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我,我去问谁啊?”
“那个好歹也是你师父,你知道的一定比我多。”
“我还想问你呢!”这样地理直气壮,还真是让人佩服。“你前天不是答应无名要暂时离开的,怎么又折回来了?”
“无名从来不隐瞒我什么,可这回什么理由都不说就要我走。我越想越不对劲,所以就半路折回来了。”他甩开苍泪,大刺刺地坐了下来。
“又不是你一个人一头雾水,我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啊!”无名连解释都没解释,直接把昏迷的师父丢了过来,还逼著他发那个什么鬼誓,他比较可怜好不好!
“无名一定有他的理由。”
“所以我也发了誓啦!”做这种事,和欺师灭祖没什么两样。“如果我师父将来要是知道了的话,我一定会很惨!”
“苍泪。”惜夜的语调突然一变。
“怎么了?”他这么一本正经的,还真让人不习惯。
“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在任何情况下,都要遵守你对无名的誓言。”
“我已近发过毒誓了。”
“不够,我不一样,我从不相信别人发的什么誓言……”
“什么?”难道是错觉?惜夜现在的这个样子……
“我不希望他就这么死去了,在我还没有完全理清之前……”
“惜夜?”
“惜夜。”他也随著轻声念了一遍:“我喜欢这个名字,更喜欢无名。所以,你必须要帮我,你一定要做。”
“为什么?帮什么啊?”苍泪莫明所以地看著他。
“我很喜欢他,所以,哪怕要我再一次……我也是愿意的。”
“惜夜,你能告诉我,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吗?”黑纱拽地的惜夜,纵是彷徨迷惑也显得傲然不俗,这个妖,绝不像看起来是这么地简单。
“凡人,七情六欲,挣扎苦海,我们,只是凡人。”惜夜目光迷离:“所以无名,会死!”
苍泪一愕:“他倒是说过……”
我大限将至了!
“无名很苦,在他心里,比任何人都要苦。死去对他来说,或者是一种解脱,虽然他死了,也不会有多少人会为之痛苦,至少他最在意的那个是不会的。不过对我来说,那真是一件残忍的事啊!”惜夜说这番话的时候,半低著头,雪白的皮肤与颈上的血迹形成了惑人的妖,看得苍泪心都跳快了几拍。
“你想让我做什么?”他努力稳住心神,告诉自己,眼前的不过是一只傻妖而已,长得也不怎么样,最重要的是他是公的,有什么好心跳的?
“去西王母的昆仑山,再为他取来一株绛草。”
“绛草?三千年生长,只剩下一株的绛草?”
惜夜点头。
“那么,‘再’是什么意思?”
“因为曾经有人,为他杀上昆仑山,取来过一株。”
“你是,想为他续命?”那么说,无名曾经服食过绛草?
惜夜摇头。
“没有用了,无名要死是必然的,谁也没有办法强留他在这个世上。我只是想略尽人事,试著留住他的魂魄。”
“魂魄?你的意思是无名不但会死,连魂魄也会消散?”原来,惜夜口中的“死”,竟会是魂飞魄散,永不超生的那种死法。怪不得,怪不得他会这么忧心,会这么不舍。
“如果可以在他死前帮他留住一些元气,能让他不至于魂魄尽散,如果能让他再一次投胎转世。也许,他就不会受这宿命所累,逃出我们这个无尽的轮回。”
“我们这个……”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愿望,应该是能够作为一个人,能够生活在阳光下,而不是现在这个‘非鬼亦非仙‘的样子。”惜夜深吸了口气:“不要有那个寒华上仙的平静人生……”
“没有我师父……”师父与无名,会是宿命?
“苍泪,已经过去近一万年了吧!”
苍泪双目一瞠。
“该结束了,不是吗?”他似乎在笑,只是隔著黑纱,让人看不真切:“如果,可以永远是惜夜,永远和无名过著这种日子,做妖,真的不是什么傻事。”
黑影远去,留下淡淡的气息萦绕。
这味道……是红莲……
这座山谷里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为什么……
惜夜……竟不是妖……“师父,有一件事,徒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事?”
“那个惜夜,就是……那妖,对徒儿讲了一些十分奇怪的话。”
“什么话?”
