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再怎么用力,也无法更快。股间的痛楚让他一步一轮回,在忘却和回忆中挣扎。昨天夜里的事情,他极力想忽视掉的经历,那生不如死的经历。任他如何告诉自己,不过如此,不过形同被狗咬了一口。那些却还是在他身体上留下了痕迹,让他虚弱和难以言明地灰心挫败。他似乎想吐,却又吐不出任何东西,全身都难受着,所有的打击都转成了身体上的不适,便是风,此刻也似乎能把他吹翻,那寒意一直冷到骨子里。
他真想就此躺下来,席地而眠,进入一个跟此地无关的世界,然而还有一个信念,却盖过了所有这一切,让他能无限制的支持下去。
那就是离开这里,离开那个人,永远也不再见到他。
小鱼很快追了上来,“天少爷。”
慕容天没说话,他所有的精力此时都只需用在行走上。
“天少爷……”小鱼跟着他走,见他置若罔闻,不由有些着急,“你听我说句话。”
“不用了。”慕容天道,依然没看她。
“天少爷,你在怪我……”小鱼跟着慕容天,满腔的话都被那拒人千里之外的神色骇住了,不禁流下泪来。
慕容天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停下来,“没有。”
小鱼轻声哭泣,显然并不相信。
“你要说什么?”慕容天有些倦了,终于在小鱼的坚持面前投降。“我在听。”
小鱼呆立半晌,突然扑的一声跪了下来,“天少爷,小鱼对不起你。”
慕容天伸手要去扶,却又半路缩了回去,“……罢了罢了,说这些其实无益,小鱼姑娘,我真不怪你。你起来吧,我现在很累,实在不想再说。”
小鱼抬起泪眼,“天少爷,你什么都没带,到哪里去吃住呢?这簪子你拿着吧,典当了也是能值几个钱的。还有,这份地图,你按着图去找这个人,这人脾气有些古怪,但或许能帮你恢复功力。”
慕容天随手接过簪子和地图,“多谢了。”
小鱼欣喜,复又落泪,“天少爷,我对不住你。”
慕容天也不知道小鱼到底指的什么,此刻也没心情再计较了。或者她真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可如今又有什么要紧的呢。抬眼看天,不知道何时,雨轻轻就飘了下来,小鱼呆呆跪在原地,看着慕容天越行越远,雨也大了起来,那身影很快便朦胧了。
***
淋了一日的雨,慕容天马上就病了,强撑着找到当铺把簪子当了,才有钱住了店。
拜托小二请了大夫来看,诊断说是风寒加急怒攻心,开了几副药,要他将养两日。这大夫,病看得有个大概,诊金却奇贵,一举将他手头的钱拿去了大半。这店再住了两日,那簪子钱便用完了,小二还算客气,也不翻脸,恭恭敬敬把慕容天给请了出去。
慕容天一生未曾遇到过这种潦倒状况,边咳嗽边提着尚未吃完的两副药站在客栈门口,真不知该往何处去。左右看了看,这药反正无处可煎,拿着也无用,抬手就给扔到了路边。
转眼天黑了,慕容天只得找了个靠灯光近的墙角坐了下来。
他自王府出来时,狂怒迷乱之下,只穿了身上这套薄衫。
此时凉风一吹,不禁喉间奇痒,忍不住大声咳了起来,猛力咳了半晌,几乎连肺都咳出血来。只能把衣裳裹紧些,却也止不住又饿又冷地微微颤抖。他一生没缺过钱钞,小鱼赠簪时还只觉得麻烦,此刻才知道自己这两日花得太过大度,不禁后悔。摸摸身上只余了几个铜钱,捂着胸去街对面买了两个白馒头。
