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娘虽然一心向佛,但她所求不过是自身的荣华富贵,什么时候见她如此乐善好施过?
「莫于,今天是什么日子?」他皱眉,问向身后的侍卫。
轩辕莫于摇摇头。「不知道。」
「你……过来。」展弈想了想,转而向一个正在布施的家仆招手,那人愣了好一会儿,才神情紧张地跑过来.
「小的见过主子……」
「这是怎么回事?」展弈盯着他间。
「夫人要去晦气、送瘟神,昭宣庵的师太说,光做法事还不够,就命小的们在这里施舍一个月汤粥。」家仆不敢直视展弈,低着头,小心翼翼回答。
展弈闻言,脸色骤变。
这座宅子虽然古旧,风水却出奇的好,五代时曾出过一个小国国王,这也是娘亲当初执意要买下它的原因,哪里来的晦气瘟神要送?
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他飞身下马,朝宅子东面的客房狂奔而去。
一脚踢开房门,见到一尘不染、好像从来不曾有人住过的厢房,四处翻了翻,确定没有人。
她走了?展弈仿佛当头挨了重重一棍,整个人几乎蒙了。
不,不可能,临行前的海誓山盟,言犹在耳,她怎么可能不辞而别……
他心情虽然混乱,脑子却异常清醒,凝神一想,立刻明白了个大概,脚下当即没有任何耽搁地往外走,正想找事件的始作俑者问个明白,还没来得及出门,就遇见闻讯赶来的展夫人。
「弈儿,你回来了,这趟出门辛不辛苦?娘在家里好担心你。」半个月没见儿子,虽然时间不长,但在展夫人心里,却好像有一年那么久。
展弈顿住身形,目光冷冷投到母亲身上。
「娘,为什么?」他努力克制着怒气。
见他如此表情,展夫人嘴角的笑容立刻隐没了。
幸好她还有些心理准备,否则被儿子这样当众逼问,真会受不了!
她侧头,暂将这口怨气咽下,面无表情地吩咐身后丫鬟。「妳们都下去。」直到屋子里只剩母子两人,她才重新打量眼前显得桀骜不驯的儿子。
弈儿确实长得出色,一身紫色缎袍,黑发用玉簪绾在头顶,外罩一件纯白的狐皮斗篷,整个人看起来既高贵又有精神,他一直是她的骄傲,可现在……哼,都是那个女人惹的祸!
「舒晴呢?为什么她不见了?」展弈又问,口气益发冰冷。
展夫人忍不住气结,拉远目光,不想看眼前这张惹她气恼的脸。「她手脚不干净,又不敢见官,所以就偷偷跑了。」她说出这句早就想好的话。
「手脚不干净?这就是妳的借口?」展弈冷笑一声,漆黑的眸子瞪向母亲。「请问,怎么个不干净法?」
展夫人看也不看他。
「照说你的女人贪些金银珠宝没什么大不了,我们展家又不是给不起,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了你爹的一片心意,像她这种小门小户的女人,给金马鞍挥灰都不够资格,也配……」
她话还没说完,屋子里突然有了动静,直觉回头,就见展弈一脸铁青地一拳捶上桌案。
「不许妳提他,我没有爹!」展弈难掩怒气地吼道。
「弈儿,你在胡说什么?!」展夫人神色大变,不敢置信地看着儿子。「就算你爹有什么不是,你也不能不孝,说出这样的话!」
「难道我错了?像他这样冷血无情,眼里只有权势的人,根本不配当我爹!」展弈用了好大力气,才没让自己的情绪失控。
展夫人脸上露出明显的痛苦之色,整个人都忍不住轻颤起来。
「你爹他、他有不得已的苦衷……」见儿子听也不听,扭头就要往门外走,她不由得又急又恼又惊慌地叫道:「弈儿,你别怨娘冤枉她……乐姑娘,你不也同样怀疑她讹过银子吗?」
「不就是想赶她走吗,用得着为自己找这么多借口?!」展弈回头,目光比霜冻更令展夫人彻骨。「偷马鞍?」他冷冷一笑。「这样的借口,亏妳想得出来,辛苦了,娘!」
展弈的话,令展夫人没来由一阵心慌。
「你听我说,娘这么做全是为了!」她努力争辩。
「不管为什么,我的事不需要妳操心!妳那么有空,麻烦妳先管好自己的事,别让妳儿子被人戳着背脊骂有娘没爹!」
说完这些,他头也不回,身形如暴怒的狮子,一脚蹬开房门,也不管守在外面的丫鬟如何惶恐,转眼就消失在院子里,只留下失魂落魄的展夫人,浑身瘫软地坐在桌前,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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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分,天空下起小雨,薄雾般随风飘动。
裕固山顶,乐舒晴低着头跪在母亲坟前。风雨中,她娇小的身影因濡湿的衣衫愈显单薄。
不远处,站着一匹通体黝黑的马!久久仿佛也在和主人一起悼念母亲。
离开展府的这些日子,除了想完成母亲的心愿外,乐舒晴大部分时间都在想展弈——
想他的温柔、想他的多情、想他的霸气,回忆时才发现,他们之间的争吵,大多是她挑起的,当时恼羞成怒的针锋相对,竟换回现在的美好记忆,真让她始料未及……
冷风夹着细雨吹过,乐舒晴机伶伶打了个寒战。
老天,瞧她都在想些什么?她已经忘了玉虚宫、忘了师父、忘了修道、忘了从小的立志、忘了所有的一切,脑子里只有一个「情」字,或许,修行的意念仍模糊存在,但并不坚决……
如今,跪在母亲坟前,想起这些日子走过的路,乐舒晴不由自主感到羞愧。
都说人一旦陷入情爱,就会不顾一切的沉沦,上天之所以派展夫人诬陷她,就怕她勘不破情关,被情的魔障所毁吧?这肯定也是娘亲最不愿见到的……
醒吧,快醒吧,就当春梦一场,船过水无痕……她是修道之人,清心寡欲,应该可以做到,可为什么一想起今生无缘再见他,眼中就酸涩得想哭?
