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点,再高一点!”银铃似的娇脆吆喝声,夹带着轻快的嬉笑,回荡在整个庭园里。
十根粉嫩玉指紧紧抓住粗藤,秋千上的可人儿正卯足了劲,依着背后推动的力道在半空中飞腾……
忽高忽低的绣花罗裙,舞曳出一片令人眼花撩乱、煞是美丽鲜艳的图案,无从遮掩的一双翘头软棉鞋更是踢上了半天高……
宋凝岫玩得不亦乐乎,甚至连贴身丫鬟倩儿的喳呼声也置若罔闻。
“小姐、小姐……发生大、大事了!”站在秋千前的倩儿,身子随着秋千的摆动而前后窜动,好几回都差点被撞着。
“你闪开点,快啊!”凝岫却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可是,刚刚前厅里来了……”
“前厅的事跟我无关。”凝岫吸了口气,瞪着头顶上不远处,绽放在枝材椅上的那朵小白花,这回她是对着背后的另一个丫鬟说的。“小蓉,使点劲,我要那朵花。”
于是,一只胆大妄为的小手跟着腾出,高高地直举着。
倩儿见状,只得噘着唇识相避退;但心里仍着急不已的她,只得以手圈围着小嘴,扯着嗓门嚷道:“是任家的人来了啊!”
“任家?谁呀?快,快到手了……”凝岫玩得正开心。
这大小姐也真是的,前些日子还为了坚持不嫁而吵翻了天,可是现在的她却已经把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夫任翱给远远抛在脑后了。
倩儿努力嘶声再度提醒道:“是任翱,他为了那椿婚事来了。”
蹭直的手指刚碰着小花的末凝岫,玩兴顿时一扫而空。“好,我下来。”在秋千往空中飞出的同时,娇喝一声。“看我的!”然后,她放开手屈身往前跃去--
嗄?又是“飞鹤凌云”?不、不……要了吧?倩儿摊手连忙捂着脸,从掩面的指缝问,发出惨不忍睹的呻吟。
就在小小身影自秋千飞去之际,众丫鬟不约而同地齐声尖叫,随即那片赛似飞云的身躯,开始“渴望”着地……然后,紧接着便是惊天动地的撞击和哀叫声。
“砰!”
“唉哟……”
宋凝岫狠狠地摔落地面后,贴身丫鬟倩儿放开手,掏了下耳朵,然后快步走向那个“五体投地”的人儿。
“幸好白师父不在,否则让他看见了这一幕,真不知道咱们这宅院又得倒哪面墙了。”
原来宋敬礼为了转移女儿酿酒的兴趣,还专门聘请了一位武术师父调教凝岫功夫;姑且不论功夫学得怎么样,好歹也达到了消耗体力的效用。
而现在,倩儿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每隔三五天,白师父在验收小姐的功夫后,总会有种撞墙的冲动。唉!
“唔……”趴在地面的凝岫疼得说不出话。好不容易才撑起身回头,看起来活似“稻草人”的她,立刻听见了那一串要死不活的爆笑声。
大家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飞鹤凌云”竟会变成“飞鸡扑草”?
忍了老半天,冒着被掐死的危险,倩儿还是不禁大笑出声。“哈哈……呵呵呵……”
“呸!”吐掉衔在嘴里的草枝,凝岫没好气地瞪眼。“有什么好笑的?人难免会有失常的时候嘛!”问题是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正常”就是了。
“算了,小姐,起来吧,以后你还是别练了,反正老爷他也没指望你变成什么武林高手。”老爷最大的指望,还是帮这个宝贝女儿找个好夫家。
而倩儿原是安慰的话,却马上提醒了凝岫。
“要撞墙的人是我!呜……我不要嫁,人家还不想嫁嘛!”情绪大作的凝岫,
索性坐在地下,对着草皮又捶又扯的。
丫鬟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倩儿的一句话保住了那快被拔秃的草地。“小姐,你放心好了,你不用嫁了!”
ㄟ?火速抬头,凝岫眨着晶亮的圆眸。“真的?”