那卖馒头的摊子也没挂灯,大概是省油,好在对面店铺灯火通明,照着摊子倒也看得清,这摊子还兼买牛肉汤,摆了几张小方桌,零星坐了一两个人。
那卖者妇人见他长得俊俏,衣着虽是仆人装束,却是干净,不知是哪家大户的家童外出,特意在靠光近处,取了张凳子给他坐。
慕容天边啃边道过谢,坐了下来。
这凳上比墙角又舒服了不知道多少,可惜人家过会便要撤摊了,也坐不了多久。晚上该到何处度一夜呢,边想边看着来往的人们,几口便把馒头吞了个干净。只觉意犹未尽,再摸身上,只剩最后两个铜板,就犹豫该不该再买一个。
想了想,突然醒道自己居然为两文钱,斤斤计较,如此盘算,着实可笑,不禁叹一句,“昔日里锦袍华裘,举酒论剑时,可怎知今天会潦倒到借着灯光啃馒头。”
隔了一张桌子,便传来一声轻笑,转头,却是一青衣书生听到这话,举目来看他。
慕容天不由脸红了,那书生却笑道,“兄台言语与人不同,一看便是英雄人物,可否赏脸让小生请上一碗热腾腾的牛肉汤。”
慕容天更是难堪,“不必了,多谢兄台美意。”起身要走。
“慕容兄!”那书生忙站起来叫道,“慕容兄,果真不记得小生了?”
慕容天转身看了看,那年轻书生倒是清秀,但也不眼熟,他有些茫然。
青衣书生作礼,“多年前,曾蒙慕容兄相救,在古庙之中,我是那赶考遇到盗匪的黄秀才啊。”
慕容天恍然,多年前,他还未是山庄主人前,似乎是有过这么一回事。
当时他赶路打尖时,听到一伙强盗商议要在一个废庙中,对个呆秀才谋财害命。一时性起,顺手救了个秀才和他的小童,他只记得自己闯进去时候,那秀才蹲在佛像前直抖,回头时的那张脸白得没有血色。
类似事情他做过许多,只为在江湖上搏个好名号,那秀才什么长相早忘记了。那知道今天潦倒时居然遇上。
青衣书生笑道,“在下黄其轩。”
慕容天震了震,又释然,此轩非彼宣,他太敏感了。
黄其轩原来赶考未中,没脸回去,却在这小镇上谋了个师爷的位。那小童还一直跟他,叫其他。
“好古怪的名字。”
黄其轩笑,“我师傅起的,他性子原本就怪,你看了就知道了。”
黄其轩虽然是个书生,但侠气颇浓,见了曾经的救命恩人,非把慕容天留下了。慕容天正愁无处安身,便顺水推舟的应了。
他住处颇小,只两间土屋,院落也没有,外头其他住一间,兼做书房,客厅之类。
里屋本是黄其轩一人住,此时只能两人挤了。
慕容天最初本不肯两人睡在一起,那夜在他心中其实总是有些阴影。他宁愿睡在地上。黄其轩哪里肯。头两夜便是慕容天睡床,黄其轩睡地,后来,慕容天过意不去,两人又推脱一番,终于都睡回床上。
闲聊中,黄其轩居然懂医术,见慕容天咳嗽不止,便开了副冰糖川贝蒸雪梨,吃了几次便止住了。
那散功丹黄其轩却解不了,切脉时犹豫说,也许有人能解,可那人自己暂时也没音信。
慕容天心中一动,把小鱼给的地图拿了出来。
黄其轩仔细看了看,脸色有些变,道:“这图谁给你的?”
慕容天道,“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怎么会是个女的?”黄其轩喃喃。
慕容天仔细看他脸色,有些奇怪他的反应,“怎么?莫非你认识他?”
黄其轩摇头,“不认识。”
慕容天颇失望,“那女子说这人性格古怪,但能帮我恢复功力。”
黄其轩点头,“那倒可能,这人人称‘邪神医’,医术是极高的,治好你估计非他莫属。”
慕容天喜道,“这么个人物,江湖上怎么没人提起?”
