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凭她太过单薄的身子,实在无法长时间承受李洛斐的身体重量,但是她装作一派轻松,故意逞强漾开灿笑。
“我是伤得厉害,可不是变成傻子,你这样搀着我,迟早会承受不了。”他话里有着怜惜,还是将上身靠向她,汲取来自她身上的馨香。“别管我了,把我扔下来,你自己往前走,神龙寺离这里不远,你一个人也到得了。”
“说好了,要一起走,我不会扔下你。”怕他不信似的,她又软声补充,“就算发生什么不测,我也会在你身边,守着你。”
她最后那些话,听在他耳里,甜在心底,体内的剧痛似乎也淡了些。单单一小段话,从她的嘴里说来,竟然可以重重撼动他的心。
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心,只是一具会走、会动的尸首,没想到遇见她之后,才发觉自己的心还未完全死透。
因为她,什么都可以放下,杀人的意念也可以抑制下来,只要她愿意心甘情愿跟着他,怎样都好。
“要是让你师父听见这些话,怕是罚你跪在佛祖面前三天三夜都不够。”
“你不是讨厌我总是提起师父吗?自己却老是在嘴边嚷嚷,听了就心烦,我们不要再提他了。”
不知怎地,她忽然害怕听见“师父”这两字,害怕想起潜龙寺的种种,那令她感到彷徨,感觉自己眼下做的一切都是错误的。
“我们到前面的湖畔歇一会儿,让我帮你把眼睛遮起来,好吗?”她指向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天然湖泊。
“随你吧!”李洛斐面色苍白,像是已经痛到无力反驳。
走到湖边,释心澄先让他靠着树干席地而坐,摸索了身上一阵子,毫无所获,她瞥了眼身下的罗裙,不假思索的撩起裙摆,撕下一小块。
听见布帛的撕裂声,他怔忡的张开眼,看见她小腿处的外裙缺了一块。
“不打紧的,我早就嫌店小二帮我买的这衣裳裙摆太长,很碍事,没想到现在反倒派上用场了。”
释心澄将撕成长条状的布条缠上他的双目,细心的替他将青丝拢顺,再拉起布条的尾端,在他的脑后打上两个死结。
包扎完毕,她松了口气,为了试验布条是否会透光,小手又在他的双目之前虚晃几下,幸好他无动于衷。
刚要收手,忽然让他一掌擒握,宽大的掌心透出一股冰冷寒意,隐约还摸得到一层薄薄冷汗……她咬住下唇,不敢哽咽出声。
李洛斐看不见她忧伤的神色,握紧她柔软的小手,径自笑道:“你这样蒙住我的双眼,教我怎么辨别方向?”
吸了吸鼻子,释心澄故作轻快的回道:“这还不简单啊!让我来充当你的眼睛,指引你方向。”
“当得了一时,却当不了一世。”
“不会的,你的眼睛会好起来的。”她急切的说道,不敢想象未来的事情。
“倘若我真的变成了一个瞎子,你愿不愿意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当我的双眼,为我指引方向?”
“我……”
“怎么?怕伤了我的心,所以不敢回答?”他边笑说边松开她的手。
第7章(2)
骤然,他冰凉的大掌被她的小手重新盈握,她又覆上另一只手,交互摩擦,想搓暖他凉透的手掌。
李洛斐一愣,心底踩了一阵空,耳边传来她柔软的嗓音。
“你的眼睛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我会守在你身边,等到你的眼睛好转。”
虽然视线不清,他闭着双眼,依稀能感受到她单纯凝视的目光,他抬出被她搓暖的手,摸索了片刻,抚上她的脸庞,温存的来回摩挲着,她白皙的脸蛋霎时染上一层霞红。
“心澄,你怕不怕我?”他嗓音低哑的问。
“如果害怕……就不会一路跟着你了,如果怕你,也不会让你摸着我的脸,还握着我的手。”
现在,她总算能看清楚他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
即使他离经叛道,即使他嗜血成狂,即使他被天下人所唾弃恐惧。
但他是个人,依然会感到孤独,也渴望被人理解,期待有人能以真心相待。
所以,他总是不厌其烦的问她怕不怕他。
双邪的“邪”,是命运所逼,是被那些无知的天下人和丑陋的现实所迫,并非出于他们自愿。
“是吗?”他脸上的微笑深了些,低声说道:“要是能够早些年遇见你,那该有多好……”
听见他的低喃,她心中荡漾过一股甜蜜柔软。“若是早点碰上我,师叔就不会变成双邪了吗?”
“双邪是我和兰皋今生今世要背负的臭名,我们两个注定是要遗臭万年。”如果更早与她相遇,或许他的心不会这样空洞,只能以杀人为乐,用鲜血填补一身空虚。“只怕李家是灭在我姊弟俩手上。”
“才不会呢!你没听过一句话吗?正所谓祸害遗千年,像你这样的大恶人,才不会这么容易就消失。”
李洛斐失笑,“你懂得什么叫做灭绝吗?”
“就是什么也没留下来的意思,不是吗?”释心澄傻气的回道。
他被她的单纯惹出笑意阵阵。“傻姑娘,灭绝之意是李家将要断后,从今以后,江湖上再也看不到我们李家的血脉。”
“等你身上的伤好了,找个喜爱的姑娘厮守一生,不就得了。”她赧红了双颊,悄声嗫嚅。
倏地,李洛斐握紧了她的手。“倘若我真的找一个姑娘厮守终生,你觉得如何?”
释心澄心神一晃,思绪纷乱,忍不住在脑海中揣测起那个画面。
在他身边,倚靠着一位绝代佳人,乖巧听话,聪颖过人,不像自己这般稚气,也不是连个一招半式都不会的丫头片子,那个女子可以得到他的真心疼爱……
“心澄?”李洛斐低声催促。
“我……我……”她支支吾吾,眼眶起雾,光是想象,心底便是无限酸楚。
“我找个姑娘相守一生,你觉得如何?”
“我……”释心澄忽然哽咽了一声,扑进李洛斐的怀里,紧紧拥抱。
李洛斐的身体震动了下,没有回拥,嘴角却是微微弯起。
“不不不,我刚才是说笑的,你千万别当真。”她倔气的开口,“况且像你这样喜怒无常的性子,没有几个姑娘受得了,你还是别害了人家……”
“难道你希望看见我孤独终老?”他笑问。
她在他的怀里抬起脸,张着湿润的大眼,眼底深植着不容错认的浓浓信任与依赖。
曾几何时,依赖攀上了心,化作朦胧的情爱。
“假使……假使师父真的抛开一切和兰皋双宿双飞,那我……我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如果你不嫌弃我的话,我跟着你好吗?”
虽然她不知道师父和美丽绝伦的兰皋究竟有过什么,但是他们两人之间有着难以言喻的无形羁绊;那种羁绊,绝不是她和师父之间的师徒之情这样简单。
她是明白的,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总有一天师父也会像自己从未见过的爹娘一样,将她抛下……
李洛斐大喜,双掌抚上她的面颊,低下头,与她额头靠着额头。
“我一直在等你这句话。”他温声说道,叹口气,凉透的苍白唇瓣细吻着她的眉头。“心澄哪心澄,你可知道这句话对我而言,是一句锁心的承诺?”
释心澄一怔,面色有些惶然,更甚者,是一股喜不自禁的暖意涌上心头。
“我这样说,洛斐很开心吗?”
以往,潜龙寺的师兄弟们老是笑骂她是闹事精、惹祸精,有她在的地方,肯定是闹哄哄的,虽然寺里的徒众都待她极好,但从来没有人因为她一句话而这样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