“是真的,婚约已经取消了!”倩儿讨好地加大声音。
“啊?”凝岫简直感动得无以复加。“我就知道,爹他一定会听我的,呜……他不会真的舍得把我嫁掉,我就知道他会退了这桩婚事的。”
“不是,老爷没有退婚。”
啥?凝岫转向说话的人,沉声问:“倩儿你在开玩笑,是吧?”只要她敢点头,凝岫绝对会一把掐过去。
“我是说真的,老爷没退婚,可是,任公子退了婚啊!”倩儿用力说道。
“你是说任翱他……他、来、退、亲?”一字一句,凝岫比她更用力。
“没错!所以小姐以后都不用担心啦,你不用嫁给任公子了,一定很高兴吧?”倩儿猛点着头。
“是啊,高兴,不用嫁了,因为他已经来退婚了……”凝岫瞪大眼,颤着声音喃喃重复着,双手不住颤动。
见着小姐这般“兴奋”,被感染的其他人马上纷纷附和。
“恭喜小姐!贺喜小姐!”道贺声此起彼落,好不热闹。
恭喜?恭喜她被人……“休弃”?噢,凝岫好想再次趴在地上。呜……这教她宋凝岫日后怎么见人?
“可恶!混帐东西!”宋凝岫忽然自地面蹬起,像一把急射而出的箭,边骂边往外厅冲去。
一时之间,又把倩儿等丫鬟们给吓坏了。
“小姐,你上哪儿?”
“我去找任翱那个王八蛋,他凭什么这样做?他竟然敢来退婚?太过分了!太可恶了!”
“小姐,你不是说不想嫁……”
“我是不想嫁,可是,也不能平白无故就让人给休了啊!那任翱算什么?我要去找他算帐!”
“小姐,不要去啊,任公子已经走远了,没有用的。”倩儿在后头猛追,接着又说:“而且任公子原本还打算要拿回信物,老爷不还,结果一吵,老爷气得犯心痛,刚刚才看过大夫,你就别再去惹他心烦了。”
她的话果然让凝岫定住了脚跟。
过了半晌。“……倩儿!”
“嗯。”倩儿心里早备奸狂风骤雨将至,却仍无法捉摸小姐的心思。
“我是不是真的很糟?只会惹爹心烦?”凝岫就只问了这句话。
大为错愕的倩儿愣了半天,才慌乱应道:“不会,怎么会……”
“说实话。”
“呃?”倩儿绞着手,才支支吾吾地说:“我说的是实话,小姐真的没有那么糟啦!只不过老爷的确是有那么心急了点。可是天下父母心嘛,他只是怕小姐会嫁不……”倩儿连忙掩嘴。
“嫁不出去?是吧?”凝岫睨了眼倩儿,接话道。
“小姐……”倩儿顿了口,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开始生起气来。“这都怪那些多管闲事的人,没事就爱乱嚼舌根,说什么小姐你是个女酒鬼,然后又是什么脾气古怪,不像个闺女……”倩儿实在没勇气再往下说去。
“他们也没说错。”凝岫眨着眼,竟然认同外人的评论,往回走没两步,却又突然掉头,认真地说:“不过,有件事大家都会料错;我宋凝岫绝对要嫁,谁也别想休了我!”
望着小姐逐渐走远的背影,倩儿感到有点纳闷。以小姐这种绝丽姿容,有自信是应该的,可是……她总觉得事情有那么点蹊跷。
过没两天,倩儿不禁佩服起自己的直觉。
宋凝岫不见了!
连带着那只任家用来当成媒约信物的传家玉镯也不翼而飞了。
“会不会是被凝儿给带走了?可是她为什么要拿那玉镯呢?”心急如焚的宋敬礼全没了主意。
他无法理解女儿怎么会好端端的,没有留下只字片语,便溜出了碧玉小筑!
难道她的出走事件跟任家退婚有关?
“倩儿,你说,小姐会上哪儿去?她从来不曾这样子过……”
“这……”倩儿低垂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小姐她想把自己给嫁掉--这种话倩儿哪敢提?偏偏这件连提都不敢提的事,小姐都已经去做了啊!这该怎么办才好?
经过刻意乔装打扮的宋凝岫,摇身一变,身着青布衫、头绑方巾的她,俨然成了个斯文书生。
下了船,离了渡口,她雇着马车一路来到那座江陵城;支付了车马费,凝岫开始在江陵城里徒步游走。
置身缤纷异都的她,可说是大开眼界,可是她还是没忘记自己的目的,于是乎,有关“任翱”的风评也就“不经意”地陆续落入她竖高的耳朵里。
出门前她早巳将任翱的家世背景打听清楚。任府在当地算是名门望族,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自从任达远夫妇俩相继去世之后,任府庞大的家产皆由独子任翱一手掌理;这些年来,任翱是经营得有声有色,所以只要一提起“任翱”这个名字,大家无不竖起大拇指夸赞不已。
原本宋凝岫还以为要混进任府,并不是件难事。
不过来到这座任府豪宅时,只见黑压压的高墙筑楼;甭说想见见那位人人口中不可一世的任家公子,就连那些精神饱满、看似勤奋的下人们她都无法接近。该怎么做呢?