黄其轩道,“你们武林人士也许不知道,可学医的不少都知道他。可是这个人性子狂放,做事不可理逾,一直隐居,我看你就是哭着跪着求他,他也未必会治。”
慕容天道,“总归得试一试。”
黄其轩看看他,欲言又止。
***
数日后,慕容天告别起程,黄其轩送了个锦囊,道:“如果‘邪神医’不肯医你,你就给这锦囊给他看,或许能有效。”
慕容天左右端详,只是个很普通的锦囊有些旧了,一头系着红绳编的金刚结。
黄其轩压住他的手,“别看,这东西见了他才能拿出来,路上可别显山露水。”
慕容天将锦囊收入胸口,抱拳道,“大恩不言谢。”
***
那地图是一张黄旧羊皮所绘,上面精巧仔细的汇着道路,一头用瘦金字体写着“洛阳东郊”。
慕容天雇车赶了几日,到了洛阳。
此时仍值牡丹花期,处处是繁花似锦,姹紫嫣红。赶车的老儿道,公子赶得巧,再过一阵,五月五一过,这花就开始败了。
慕容天掀了帘看,驿道两旁,枝头上朵朵怒放的,可不就是名震天下的洛阳牡丹,赏了一阵,叹道:“果然是国色天香。”
车到东郊,慕容天把车给退了,带了小袋干粮,徒步按图寻骥。
那图绘的并不详尽,慕容天反复寻觅,走了不少弯路,心中奇怪,莫非着画图人并不愿意有人找到图中住处,否则怎么绘得这么含糊?
太阳西下时,终于在一座山后,找到图中所绘入口。
那入口给蔓伸的藤蔓遮着,里面黑冬冬的,也不知道通到哪里。
慕容天找了些树枝,缠着布,做成个火把,摸摸身上火石还在,一头钻了进去。
走了几步,看不清脚下了,慕容天把火把燃了起来,洞黑黑的,如同蛇一样往前弯曲着。
一脚高一脚低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慢慢洞中居然亮了起来,顺着洞的方向,一线光弯曲的落在地面上,似乎一匹透明闪亮的缎子垂着把洞隔成了左右两半,很是漂亮。
慕容天奇怪的抬头,原来洞顶有一条缝,外头的阳光照了进来,不过此刻也近黄昏了,阳光越来越弱,缎子也渐渐消失了。
等走出洞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慕容天手中的火把早然尽了,心中不禁庆幸这洞中没歧路。
洞前是个小山丘。爬上小山丘,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空中银月高悬,水中波浪粼粼,相映生辉,竟是个极大的湖泊,一眼望去,黑鸦鸦不见边际。突然一条黑影在水面一掠而过,直冲而来,正要避时,却没入天空中去了,原来是水鸟。
慕容天不禁怔住,谁能料到洞外居然是另一番广阔天地。
走下山坡,才发觉湖畔礁石上依势而立的一座小竹屋,亮着灯。
走近一看,屋外几丛翠竹,在风中沙沙直响。
种竹之人,当是雅人。
“前辈,晚辈慕容天拜见!”声音在近山这边回荡,却从水面那边消失了。这地方一个人住着实太寂寞。
等了半晌,却没回声。
慕容天前行了数步,正要再开口,一团黑影直射而来,慕容天不及退,黑影擦鼻而过,没入他身后的树干,走近瞧,却是颗黑色围棋子。
慕容天望向屋子,不禁惊了惊,窗内挂着竹帘,片片相间不过指宽,仅容棋子侧身而过,那屋内人竟是从那样窄的间隙中射出黑子,而竹帘纹丝不动,这一手,无论劲道还是准头都足令人咋舌了。
‘邪神医’居然是武林高手,慕容天心道,这可没人提到过啊。
一个庸懒的男声在屋内响起,低低的很是好听,“天晚了,明儿再来。”
慕容天怔了怔,这一夜又该露宿,苦笑低头,“多谢前辈。”
***
一夜无语。
次日清晨鸟鸣,睡在树枝上的慕容天便醒了。
低头望下去,竹屋前的栏杆内站着个男人,一身藏青长袍,一头长发披着。
是‘邪神医’!
