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捧荷坐在一旁托着腮唤道。
“干嘛啦?”采莲有点泄气的放下衣服,早知道当母亲和妹妹在大肆败家时,她也替自己订做几件衣裳。
不不不,她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呢?若是连她也—起败家,那她们母女三人迟早会流落街头喝西北风。
“你真的要去参加金嫁山庄的晚宴吗?好好喔!”捧荷羡慕不已。
“你和娘也一起去呗,有吃不完的美食喔!”她恨不得把豆腐坊的长工全都叫去,一次捞个够本。
捧荷摇摇头,“人家是请你又不是请我们,我才不要被人家说不识相呢!你自己去就好了,不过,瞧瞧你这些衣服,穿出去怕是要让人家笑我们江家穷酸。”她用两指掐着采莲的衣服看,宛如那是脏兮兮的抹布似的。
“你呀!还好意思说这种话,我若不节俭点,你和娘能有好日子过吗?”采莲没好气的戳了下妹妹的额头,随便抓起一件衣服往身上套,“穷酸就穷酸,要笑让他们去笑,我自己高兴就好。”
“哎呀!别生气嘛!这样好了,我把我的衣服借你。”捧荷连忙安抚姐姐,“我顺便帮你梳头发,最近我学会梳一种叫高天髻的发型,很流行喔!”
嘿嘿!她正想找人当实验品,现下刚好有个人选,她非好好的大展手艺不可。
所谓“高天髻”,顾名思义,就是像天一样高的发髻。
半晌,大功告成,用面粉、猪油及长筷撑起来的发髻,高得让采莲摸不到顶端,她觉得头好重,脖子都伸不直了,她真怕自己会因重心不稳而跌个狗吃屎。
她扶着高得不像话的发髻,皱眉道:“你不觉得梳得太高了吗?”
“这你就不懂了,就是要高才好看,这种发型不仅美观,还可以当武器使用,你若看谁不顺眼,就用头发攻击他,随便戳都戳死他。”捧荷说得振振有辞,对自己的成果满意极了。
真要顶着这一颗头出门吗?采莲很犹豫。
“我看还是梳回原来的样子吧!”她伸手想拆掉发髻。
“我辛辛苦苦帮你梳的头,你竟然要拆掉,呜……我好伤心啊!呜呜呜……”捧荷委屈的啜泣起来。
采莲的手僵在牛空中,嘴角微微抽搐,“好、好啦!不拆就不拆,你别哭了,脸都哭花了。”她最招架不住捧荷的眼泪攻势了。
捧荷这才破涕为笑,推着她出门,“时间不早了,快去吧!放心,大家—定会喜欢你这个发型,说不定还能让金嫁山庄的大庄主赞美你的头发,那你就可以得到金嫁山庄的全套嫁妆了。”就不信她能抗拒这个诱惑。
听到“金嫁山庄的全套嫁妆”,采莲的眼睛登时一亮,马上忘了自己的发型有多蠢,她握住妹妹的手问:“真的吗?”
少了手的支撑,她的头立刻往后仰,她赶忙倾向前,却敲到捧荷的头,她连忙扶住发髻,以免真的戳死妹妹。
“我骗你干嘛?说真的,要不是我自己梳不来,我一定梳得比你现在的更高,然后出门去走几圈,让所有的女人嫉妒我。”捧荷猛灌她迷汤,说什么都要采莲顶着这高天髻出门。
她觉得这种发型实在是太棒了,绝对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而她不禁佩服自己能梳出这种“突出”的发型。
于是,在捧荷的信心喊话下,采莲扶着头发出门,当她跨过门槛时还得低下头才不至于顶到门。
她快快乐乐的走向金嫁山庄,完全没看见路人那惊异的眼光,满脑子都是金元宝和银元宝,以及那些山珍海味。
***
要不注意到采莲实在不容易。
金缎瞠目结舌地看着采莲那颗可笑的头,以为自己眼花了。
采莲看见金缎,缓缓地走过去向他道谢,“谢谢你邀请我来。”她仍不知道他就是金嫁山庄的大庄主。
他睇着她半天高的头发半晌,忍不住脱口道:“真可惜。”可惜了这一头漂亮的头发,居然被糟蹋成这样!
“可惜?”采莲的美眸微眯,火气莫名的冒了上来,“可惜什么?你不说话还好,你一说话,我倒真希望你是个哑巴。”
金缎不知该如何开口,索性握住她的手,拉着她走向内苑。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觉得莫名其妙。
“我的房间。”
“你你你……你带我到你的房间做什么?”采莲的脸色大变,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妈呀!他想霸王硬上弓吗?