“师父,你对于无名……他的来历……”
寒华摇了摇头:“他的身上没有一丝可供分辨之处,不是仙,妖,魔任何一类。算不出过去未来,是这个轮回里的一个谜团。”
“听惜夜讲,无名,似乎是命不长久了。”
寒华看他一眼,问:“苍泪,你是这么关心他人生死的吗?”
“我只是觉得,难以言述。看到那个无名,总觉得他不应死去的,只要他活著,这世间就还有奇迹。”苍泪讲得吞吞吐吐。
“那个无名,的确是很不一般。”寒华仰望旭日流金:“但你千万不要忘记了,我们不同于别人,要懂得控制自己的感情,我不希望再收拾一次一万年前的那种烂摊子。”
“那么师父,你的感情曾经失去过控制吗?”
一时无声。
许久,寒华冷漠的声音才又响起:“在我所意识到的范围之内,没有。”
“若是控制不住呢?”
“我们与别不同,必须要学会掌控自己的感情。”
“可是有些时候,不是想控制就控制得了的吧!”
“苍泪,你莫不是想说,你对那个无名怀有特别的心思?”
“也许我……”
“不行!”寒华冷冷地打断他:“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单从他能够推算猜测出之前的旧事,就已经超出了一般众生的范围。“你忘了,那个人最擅于‘攻心’,如果这一切都是他的诡计,也不出奇。”
“你误会了,师父。”苍泪突然觉得有点难过,并不是为了无名,而是……那个几天前的师父:“关于无名,他绝不是什么敌人。他只是……只是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
“为何你会如此笃定?”
“对不起,师父。我答应过他,曾以盘古圣君之名起过誓,有一些事,我不能向你透露。”
“那就算了。”寒华淡淡应道。
“师父。”他喊住那个欲离去的背影。
那双眼里……毫无感情……
“师父,你对无名……请温和些……他已经很辛苦了……”
“我自有分寸。”寒华拂袖转身:“苍泪,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十五。黄昏。
“上仙。”蓝色的人影远远地站住。
他从空中落下,睁眼看去。
“看上仙气色,应该大致恢复了吧!”
寒华点了点头。
“我来,是有一样东西想要赠予上仙。”
“什么?”
无名抖开手中白色绢布,正是一件缝制好的外袍。
“不用了。”寒华拒绝。
“请上仙务必收下。”
寒华为他语气中的坚决微讶。
“只是……一件衣裳。”无名的补充倒是压低了声音,微不可闻。
长袍阔袖,洁白如雪,正是寒华一向的装束。
“好强的灵气。”远远看著,居然就能察觉得到灵气?
“我加了些护咒。”
“这是……”寒华手一招,衣物漂浮到他的眼前:“头发吗?”
那绢丝之间,隐约夹杂著几缕银色的细微光芒,煞是美丽。
“的确是我的头发,我的头发是我身上执念最深的部分,相对灵气也是最强。夹杂少许制成衣物,辅以咒术,有意想不到的用处。”寒华只是望了望他,也不再多话。
“多谢上仙笑纳。”无名的声音中稍有了笑意。
“无名?”
“是的。”
寒华转过身去,背对著他:“我并不觉得我们素不相识。”
无名没有答话。
“你为什么要折损自身灵气,制成衣物给我?”
“因为我有过承诺,一定要帮助你达成你的诺言。”
“你知道我的承诺?”
“是的。”无名也背转身去。
“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有。”无名笑了:“只要你达成了诺言,我就完成了我的目标。”
“那是什么?”
“等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寒华,你要为自己而活。只要你的心能够挣开束缚,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寒华微微一怔。
无名提脚,没入花瓣雨中,往未知而去。
风中隐约传来低吟:“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十五夜,月圆。
月光照射中,寒华正盘坐半空。
似乎有所感应,他的双目缓缓睁开。
“你终于还是找来了。”他冰冷的声音响起。
在这座山谷中开得最为繁茂的那棵樱花树上,有一个暗影浅浅浮现。若不是仔细去看,几乎察觉不到那是个不属于周围任何事物的人影。
“难得你会有如此的风雅友人,不但品味高雅,连隐匿行踪的法术也高人一等,足足花去了我一月的时间用来找寻。”那人的声音颇为动听。
“你还没有死心?”相对的,寒华的声音就显得太过冷冽。那人闻言笑了一声,说:“你是知道的,如不乘此良机,我怕,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寒华微一挑眉,问道:“你当真这么有把握置我于死地?”