慕容天跳下树,赶几步,行至岸前,抱拳道:“前辈!”
那男人身前身后绕了数只水鸟,边叫边或飞或跳,仔细一看,原来那男子拿了稻谷在喂它们,水鸟们雀跃相迎,显然是喂惯了的。
慕容天自觉不好打断,便等了半晌。
那男子也不回头,等喂完了鸟才缓缓回身。
一眼看去,慕容天不由一声暗赞。
其实他自己和李宣,一俊朗一优雅,长相都已经是少有的俊美,这男子却是端正之外更有份出尘之态,一双眼黑如点漆,深不见底,顾盼间隐隐有光华闪动,脸上表情甚少,似乎只这双眼便足以说出所有的情绪了。
一头黑发明明是未曾梳理,可配上他的脸和眼,却让人有偏偏就是合适到好看的感觉。
“啊?”慕容天突然醒起,黄其轩等人虽未曾提到‘邪神医’的年龄,可按建树来算,该是年纪不小了,此时面前这位明明还只是弱冠之年。
那男子看了他一眼,淡道:“你是谁?”
慕容天行个礼,“在下慕容天,求见‘邪神医’,求小哥领见。”
男子道,“你见他干什么?”
“恳求‘邪神医’解我身上散功丹的毒。”
男子纵身而下,身上长袍未系腰带,随他跃下之势飘起,飞鸟一般,举手投足如同舞蹈。他抓住慕容天的手腕,微一切脉,随即放下。
近处观看,这男子更是唇红齿白,神清骨秀,衣袂飘舞处恍如仙人。
“你要解毒做什么?”
慕容天心想这小哥人长得神仙一般,可说话却如此不通情理,“在下深仇未报,却误食散功丹,功力全失,如能求‘邪神医’解了散功丹的毒,便能得报大仇了。”
“没了武功好的很啊,世上许多事情都是有人逞能,仗着武功好给弄出来的,没了才干净。”男子淡淡道。
这话说的可真是偏激啊……慕容天灵光一闪,黄其轩和小鱼都道‘邪神医’性子古怪,不通情理,眼前这位可不样样都中。莫非就是‘邪神医’本人?那容貌……既然是医术高明,驻颜有方也不是怪事。
“在下慕容天,有眼不识泰山,见过‘邪神医’。”慕容天抱拳长躬。
男子长袖一挥,道,“我也没打算救你,不必行礼了。”
邪神医转身便要进屋,慕容天忙叫,“有人托在下送件东西给……前辈。”
知道对方是邪神医了,这前辈两字当着那少年般的容颜就有些说不出来。
邪神医也没转头,慕容天自怀中取出物件,道,“是个锦囊。”
邪神医猛然一震,急转来看,自慕容天手中夺过那锦囊,拿在手中仔细翻看片刻,本无表情的脸上突然现出狂喜之色。
“哈哈哈哈……”只见他仰天长笑,长发在风中飞舞,笑声响亮直入云霄,水鸟纷纷惊起,在空中扑哧扑哧的乱扇翅。
慕容天惊异。
邪神医笑毕,端着锦囊,低声道,“你到底来求我了,我以为你艳惊才绝,原来也不过如此……”
转头看慕容天半晌,上下左右仔细端详了一番。
慕容天被他看得发毛了,他才冷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他为了你居然肯如此放低身段?”