“梳头。”他解除她的疑虑,就算想侵犯她,只消看一眼那愚蠢的发型,再强烈的欲望也会被浇熄。
“我的头已经梳好了,不用再梳了,快放开我呀!”采莲想抽回手,无奈却挣不开他的箝制,“喂,你这人怎么这样?竟然硬要梳别人的头,你是不是脑筋有问题呀?”
他没答腔,沉默的拉着她往前走。
她用力地甩开他的手,用头发顶开他,“我警告你,我这发型不仅美观,还可以当武器使用,谁敢惹我不高兴,当心我戳死他!”她搬出捧荷的话恫吓道。
他怔了怔,努力的克制想笑的冲动,可一见她扶着倒来倒去的头,还是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武器?天哪!亏她想得出来,哇哈哈哈——
“你笑什么?”采莲老羞成怒,又要用头发去顶他。
他一把抓住她的发髻没让她戳着,仍哈哈笑个不停。
几个经过的奴仆听到他的笑声,莫不吓一大跳,抬头看看天是不是要下红雨了?
“大哥,你要去哪里?晚宴快要开始了,你可不能给我落跑。”金鸽蓦地冒出来,却被眼前的情景吸引住,“她是……”她强忍住笑,奇怪的看看采莲,以及她的发型。
“你还不快放手!”采莲气急败坏地吼道。
金缎倏地放手,俊脸微红。
采莲的脚步颠簸了下,忙扶着头发站稳,假装镇定的说道:“你好,敝姓江,江采莲。”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你就是江采莲?我听过你。”金鸽的眸子一亮,打趣道:“金嫁山庄里什么不多,就三姑六婆最多,她们说你是什么风骚豆腐娘来着。”她心直口快,但绝无恶意。
“呵!我本来就是一身豆骚味儿。”采莲不以为忤的自嘲。
“大哥,你要带江姑娘去哪里?”金鸽好奇的追问,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大哥单独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大哥向来严肃,别说是笑,更不可能和女人嬉戏,刚刚那一幕令她感到很不可思议。
“梳头。”金破简洁的回道。
金鸽忍着笑,又瞄了瞄采莲的头发,“擅长做梳子的你看到这种发型,一定很受不了吧?”
采莲闻言一愣,她的发型很糟吗?冷静的想想,的确是……糟透了!
真不知她刚刚是怎么走到金嫁山庄的,她现在糗得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她一个姑娘家去你那里不方便,到我那儿吧!”说完,金鸽拉着采莲往她的房间而去。
***
金鸽吩咐丫鬟端来热水,仔细的洗去采莲头发上的猪油和面粉,还她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
呼!轻松舒服多了,以后就算打死她,她也不要再梳什么鬼高天髻了,简直是自找罪受!采莲轻轻拂过秀发,青丝如瀑布般披泻而下。
凉风吹过,乌丝飞扬,另一个人的心也跟着飞扬起来。
金缎着迷的看着坐在窗边的采莲,夕阳余晖映照着她,使她的长发看起来柔柔亮亮、闪闪动人。
金鸽见大哥望得失神,忍不住掩嘴窃笑,并用手肘顶顶他,“大哥,看傻啦?”
金缎眨了眨眼,勉强回过神来。
“江姑娘,你的头发真好看。”金鸽由衷地赞美道:“你都是怎么保养的,教教我好吗?”
“豆渣。”采莲简洁的回答。
“豆渣?”金鸽不太相信。
“嗯,每晚我都用做豆腐剩下的豆渣洗头发,完全不会浪费。”采莲说完,拿起梳子梳着滑顺的发丝。
佳人梳着青丝,形成一副诱人的景象,金缎看得痴了,好想伸手去摸,感受那柔丝的触感。
“呵!你也用豆渣洗澡吗?难怪你的皮肤这么白细光滑。”金鸽半开玩笑的说。
“答对了。”采莲大方的一笑,拿起簪子盘发。
可她平时很少盘头发,如今怎么盘都盘不好,令她对自己的笨拙感到很无奈。
“还是让小蝉帮你好了。”金鸽好心的建议。
“那就拜托了。”采莲只得乖乖的递出梳子。
正当小蝉要接过梳子时,金缎终于忍不住那头黑发的“诱惑”,更看不惯她那样虐待自己的头发,一个箭步过来抢走她手上的梳子。
“你干什么?”采莲斥道。
他二话不说,开始梳理起她的头发。
嗯——如此的柔顺光滑,果然和他想像中的一样,梳子由发根一路梳到发尾,仿如行云流水,全无分叉或断裂。他感动得差点落下男儿泪。
众人见状都愣住了。
呆了好半晌,金鸽率先回过神来,抿了抿唇笑问:“大哥,好美的头发是不?”