左三圈,右三圈……凝岫在任府大门口鬼祟打转。嗯……要不就地摆个“卖身葬母”?母亲大人若是地下有知,应该会谅解她吧?
可要是他们不买呢?最糟的,就怕“卖”错了人,那可就真的一点也不好玩了。
最后,凝岫决定先找间客栈落脚,再好好想想混进去的法子。
一想到离“仇家”已经这么近了,凝岫全身的血液都忍不住沸腾起来--
足足在江陵城晃荡三天的宋凝岫,这晚一如惯例的,吩咐了跑堂送来晚膳。
送来晚膳的跑堂说:“这位爷,是这样子的,依咱们店里的规矩,您上回预付的银两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所以……”
原来是索费的?正准备大快朵颐的凝岫,掀了下眼皮,大气不喘地应道:“我知道了,那你说我现在该付多少?”她准备掏腰包。
“不急不急,掌柜的说了,还是先让爷吃饱了,再请您到柜台那儿去一趟就行
“没问题!”还算有点人情味!于是,她爽快地应允下来。
跑堂退下之后,望着满满一桌的珍馐佳肴,从不肯亏待自己肚皮的凝岫,立刻老实不客气的享用了起来,吃得很开心的她,仿彿将所有不如意的事全都抛到脑后去。也算是拜任家那个“冤家”所赐,让难得出门的她,能大开眼界、遍尝当地名产。
嘿!还有酒耶!
她瞪着那坛上好的女儿红,出门前对自己下达的戒令也开始动摇了--
就一口好了……?,好香哦!那……再一点点,就一点点好了!
结果,那坛美酒就那一点点、一点点地被她那张樱唇给品尝光了。
嗯,酒足饭饱之后,她记起了跑堂说的事。
该不会是因为她点的都是最好最贵的,所以,才格外让客栈“不放心”?哈,那他们可是白操那份心了,她宋凝岫岂是行事含糊之人,这趟出门当然是得将荷包装得满满的--
“咦?”正想掏腰包取银两的凝岫,一张脸全禄了。
怎么会是空的?她的钱呢?
凝岫的脑子快速地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她遭窃了!甚至连怎么被偷的都不知道!
现在可好了,只身在他乡的她,该怎么办?就是想回家也没了盘缠呀!
“走!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竟然也敢来白吃白喝?看你的模样一派斯文,想不到竟然是个摆阔的空心佬!”掌柜和跑堂一边叫骂,一边将她纤弱的身子无情地推出门外。
“唉哟!”跌落地面的凝岫痛得轻呼出声,继而抬眼望着所有旁观者的奚落眼神,可真是把她给惹恼了。
拍拍屁股,她迎了上前忿忿道:“谁说我白吃白喝?都跟你们说了,我的钱是被偷了,再说我之前的帐也跟你们算得明明白白的,没少你们一个子儿的!”
“好哇!”跑堂的探出个头,对着她摊开掌心。“那刚才你吃的那一顿“状元及第”总共要五两,是不是该付清楚?”
“我、我……”打小就衣食不缺的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被这区区几两银子给逼死。
“这样吧,不如我们就将他给送交官府,看他还撒泼不?”于是,一个呼喝,可怜的凝岫就被人强硬架起。
“你们放开我,我、我又没说不付钱,你们放开我呀!”她拚命地嚷道,然后自腰侧取出了玉镯;也就是任府那只该死的信物,此行必备的道具。
可是此时已到生死关头,她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大不了这玉镯就先让你们扣着,但是在我赎回去之前,你们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那只玉镯在月光映射下绽放出眩人异彩,就在掌柜伸手欲夺取之际,却有人先下了手。
“干什么?”破口大骂的掌柜定眼望去,却脸色急转,立刻恭谨地打揖道:
“小的见过……”
掌柜的话被一只折扇挥舞示停,此时的凝岫,不禁愣愣地望着那只扇子的主人;然而只看了一眼,凝岫就发现自己的视线再也收不回来了。
一个英俊粗犷的男人,轮廓深刻的脸正低望着她,那对深蹙着的浓眉下,目光精锐,毫不客气地凝住她。
抬起眼,凝岫屏气凝神地与他对望,在他透着疑惑的眸中,想寻求进一步讯息的她,不觉还是一阵腿软。
完了!看来她今日是准死无疑……她心里不免悲哀地想着。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她的心中顿时出现一线生机--
“这些钱拿去,进去做生意吧!”这个男人竟然自掏腰包给掌柜钱?