慕容天闻言好气又好笑,“不知神医说的是谁,这东西是位旧友听说我要来求神医治病赠予我的,什么因果我全然不知。若说关系,若干年前我功力犹存时,我曾救过这位朋友一命。”
邪神医闻言,看他片刻,后微微一笑,这一笑真仿如春入大地,万物复苏,让人心都暖了。慕容天也不禁心中一荡,赞一声真是好相貌,好笑颜。
邪神医笑着朝他招招手,“你先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这人情绪前倨后恭,一会冷如冰霜,一会暖如旭阳,当真变化莫测。
慕容天依言走了过去。
却被邪神医劈面一把抓住脉门,虽然说是切脉,可也用不着这么凶狠的抓吧,慕容天暗道不妙。
果然那邪神医收了笑,手不知如何一拂,慕容天身子便软了,只见他慢慢从怀中摸出根针,缓缓逼到慕容天眼珠前,相距不过寸许,停住了。
那锋芒就在眼前,对方手一递,自己眼睛就难保,慕容天如何能不心惊。
只听邪神医轻轻道,“我问你答。如有半句不实,我就扎瞎你这只眼,有一句,就是两只。”
慕容天怒极反笑,“你就是不用这等下流手段,我也没必要瞒你什么啊。”
邪神医凝视他半晌,点头道,“这锦囊何人给你的,何地,那人什么模样?”
慕容天道,“我早已说过了,并无半句虚言,给我锦囊的叫黄其轩,是个书生,懂些医术,他听说我要来找你,就给了我这个锦囊,模样……三十来岁,很斯文,个子高高的,有些瘦。”
“假!”邪神医听完,伸手把针就往前送,这人很是奇怪,逼供也不多话,一句不合便打算直接下手。
慕容天大急,“等等,我还有件东西给你。”
果然,邪神医住了手,“还有什么东西?”
慕容天抬抬手,一丝力气也没有,苦笑道,“你不放我,我如何拿?”
邪神医淡然道,“在哪里,我来拿。”一松手,慕容天颓然倒地。
“……在我衣袖中。”慕容天叫停本是想骗邪神医松了手,以求退身之计,没料到他松了手自己却仍是半分劲道也使不上来。只得假话编到底,也不知等会邪神医得知上当,会先扎自己哪只眼。
“哪只衣袖?”邪神医也不急着找,似乎是不愿意跟人肌肤多触。
“……忘记了,你找找。”慕容天随口道。
邪神医迟疑一会,弯腰下来,在他衣袖中摸索。
慕容天便闻到一股子药香自他身上发出,那双手在袖中触来触去,心中不禁慌乱。
找了一会,那邪神医动作一滞。
慕容天心中奇怪,盯着邪神医直起身来,手中居然真有样东西。
仔细一看,却是小鱼给自己的地图。
幸好自己昨天顺手把地图给塞在袖子里来着。
“这个是……他的字?”邪神医看着手中的羊皮,慢慢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来。
慕容天心道,这人又不知道要发什么疯。
邪神医将羊皮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又看看慕容天,“你居然……同时拿了他们两人的物件,这真是……真是……”真是了半天,也没真是出什么来。
邪神医将羊皮握入掌心,叹了口气,“莫非真是天意……”脸色渐渐平缓下来。
慕容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起来,似乎这两样东西分属两人,而这两人跟邪神医都是旧识,说来却也是巧了。
邪神医将羊皮也收了,低头道,“难道这地图也是那书生给你的?”言中之意,居然是已经信他的话了。
慕容天摇头,“是个小姑娘给我的。”
“小姑娘……难道是小鱼?”
慕容天惊喜道,“你果然认得她?”