他默不作声,径自细细地梳理采莲的长发,动作轻柔无比。
“真是的,开口赞美别人一下又不会少一块肉,干嘛老是摆着一张臭脸!”金鸽撇嘴嘀咕着。
而向来多话的采莲此时反倒变得安静。
让一个大男人为她梳头,这可是她生平头一遭,这种举动……太亲密啦!
她瞧着铜镜里的金缎,察觉到他冷峻的脸庞微微染红,不禁觉得有趣。
她心忖,一个大男人脸红也就罢了,可他却又臭着脸,感觉实在很奇怪。
不期然的,两人的目光在镜中接触,一簇火花猝地爆开来,溅落在眼里;手里、发里、心里……
以至于眼着火了、手着火了、发着火了、心着火了……
“好热呀!小蝉,快去打盆水来浇浇火,房子快烧起来啦!”金鸽促狭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房内的寂静。
顷刻,脸着了火的人不只金缎,还要加上采莲。
只是不同于金缎的黝黑,采莲粉颜皙白,红霞更显酡红欲醉,娇艳得怕是连花儿看了也要羞。
金鸽走到金缎身旁,倾身看他,故意大惊小怪的嚷嚷:“哎呀!我有没有看错,大哥的脸好像红了耶!”
“胡说!”金缎别开头轻叱,放开采莲的头发欲走,“我去拿个东西。”
少了他的抚触,采莲霎时感到怅然若失。
他走到门口,回头叮嘱道:“先别走,等我。”
“我们不走,就在这里等你,你可得快去快回,晚宴就要开始了。”金鸽的明眸里盛满兴味。
“砰!”的——声,门外突然传来巨大的响声。
“爷,走路小心点,别又跌跤了。”小蝉在门边慌张地道。
想像金缎摔倒的狼狈样,采莲和金鸽互望一眼,不约而同的噗哧一笑。
***
今夜的金嫁山庄灯火通明,筵席间杯觥交错,好不热闹。
这是特别为赠奖活动所举行的晚宴,目的是要让金家四兄弟多多接触姑娘,也让众家姑娘有机会赢得金家四兄弟的“郎心”。
没想到今晚只有大哥金缎到场,其他三人不知溜到哪儿“避难”去了。
没关系,解决一个是一个。在场的姨嫂姑姥不断要金缎去“招呼”姑娘们,可金缎却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儿。
她们只得转而鼓励在场的姑娘们大胆的表现自己。
可在场的多是家世背景不错的千金,各个端庄自持,只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不敢轻举妄动,唯有采莲例外。
她东张西望地寻找金嫁山庄的大庄主,心想他怎么不赶快来称赞她这头用豆渣保养出来的秀发?
可是,金嫁山庄的大庄主到底是哪一个呢?她到现在还搞不清楚。
一道道美食佳肴陆续端上桌,待她回过神时,大家早已大快朵颐起来。
她急急的抄起筷子,直攻桌上令人看了垂涎三尺的菜肴,动作快、狠、准。
“老板娘,我敬你一杯。”豆腐坊的熟客过来向她敬酒。
不同于那些忸忸怩怩的千金大小姐,采莲落落大方的举杯回敬,“谢谢你平常对江家豆腐坊的照顾。”
她的声音有如黄莺出谷,让人听得骨头都酥了,几杯黄汤下肚,凤眼流转着秋波,几绺发丝垂在颊畔,看起来更加清丽动人。
数名男宾客像苍蝇般纷纷围到采莲身边,百般讨好她。
千金小姐们看了又嫉又羡,很不是滋味的在背后批评她不知羞耻。
采莲看出她们对她的鄙夷,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相反的,她甚至庆幸自己生在江家,才免于被那些礼教所束缚。
而在主桌上,金缎目不转睛的直盯着采莲,以及她头上的扁型翠梳。
那是他珍藏已久的宝贝,出自有“制梳之神”之称的名家之手,而此人亦是他的师祖。
此时他既生气又担心。
气的是她居然公然与男人“嬉笑调情”,看得他心里直泛酸;担心的是她仰头咯咯娇笑时,会把翠梳给抖下摔坏。
先前看见她一头乌黑的秀发时,他想,他终于找到能与翠梳匹配的人了,而事实证明翠梳簪在她的发上果然美极了!
可如今他却很后悔。
采莲粗鲁得要命,笑时整个人都抖动起来,看着插在她头发上的翠梳随时都有掉落的危险,他就心惊肉跳。
这把翠梳是师祖传给师父,师父再传给他的稀世珍宝,等于是他的命根子啊!
采莲不知他复杂的情绪,不时用眼角余光偷瞄他……这家伙跟她有仇吗?干嘛一直瞪她啊?
啊——要掉了啦!金缎在心里哀嚎,五官不觉拧成一团。
要是翠梳被这个粗鲁的女人摔坏了,他怎么对得起师父,怎么对得起金家的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