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云深和卓志希披上白大褂,急匆匆地赶过去。远远地,何云深窥见了躺在病床上的女人的脸容。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她看起来好面熟,好像是……
“颜真夏!”大卓惊讶地叫出了声。
何云深呆住了。
的确,此刻一脸惨白、双眼紧阖、横躺在他面前的女人正是颜真夏。没有了华丽衣衫和精致妆容的修饰,她看起来没有平日里那么漂亮耀眼了,显得格外纤瘦娇小。她眼下有深深的暗影,嘴唇发白干裂,酒红的发丝凌乱地散在白枕头上。她平躺在那里,看上去无依无助,像只溺水的鸟儿湿了翅膀,再也飞不起来,就那么沉静地睡着。
何云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看到这样的她的一瞬间,他的心猛地揪痛了。
他是感到内疚了吧?昨天他还诅咒她来着,他还很可恶地对她说“人有旦夕祸福”,他甚至还撂下狠话,说如果她出事绝对不救她,结果只过了一天,她就像中了凶兆似的被推进急诊室。
早知如此,当初何必逞那口舌之快?虽然他不迷信,可是此刻也后悔极了。颜真夏再怎么过分也是个女人,他就让一让她又如何?瞧瞧她现在虚弱的模样,他怎么能心安?
何云深站在那里,迟迟无法移动脚步。直至此刻,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了颜真夏上回所说的“双手发抖”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陪着颜真夏一同而来的是位面容清丽的短发女子。她着急地对卓志希说:“我半夜里起来,就看见她变成这个样子,怎么叫也叫不醒,地板上安眠药洒得到处都是。她……她最近遭遇了很不开心的事,我很担心她是……想自杀。”
卓志希点点头,沉声吩咐护士将颜真夏推入手术室,“如果她真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们要尽快替她洗胃。”说着他走入手术室,回头叫道,“云深!”这家伙怎么傻站着不动?
何云深眼神复杂地看了大卓一眼,脚步仍是未移动半分。听了刚才这短发女子的话,他心里乱极了:难道颜真夏真是自杀?
他记得前两次见到颜真夏时,她表现得活力十足精神充沛,不但气势汹汹与他对骂,被警卫拖走时还手脚乱挥乱踢。
这样的一名女子怎么会自杀?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何云深困惑了。而且这困惑生平第一次长久地占据了他的思维,吞噬他的冷静和理智,让他在此刻无法去履行一个急诊室医生的职责,“我……我没办法。”他脸色发白地往后退了一步。
“什么?”大卓叫起来,“难道你真的赌气不救她?”太夸张了吧?
“不是……”他心乱如麻地摇头,“我只是……现在没办法工作。大卓,拜托你——”他恳求地望着自己的搭档,“不要让她有事。”这句话不知怎么地就脱口而出了。
“你今晚很奇怪哦!”大卓再度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转身匆匆走入手术室。救人要紧,他没空理会何云深突如其来的反常表现。
见手术室的门缓缓阖上,何云深终于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他一屁股坐在过道的塑料椅子上,竟感到双腿发软。
这时,那短发女子走了过来,坐到他身边,冷静地开口:“医生,我可以和你谈谈吗?”
当颜真夏再度睁开眼睛之时,她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白色的世界里。墙是白的,天花板是白的,她身上盖着的被单也是白的。
感觉手脚僵化,她试图动了一下身子,却愕然地发现小臂上被插满了管子。然后,好友秦珂的声音惊雷似的炸响在耳边,“你醒了!你这可恶的女人,终于醒了!”
颜真夏眨了眨眼,启唇低问:“我……这是在哪里?”好陌生的环境……
“你在白鹭医院。”秦珂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怒气。
“我……怎么会在医院?”她困难地问着,脑袋里是一团糨糊,完全不记得自己陷入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你这个傻子,被个臭男人抛弃了,就想不开吞药自杀!我连夜送你过来的。”说着秦珂狠狠瞪她一眼,“颜真夏,我以为你是恋爱教祖,不至于做出这么没品的事情来!”
颜真夏傻了。虽然此刻她的脑袋还昏昏沉沉的,可是她确定自己的听力没问题呀!为什么秦珂会说她“自杀”?
老天,冤枉啊……她什么时候想自杀了?!
就在这个时候,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身穿白大褂的高壮男子走了进来,缓缓来到她的床边。
“你醒了。”男子的声音很温柔,“头不晕了吧?”
颜真夏诧异地瞪大眼:她没看错,这男人是何云深!可是,他怎么会用那么温柔的语气跟她说话呢?
她挪动了一下似有千斤重的脑袋,嗫嚅道:“还……还好了。”接着看向好友秦珂——先解决心中的疑惑要紧,“你在说什么?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自杀。”
“我在你床头发现了翻倒的安眠药瓶。”秦珂用有些心疼的眼光看着她。
“可那是你给我的啊!”颜真夏不知该怎么解释。虽然失恋令她伤心难过,但她基本的理智还是有的,说什么也不可能自杀啊!充其量也就吞了几片药而已。
这时,站在一旁的何云深严肃地插进话来:“我们将用胃管导出的你体内的残存物质进行成分化验,结果显示,你恐怕同时吞服了好几种药品。恕我直言,这种做法并不聪明。”他说得很婉转。
颜真夏一听就白了脸色。怎么……很多种药是不可以同时吃的吗?