从那掌柜的恭敬态度看来,凝岫知道这个男人绝对大有来头。
或许她是真该庆幸能够适时逢此贵人相助吧?不过,如果他能好人做到底,把玉镯也还她的话……
凝岫随即挤出谄媚的笑容,可声音却不由自主地结巴起来。“谢、谢谢你……那玉镯不知道、这位仁兄你、你能否--”该死!他一定要这样子瞪着她吗?看起来好像她是个偷儿似的。
男子手中的折扇一收,根本不理会她的嘀咕,倒是将手里的玉镯在半空中晃了下,以低沉却充满浑厚磁性的嗓音问道:“这只玉镯是你的?”
嘿!摇头否认的人是白痴!凝岫重重点下头,大声回答:“当然是!”为了更有力取信人,她瞎掰了起来。“这只玉镯可是我家的传家之宝呢!”
“噢?”男子眉间的阴影更深了。
丝毫没有察觉他表情的变化,凝岫还在“说故事”,而且还愈说愈起劲。“这可是我娘唯一留下的遗物,我一直是带在身边的。”娘呀,女儿是为了替爹爹挽回面子,您老人家就在地下点个头吧!
但见这男子仍是不动声色,她赶紧又说:“要不是因为遭窃而身无分文,我才不会拿出来,所以希望兄台能还给我……喂喂,你、你干什么?”一股疼痛让她说不下去了,因为那男子忽然采出强臂,狠狠地将她擒拿住。
咦?到底她说错了什么来着?完了,凝岫只有一种不妙的直觉--她真的惹了个大麻烦!
“你……不还就不还,捉我干什么?”像小鸡般被拎起,气得她又踢又叫。
“你在说谎!这玉镯根本就不是你的,八成是你偷来的!”他厉声暍道。
偷?赫!先是掌柜和跑堂诬赖她白吃坑人,现在又被他指为偷儿?凝岫哪咽得下这口气?一气之下,她完全忘了刚学会的“识时务”准则,冲着他大吼。“我看你才是土匪强盗!你凭什么说我偷来的?”
男子那漂亮的唇线勾勒出冷峻而神秘的笑容。“很快的,你就会知道我凭的是什么。”就凭他是这块玉镯的真正主人,任翱!
不管他是谁,凝岫在这个时候终于很悲哀的知道了一件事--这个半途杀出的“程咬金”,原来是祸不是福!
原来老天爷还是没能帮帮她,甚至还开了她天大的玩笑,让她误以为自己真的碰上了“贵人”。瞧他那副恶狠狠的样子,呜……他到底想怎么样嘛?难道说,命犯太岁的她,这次真的在劫难逃?
难道她就这样乖乖束手就擒?当然不!
虽然身子受制而动弹不得,不过,她还是拥有大叫的“自由”!她开始让自己的嗓子发挥了最大的作用。“救命呀!快来人呀!有人强抢民女,非礼喔!”
嗯?那来的“民女”?任翱顿时瞪直了眼。“你?民女?”
嗄?凝岫马上知道自己的“失言”,嘴一扁,理直气壮地说:“你看什么?我、我是故意的!这样子喊,才会有人来拔刀相肋嘛!怎么样?你……怕了吧,还不放开我,不然我可要继续叫喽!”
然后,她中气十足地继续努力。“救命呀!这里有色狼,采花大盗来了哦!快来捉人啊!”
很快的,她就发现,一点效果也没有。喊得老半天,居然没个人来采个头捧个人场?哇!
任翱锐眸瞥了眼铁臂下的“猎物”,那种既荒唐又刺耳的鬼吼鬼叫声,真的把他给激怒了。
“你这像个什么大男人?”他最无法忍受这种“娘娘腔”!
只见着他手刀一扬,准确无误地落在她那雪颈上。
“嗯……”翻眼昏了过去的凝岫,终于让自己的嗓子休息了。
招来车夫,任翱简短地下达命令。“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