“不敢,只求叔父你能安睡一段时日,对我来说就是幸运的了。”
月光明亮,风突然间止了,那人的面目自满天飞花中显现出来。
那是一位斯文尔雅,风度翩翩的青衣公子。不但身上是丝衣华履,手中还持著一把玉扇,时有时无地扇著,就如同一个世家子弟趁著春日出游踏青的模样。
“话说回来,这个地方的主人真令我好奇。不知我可否有缘结识这位熟通上古奇术神文的高人?”那人态度悠然地问道。
“废话就不用多说了,既然你我之间多年来各持己见,又无一人愿意退让,不如就乘今夜做个了断。”那人面容一整,稍带疑惑:“不知叔父能否告知,这几天有什么奇遇,怎么会突然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来了?”
他问这番话大有道理,因为之前不论两人如何相争,寒华始终对他留了几分宽容,是以一直以来他有恃无恐。要知道他们两人中,论实力寒华一直居于上风,直到最近形势才有些变化,但就算是这样,大家也最多是伯仲之间,寒华若存心相搏,他是绝对讨不著什么好处的。
“你我争斗的时间实在太久,我已经失了耐心。不如就今夜一决高下,要是我败了,就不再沾手你们的事。”
那人眼前一亮:“叔父此话当真?”
虽然问了,但他心里很明白,以寒华的为人,既然说出了口,就绝不会反悔或是食言。
不然,他也不会为了当年的一个承诺,而和自己僵持了近万年的时光。
就算拼得毁去这万年以来的修行,若是能让寒华就此撒手不管,也是绝对合算的。
“动手吧!”寒华凌空站立起来。
狂风平地,卷起漫天花雨。同一时刻后山洞穴似乎颇为深邃,只在尽头处隐约有些光亮。
到底是进去还是不进去?
要是不进,恐怕永远不会知道无名的身份和目的。
但要是进了,不就是不道德地偷窥了无名一直在隐藏的秘密?
苍泪一时感觉有些两难。
半晌,硬是咬了咬牙,战战兢兢地往里走去。
好冷!
他站定,不敢相信地来回张望,不过就是两步之遥,这洞里和洞外居然相差了四季的温度。
玄阴之穴?难道说,这里就是世间寒气汇聚之地?
怪不得无名不许惜夜进来,这么重的寒气缠到了身上,纵然受不伤,难免也会折损修行。
细细一看,洞口四壁画著符咒,这些符咒似乎不是用来阻止有人闯入,而是隐藏这处洞穴散发出的寒气。
对了,他怎么忘了,师父的仙气和这寒穴本质相同,无名既然存心隐藏这里,自然得封住外泄的寒气。不然师父怎么会没有发觉这里有处玄阴之穴?
洞壁上泛出隐隐光亮,越往里走,越是明亮。四壁上结满了似蓝似白的层层坚冰,煞是美丽。
越走,苍泪越觉得惊奇。
纵然是他,也觉得这里寒气逼人,勉强才能举步。何况,这洞不但出乎想象的深远,并且越走越是宽阔,不知要通到哪里去。寒气是随著渐渐深入而愈发强烈,让他更加举步维艰起来。
那个无名,为什么每个月要到这地方来,还一待就是一整夜?
十五至阴,这穴寒气最盛,看来荏弱的无名又怎么能抵抗这种寒气的?
越走,他越是惊讶,脑子里的疑问也就越多。
前方光线最为强烈,应该就是这洞穴最为阴寒的地方了。
他放缓脚步,探头看去。
白光刺眼,好一会双眼才能看见东西。
自己居然是站在冰雪形成的阶梯顶端,放眼望去,洞中空间广阔,好似一座巨大的水晶冰宫。入目一片洁白,有如白昼光耀,四周的冰柱自上而垂落,形状如同一匹匹在下落时突然被冻结住的瀑布。
苍泪一愕。
这座玄阴之穴规模如此宏大,恐怕这世上难以再寻得一处了。
不就是天地至阴之穴?这不是传说中凝聚亿万年地水灵气的地方吗?
无名又不是水族,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再定神一看……
站在那里的人不就是……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