恍惚间,有个苗条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后。
「谁啊,这么讨厌,竟敢把墓修到这里?!」
来人蹙着眉,气愤中略带骄肆的声调,在看见墓碑上刻着的「先慈乐彩霞」后蓦地转为惊诧。
细雨迷蒙中,乐舒晴扭过头,混合着泪水的雨水顺着她的面颊滚落,勾勒出一幅绝美却令人心酸的画面。
「对不起,惹您讨厌了,但这是家母的心愿,还请见谅。」看着眼前这位三十出头、眉目如画的秀丽女子,她尽量声音平稳地说。
那女子突然回神,瞪大漂亮又精明十足的眼睛,一遍又一遍打量乐舒晴。「乐彩霞是妳娘?」她不可思议的问。
「听您的意思,似乎认识家母?」乐舒晴怔愣地看着她。
「当然,我和她一母所生,怎么会不认识?」那女子抖了抖伞上雨水,口气冲动地说。
乐舒晴惊讶地「啊」了一声,好半天才回神。「阿姨?您是飞霞姨娘吗?」
乐飞霞听她叫自己阿姨,一双美目顿时冒出火来。「不准叫我姨娘,我也没她这种不知羞耻的姊姊!」
怎么了?乐舒晴看着神情激动的乐飞霞,就见她猛一下甩开手中绸伞,指着娘亲的墓碑狠狠骂道:
「妳,都怪妳,放着水月国圣女不当,竟跟人私奔养小孩!妳倒是开心了,却让我们全族为妳蒙羞!怎么,太不要脸了,不容于夫家,死后没地方葬,才想起要回族里?我呸,裕固山是什么地方,我这个现任水月国圣女,也只敢每月来这里吸一次天地灵气,妳这个寡廉鲜耻的女人,却想独个儿霸占这里……」
乐舒晴闲言震惊,眼前这个声音尖刻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女子,就是娘亲口中、那个娇美可人的飞霞姨娘吗?
乐飞霞似乎觉得光骂还不过瘾,冷不防冲到乐舒晴身边,一把推开她,又目露凶光地伸手去推墓碑。
「等等,不要……」乐舒晴大惊失色,不愿母亲受辱,连忙不顾一切地飞奔过去,伸手要拦乐飞霞,乐飞霞却头也不回,反手朝她击来,惊得她赶紧出掌迎敌。
几招过后,乐舒晴立刻明白自己不是她的对手。
「妳疯了吗?我娘再怎么错,也是妳亲姊姊啊!」她一急,脱口而出。
乐飞霞却咬牙切齿地回应道:「她那种自私自利的女人,我高攀不起!」
乐舒晴惊愕下,稍一分神,凌厉的攻势就到眼前,她只能举臂护住脑袋。
右臂上瞬间传来的惊人疼痛,让乐舒晴不由自主闷叫一声。
乐飞霞没料到自己会轻易得手,撕破乐舒晴衣袖的同时,蓦地看见她右臂上露出的鲜红色蝴蝶形胎记,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不,不可能……」她脚下一个踉跄,向后退,差点跌倒在地。
虽然她很早就知道,王上喜欢姊姊,就算现在也一样,可当年只是普通皇子的他,怎敢与圣女有染?
那是只要被发现,就身败名裂的事啊!
她蓦地抓住乐舒晴的手臂,近乎执拗地拖到自己跟前!
「妳怎么可能是王的女儿?她怎么可能生下小孩?弄错了,绝对是弄错了!」她歇斯底里大叫,不肯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
「什么王不王,妳别胡说八道!」
再次被人提起这个令她心惊的话题,乐舒晴的呼吸为之一窒,她不敢深究这话的含义,强自镇定地收回手臂。
乐飞霞缓缓抬头,目光散乱不堪。
「妳是王的女儿,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不,我娘说过,对一个修道之人,那些都不重要,所以我不问自己来处,不问自己去处,只做自己该做的事。」
手臂疼得有如火烧,乐舒晴却坚持将自己所想说出,还想再说什么,山下扬起的急促马蹄声,让她下意识回头。
天雨路滑,谁会以这种不要命的速度在山中奔驰,天要塌下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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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知谁的天要塌下来!
