿,你怎么会认这种小人做义父,干脆当我的义子,我封你为王爷。”离开皇宫的新帝根本不在乎称谓的规定,一直“我”啊“我”的。
“嗯?”苏飞卿正不知如何回答时厅里的蜡烛忽然一暗,而气温也骤降许多。湛儇邃六年不变地阴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巧的是他竟也一身白衣,当然惟有阴寒霸者之气。
他扫视一下不请自来的客人们,只在戴面具少午的身上多花了点时间,似乎在琢磨其真实的面目。
无来由,在接触到传说中武林大魔头视线的一刹那,苏飞卿惊慌地垂下头,已故先师的临终遗言犹在耳际。但不免又偷偷看上这第一次见面的姨夫几眼,心里暗道:“都到齐了,师父所说的三个孤命人都到齐了。”
“湛堡主,真是惭愧。贱妾并未料到师兄及其义子,还有亡夫的三儿会找我找到这里。恐怕要多叨唠你几日。”
“随便。”对于女贵客的事一堡之主一丝兴趣也没有。反正雾月堡养几个人还是养得起。他来大厅不过是随处走走,透透气。
“堡……堡主,不好了……”还不等出来透气的人站定,青堂堂主惶恐不安地冲了进来。
“什么事?”好低沉冷冽的声音,做客的人都暗自打个颤,但禀报的属下已浑身发抖。
“刚建好的陵墓突然……突然……”徐靖用力眨着眼睛,才把一句话说完,“……突然塌了。”
陵墓,是他为香残建造了六年的陵墓。他有好一会儿的怔忡。…香残真的死了?对,她是死了,已死了六年。
“怎么塌的?”他话语之中有着很不稳定的暴戾之气。如当头棒喝般,他意识到爱人已死了六年。
“属下正派人查。”江湖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此刻却连眼皮也不敢抬—下,战战兢兢。他害怕着情绪波动极大的主子。
“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留你何用。”湛儇邃背过身小再看跟随自己十多年的部下一眼。接着以迅雷不及掩唾的速度抽出腰畔的剑,反身一剑刺向办事不力的育堂堂主。
雷霆万钧的一剑,锐不可挡,普天卜谁能接下这一剑?没有人能够。
可是理该进鬼门关的人并没有死,关键的一刹那他被一个蓝袍身影推开。
湛儇邃的剑已稳稳地停在救人者咽喉处,停得正是时候,只要再深一点,立刻见血。可凌厉的剑风仍扫到了施救者的脸。
“叮……哐……”银质的面具一裂为二,掉在地上。
面具下是一张布满刀疤的诡异面容,倔傲、冷然、悲伤又夹着绝望的神情,是……
“香残!”
空气在这瞬间凝结,而瞬间化为永恒。
屋外的北风犴吼着,隐隐中似传来枯木老者气若游丝的叹息:
“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