秦珂叫起来:“颜真夏!你这个笨蛋到底有没有生活常识啊?”被她气死了。
“而且,你吞下去的安眠药剂量,应该比你想象中的要多。”何云深煞有介事地翻着自己手中的化验单,挑眉看她。他的目光柔和而安稳,并没有任何嘲讽的意味,但颜真夏却脸红了。她努力地回想着,昨晚自己在半梦半醒、高烧头晕的时刻,说不定真的稀里糊涂地吞了一大把药片呢?
这时,秦珂弯身凑到她床头,轻声问:“要不要打电话叫阿KEN过来照顾你?”虽然分了手,但旧情总要念的吧?
听到这个问题,颜真夏默然地闭了上眼。直到这一刻,被抛弃的屈辱和痛苦才再度袭来,酸涩的滋味充溢着她的胸腔。是啊,她怎么忘了?她现在可是被前男友赶出自家公寓的可悲流浪者一个呢!因为着凉而生了病,因为病痛而住了院,可是现在阿KEN在哪里?这个就在不久前才狠狠抛弃她的男人,现在已不再有义务来照顾她了吧?
“我……到底睡了多久?”她咽下心头苦涩,喃喃问着秦珂。
秦珂想了一下,“十几个小时了吧。那,阿KEN那边……”她说到这里便住了口,因为看见颜真夏眼中倔强的泪光。当即她明白,再说下去要伤到好友的自尊心了。
于是她再度俯下身,安抚地碰了碰颜真夏的手臂,“我得回一趟酒吧,明天早上再过来看你。答应我,你会没事,不要胡思乱想。”
“本来就没事,只不过是吃错药而已。”颜真夏挤出笑容让好友宽心,目送她走出病房。
一回神,见何云深还杵在她的病床前头。她皱起眉,“医生,我想睡了。”此刻,她不愿意让何云深见到自己狼狈虚弱的样子。前一天还气势汹汹的和他吵架,撂下满口话说不仰仗他的关照,可今天就躺在他家医院的病床上等着他来救治——说起来她还真是丢脸呢。
何云深叹了口气。棱角分明的冷酷脸孔上,突然浮现出一丝淡淡的赧然来,“颜小姐,我想我欠你一个道歉。”他口气诚恳。
“什么?”她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
“那天……我说了一些违背自己职业道德的话,我对此觉得很抱歉,也……非常后悔。”他的表情很认真。的确,那句一时冲动而说出口的话一直让他良心不安。尤其是在那个叫秦珂的女子大致告诉他颜真夏所经历的不愉快之后,他更觉得她可怜。
此刻,看着她娇弱地躺倒在病床上,他觉得自己必须说些什么,让自己好过些。
说实话,他并不真的讨厌颜真夏,也当然不希望她出事。大卓及时救治了她,他觉得很高兴。
颜真夏听了这冷面医师难得的低顺话语,忍不住咧开苍白的唇笑了,“我会进医院又不是你的错,算了。”反正她已经够惨——男朋友没了,供了快十年的房子也没了,到了这份上,何必还和一个陌生人计较?
一想到阿KEN的薄情,她不由悲从中来,翻了个身背向何云深,把脸蒙住,“何医师,如果没事了的话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可以吗?”她不想在何云深的面前哭。
何云深没有立刻离开。他沉静地站在她床边,注视着她身穿病号服、娇小羸弱的背影。以前从没发现,颜真夏竟然长得这么小。她的身高大概不足一米六吧?体重不知有没有九十斤?刚才为她输液时,他发现她的手臂纤细得不像话,他几乎不忍用针头去扎。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不知怎么地,他脱口而出,“什么都好。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等你可以进食了,我叫食堂特别做给你吃。”
颜真夏背对着他的身子僵住了:他为什么突然对她这么好?她是个令他讨厌的女人,他理应放她自生自灭才对,为什么要对她这样温柔?
她又想起骆驼曾经说过,在骆驼因急性胃炎住院期间,何医师特别关注她的饮食。看来,这只是何云深对待病人惯常会有的关心而已。这么说,是骆驼误会了啊。
只是,当何云深刻意将语气放柔了说话时,他那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嗓音还真是……很容易让人误会呢。颜真夏脸上微微一红,清了清喉咙,道:“如果我说,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呢?”
“你说。”何云深点点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帮。”
“大忙。”颜真夏开口补充。
大忙?大到何种程度?何云深狐疑地挑眉,沉吟了半刻,道:“你先说,然后我们再讨论能不能办到。”
听了这话,颜真夏忍不住低笑出声:“果然是谨言慎行的医生啊。”说话滴水不漏。
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用清晰的语声一字一顿地说:“我要你——陪我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