邪神医轻轻一笑,衣袖一拂,慕容天突觉全身一轻,再一试,手脚又有了力气。心中知道此事有望,不禁狂喜。
邪神医道,“那你便留下来,给我洗几天衣裳做几天饭吧。”
***
邪神医果然没急着给慕容天疗伤,头一天只给他认真切了切脉。
切完便打发他去钓鱼。
屋边的水无边无际,如果不是风中没那股腥味,慕容天几乎要以为这是海。
不过岸边都是泥,也不是沙,长着一人高芦苇,如同一片青纱帐,风一吹过,芦苇群全弯了腰,不由让人想起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诗句来。
慕容天找了处矮点的岩,用竹干做了钓竿,开始垂钓。
大概是捕的人极少,鱼儿很易上勾。
鱼饵刚下没多久,鱼线就开始动,慕容天长臂一拉,跃出水面的居然是条一斤重左右的鲤鱼,浑身鳞甲发红。
慕容天大喜收线,将鱼放在筐内,拎了回去。
正遇上邪神医坐在椅上,用双足踏着个汉白玉药碾在碾药,长长的袍子披在身上,连脚背几乎都遮住了。药碾旁放了个竹编的筛子,满屋子的青草药香。
邪神医本是边碾边端着本书在看,见了慕容天,便打了个哈欠,将书放到膝上,道,“就回了?”
慕容天拿了鱼篓给他看,他低头一见,“鲤鱼?!不好不好。我不爱吃这个,你快去放了,换过一条来。”
寄人篱下,慕容天只得无语,再去钓。这次是条鲫鱼,却被邪神医说是此鱼多刺,再换。
再钓了条小松鱼,邪神医已经把药碾完了,正在筛。见了鱼道,“松鱼头,草鱼尾,鳞鱼肚皮鲤鱼嘴。你钓这么小条松鱼,脑袋那么小,可怎么吃呢。”
慕容天真是好气又好笑,如是在府上,这么奢侈也罢了,这山郊野外的这么穷讲究。
邪神医想了想,挥手道,“算了算了,你去做罢。”
以前行走江湖时,慕容天倒也自己烤过东西吃,手艺称不上好,可也能入口。此时,庄主做了很多年,仅有的一点手艺早忘了个精光。
饭倒还能煮熟,这鱼可该怎么做呢?他想来想去,居然也给他想出了个办法。
***
等邪神医上桌时,见桌上只一锅饭,一碗菜,便皱了皱眉。
再仔细一看,那碗菜里居然是块泥团,不禁脸色一沉,叫道,“你搞什么鬼?”
慕容天擦着手跑出来,满脸得意,“这个叫叫化鱼。”
邪神医好气又好笑,把碗推开,慕容天拿着那团泥往桌上一砸,碎泥团四处飞散。
掰开泥团,里面的鱼倒是香味喷鼻,露出雪白的肉,邪神医看了半天,不忍下筷。
慕容天道,“你先尝尝。”
邪神医摇头,“要尝你自己尝。”
慕容天取了筷子,夹起一块送到嘴中,不禁变了脸。两人面面相觑,慕容天讪讪道,“……忘放盐了。”
***
这一次,桌上四菜一汤。
四菜是爆炒虾仁,什锦鱼丁,烧茄子,凉拌藕片,汤是西施豆腐羹。
虽是家常菜,却真是红绿白紫,色香俱全,比起王府小吃也不差半点。
看这一桌菜,慕容天瞪大了眼,真正是说不出话来。
邪神医道,“你那做法真是叫暴轸天物,毫无半点情趣可言。”
慕容天不语,伸了筷子夹来一尝,鲜真是恨不得连舌头都吃掉,这么简单的菜式,做好了居然比府中那些费银子的美味佳肴不差分毫。
惭愧之余,更将菜大肆夸奖一番,说得是只应天上有,人间不得闻。邪神医也不为所动,只拿起筷子,道,“吃完了便去洗碗洗衣裳吧,如果这些花力气的蠢事也做不好,就别治了,治好了也不过是个庸才,何必浪费我的药材。”
***
次日清晨,邪神医背着包裹说是要去买药,慕容天很是吃惊,“神医难道不是自己采药制药的吗?”
邪神医奇怪的看他一眼,“那是药铺的事情吧,天下那么多药,难道样样都能医者自己去采?”
“啊……说的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