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自学到这般程度,该自豪了。”泥娃从目不识丁到写出一手好字,全是她好学肯学换来的苦工,怎能不教他惊叹呢?
“一点小事都能让你赞扬上天,你可得把我看好,免得哪天我真的飞上去了。”泥娃不禁嘀咕,原本以为他回青玉门重新受门规教导,雕塑出来的个性会四四方方,结果讲话在精不在多,每每一话就打得她节节败退。
“是呀,确实得看好你。”不管她走到哪儿,回头一定要她看见他,不管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向她证明这点,他都无怨无悔。
为了接待新上任的县太爷,桌巾椅套全数换新,菜肴茶点也一再试过味道才敢上桌,连琴姬都精打扮,换上新服,全数细节没有一点敢打马虎眼的地方。
“哟,来啦?”凤歧倚在窗边,看着一路由北街燃放鞭炮,敲锣打鼓往春松居而来的轿队,打从心底鄙视这种眼高手低的两口官。听说他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不愿在朝为仕,坚持要顶替铜安城的职位,该不会以为是块肥缺,春松居会照三餐进贡吧?哼,作梦!“丢啊,丢多一点,我看他坐的那顶轿子会不会烧起来。”
“师叔,我不得擅离职守,请容我告退。”他不过是名武师,接待县令不需要他与席吧?
“春松居没我一天不会倒,没你一天也一样。坐下。”他也不顺道把燕行叫进来做什么?总之看到他站在柜台、挺清闲的样子,身上绑了一堆大事小事杂事的他就是莫名的不爽。啧,以后一些想跟他套交情喊价砍价的商贩,就交给燕行处理好了。
“坐吧。多学学凤大哥交涉的手段,有利无弊。”泥娃笑了笑,示意燕行坐到她身边。“你在青玉门会亲手冲茶吗?不会?那好,我从温茶具开始教你……”
在她声音的环绕之下,燕行觉得轻松多了。她讲解得很仔细,连配食的茶点都交代得一清二楚,还让他试喝比较。其实他不是不懂,有几点他早就奠定下基础,就是想多听听她柔软的语调。两人如在无人之境般,自成一个世界。
“刺目啊……”凤岐倚窗咬牙,总不好要蝶儿抱儿子进来陪他吧?
“哪里不走,偏选离春松居最远的北街,他是考上状元游街游上瘾了吗?”
“凤管事,县令到了,师爷要您出去迎接。”来人在凤岐忍到快吐血时前来通报,不过又是一件让他气得快爆青筋的消息。
“自己走进来就好了呀,还要我出去抬他不成?”说归说,他还是哼了一声,出去陪笑脸。钱真他娘的难赚!
“我们……必须跟官府打交道吗?”师叔的个性不喜欢受人束缚,恣意如风,自信骄傲,现下却为了全馆生计弯下腰杆。若因为他稍早得罪师爷而引来官府公报私仇,不就毁了师叔一番心血了吗?
“不只官府,我们得跟各行各业打交道,只是官府麻烦了些。”泥娃乘机收拾用过的茶具及菜食,放入墙边的竹编柜里,便要燕行随她到梅厢房外迎接来客。“你别担心,你只是尽本分,等你熟悉这里的情形后,就会拿捏分寸了。再说我们是正正当当开业,怕什么呢?”
“嗯。”燕行的眼神不自觉地放柔,右手半举,想拍抚她的肩头,或是她的头发。总之不管如何,泥娃心里是一阵等候,不料忽然传来一阵妇人哭喊声,打乱了此刻气氛——
“救人呀,我孩子落水了——快来人救救他,他还小不会泅水呀——”
燕行与泥娃互看一眼,立刻奔到最近的回廊处,果真看到一名年约七、八岁的孩童在湖面上载浮载沉,情况十分危急。
“快!快找人绑绳子下去教人呐!”泥娃对着探头围观以及站在岸边七嘴八舌的跑堂急呼,可她的声音全被掩盖过去了。
“不用!”燕行拔了几叶种在回廊处的柳树,射向水面,随即飞跃而下,脚尖轻踩叶面,几个踏步便将落水男童捞进怀里,再一个旋身扬手,先攀上春松居打入湖底的长柱子,再飞踏上回廊供坐的外弯栏杆,安稳落在泥娃眼前。
“太好了,幸亏有你!”泥娃难掩欣喜,甚至感到轿傲,周围响起的掌声为之热烈,有谁还不承认他的身手?她要人取来干净的方巾让孩童披着,蹲下身与他平视。“来,吃块糖压压惊。你很勇敢,都没哭呢。”
“你这孩子,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爬上爬下,连快大人高的棂柱你都爬,是想气死我吗?是想气死我吗?”孩童的母亲一来,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他一阵好打,边打泪珠儿边掉。
“别打了,孩子没事就好,下回他肯定会注意,会听你的话的。”泥娃连忙把孩子护在身旁。
燕行更是站到他们两人之前,就怕妇人的巴掌打在泥娃身上。
“我是想给娘捡花……”一朵压坏又泡过水的不知名红花,就贴在孩童的掌心上。就算落水,他还是死命握得牢牢。
泥娃一看,红了眼眶。“大婶,这孩子好贴心,你真有福气。”
“这……小虎,你——”妇人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滚落了。“你这傻孩子,这朵花哪有你对娘一半重要?下回别再让娘担心了!”
“我知道了,娘,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的。”
母子相拥而泣,拼命地向芜行道谢。
“这点小事不足挂齿。”他担心的是泥娃的反应,看着人家母子情深,是否会勾起她曾经遭人遗弃的过往?“你没事吧?”
“当、当然,能有什么不好的吗?”难过也改变不了什么,她没娘就是没娘,想要有个人用打骂的方式关心她都难。泥娃想起梅厢房还有贵客,吩咐送方巾过来的跑堂要厨房熬姜汤,找更换的衣棠好安顿受惊的母子。“走吧,别耽搁正事。”
燕行诸多不舍,却不知该从何安慰,就在与泥娃并肩时,轻拥了她的肩头。
就算连一个眨眼的时间都不到,泥娃却像是被绘制成图,所有的心思及画面就停在这个时候,所有落寞全一扫而空,烟消云散了。
到了梅厢房门口,门并未关上,迎回县太爷的凤歧一样倚窗而坐,将事情经过看得一清二楚,笑着对燕行道:“你今天露这一手,明天八成有人上门拜师,如果反应不错,我可以考虑盖间武馆让你发落,顺道发扬一下师门绝学,如何?”
“师叔莫要说笑。”燕行脸色一沉,这种堪称欺师灭祖的事情,师叔岂能视作儿戏?
“是是是,石敢当,见过彭县令跟师爷。”
“凤大哥,这样别人会误会燕行的,他不是石敢当呀!”泥娃忍不住跳出来为他说几句好话,真怕别人以为他真姓石,名敢当。
“泥娃?”彭县令唤了一声,见到泥娃,开心到简直忘我,竟然直接站起身来,向前倾身想越过桌面握着她的手。“是我呀,彭止,你忘了吗?”
“彭止?”好熟悉的名字,而且他的轮廓也似曾相识。泥娃想了老半天,终于在她亘古的回忆里翻找出与现在截然不同的他。“竟然是你……”
“谁?”燕行小声问道。见她流露出害怕的神色,立刻挡在她身前阻去目光。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在潜龙镇里会不得安宁,就是因为一名书生说了‘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吗?他就是那名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