见到狂狮般冲上山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子,乐舒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展弈?她是在做梦吗?
半个多月不见,他消瘦许多,身上的衣服虽被雨水淋湿,却一点无损他的卓尔超群,此刻,他握紧拳头、正以愤怒的眼神瞪住自己。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抖了抖唇,感觉到他浑身散发出的危险气息,身子不自觉往后缩。
「妳还问?」展弈飞身下马,气恼地站到她面前。「出门前,妳是怎么答应我的?现在呢,竟敢给我玩不辞而别这套把戏!」
他冲动地朝她大叫,发泄多日来的愤懑!
她怎么能用这种方式对待他,在他深深爱上她之后?她知道自己这么做有多残忍?她知道自己有多担心她吗,担心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
「我、你娘她……她不喜欢我,所以我、我就……」乐舒晴语无伦次,见他伸手要抓自己,下意识往后又退一步。
她的举动令展弈更加恼火。
「就算我娘不喜欢妳,妳也不该对我没有信心!」他咬牙说着,暴躁地打断她的话。
「可是……她说我偷了东西,问我要公了还是私了……」
「我娘老糊涂了,难道妳也和她一样?」他完全听不进她的解释,再度伸手,终于如愿将她扯进怀中。
多日思念的她就在眼前,可就算亲眼看见,仍无法真正相信,他要抱住她、搂紧她,用她的体温、她的气息包裹住自己,才能让他那颗一直悬在半空的心,完全孜下。
乐舒晴低呼出声,却听见一个比自己声音更低的冷哼,那是一直冷眼旁观的乐飞霞。
对上她慌乱的眼神,乐飞霞张开嘴,用唇形恶毒地咒骂.「不要脸,和妳娘一样,专会勾引男人!」
然后,她转身就走,连地上的伞都忘了拿。
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乐舒晴心里说不出是沮丧还是失望。
展弈顺着她的视线往后看。「晴,她是谁?」
乐舒晴倏地拉回视线。「没,一个路人……」
这样紧张的关系,真连路人都不如啊……她一手捂住胸口,感觉自己的心在深深痛着。
展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却没多问,只是紧紧搂住她。
乐舒晴的眼泪不自觉流了出来。
「傻姑娘,哭什么?」他看见她的脆弱,抬手擦拭她的泪水,却意外发现,她不但衣袖被撕裂,手臂上也残留着被打后的红痕。
「这是怎么回事?」他紧张地间。
「上山时不小心撞的。」
乐舒晴连忙止住哭泣,见右臂上的胎记已然褪去,这才松了一口气,良久,才问:「我并没有告诉你我会来裕固山,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只要有心,没什么办不到。」他的手紧了紧,享受她的心强有力为他跳着。「倒是妳,明知道我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来找我?」他语气严厉,却无责罚之意。
乐舒晴低下头,避开他探询的目光。「我习惯万事随缘,不喜欢强求……」
她话音未落,下巴已经被捉,强迫与他对视。
「乐舒晴!如果不是看妳脸色不好,又淋着雨,我真该好好打妳一顿屁股!随缘?不强求?这样冷血的话妳也说的出来?」他死死盯着她,努力压制一触即发的怒气。
他激烈的口气和威胁的目光,让乐舒晴半天说不出话。
「我从小修道,回去后还要参加灵力修行,不适合谈感情的事。何况,还有我娘的遗愿……」她声音微弱地说。
「妳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他懊恼地看着她。「妳当初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不直截了当拒绝我?」
「我、我那时控制不住……」她咬住唇,无措地看着他,却心惊地发现,现在的她,在他面前,仍旧无法控制自己。
「好一句控制不住,就把自己身上的责任推卸干净,我问妳,妳都控制不住,凭什么要我控制?」
乐舒晴哑口无言。
他盯着她的眼眸,语气中带着不难察觉的苦涩。「我娘虽然排挤妳,但妳明明可以等我回去,也明明可以去找我,妳偏不,妳是在要玩过就丢的把戏吗?!」
乐舒晴被他伤人的话语激得浑身刺痛。
「我没有!」她惊惶地大声否认。「我只是听妳娘……」
展弈猛地用手捂住她的嘴。
「妳到底是喜欢我,还是我娘?!」
他没办法平息心头的怒气,最后干脆不顾她的尖叫,将她麻袋似的扛上肩,而后跃上马背。
不用跟她啰嗦,直接绑回家就是,方法虽然粗鲁,但非常有效!
所以,当轩辕莫于带着十几名侍卫赶到时,就看见主人扛着乐姑娘纵马狂奔,后面跟着匹大黑马的情形。
能让主子如此抓狂,大概除了乐姑娘,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而乐舒晴,抓着展弈的衣衫,这个令她爱到无力自拔的男人是这样强悍,甚至连母亲的遗愿,也唤不回她此时迷失的心……
她突然明白,自己的心,早在不知不觉间,已和他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