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搞什么花样了?言至衡心底在嘀咕,表面却很淡定,“娘,您身体不适吗?要不要请董大夫来看看?”
“已经看过了,就是头疼的老毛病,一烦心就犯,说是没药医。”言夫人有气无力地说。
言至衡站在一旁直想笑,偏过头去咳嗽两声做掩饰。
“是吗?那真要请娘多保重身体。近来这天候,变化可剧烈了,孩儿似乎也有些咳——”
眼看儿子就要把话题扯开,言夫人急急打断,“先别管咳嗽!我的头可是疼得紧哪!”
高亢语气有精神得紧,哪有什么病态?!
“娘精神还是不错的样子——”
“没这回事,哎呀,我头好痛啊!这一阵一阵的疼真恼人,该不会是什么严重的病吧?”又赶快转换成有气无力,“唉,衡儿,若娘这一回撑不过去了,最不能甘心的,就是没见你成家立业,传宗接代。我们言家的香火——”
是吧,给他猜对了。他老早知道他娘的装模作样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过言至衡当下还是按兵不动,故意说:“不会的,娘看起来气色红润,刚刚还声若洪钟,身子骨应该还健朗,这事儿不急。”
气色红润是被他气的!言夫人忿忿瞪他一眼,“少来这个吊儿郎当的贫嘴样。当儿子的不能帮父母分忧解劳,这样可对?”
“娘有什么忧、什么劳?还请赐教。”
言夫人不再装模作样,直接说了:“还不就是担心你。当家都这几年了,一切上了轨道,也该成家了吧?”
“娘,您又要儿子当家,又要儿子成家,做儿子的分身乏术啊。”
他娘嗤之以鼻,“分身乏术?有这么忙?我瞧你一天到晚上京去,倒是跑得很勤啊,非常有空的样子。”
“上京去都是公干——”
“不用哄我,我知道你都在搞什么鬼。”言夫人面露忧虑,“我说衡儿,你就别再拖了,迟早要面对的,为什么不干脆点呢?你快些完成了娶妻大事,你爹和我也好放心啊。”
“娘,这话我也想对您说。”言至衡笑笑,“是因为娘一直不肯面对,儿子才没法子完成所谓的大事嘛。”
言夫人脸色都变了,“我哪儿不面对了?这些年来,为娘的帮你挑了多少名门千金,你看都不看一眼就算了,这会儿还怪起我来?”
“娘不是什么都知道吗?”见母亲脸色大变,言至衡挑起眉,不急不缓地说下去,“儿子想娶的人始终就那么一个,娘一天不让我娶,我就一天成不了家,传不了宗,接不了代。就是这么简单。”
“衡儿,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为何又提——”
言至衡这才收起似笑非笑的表情,正色道:“娘,这事儿从来没有过去。难道从头到尾,您只当我是随便乱闹一通的孩子吗?”
言夫人说不出话来。她确实以为几年前只是儿子一时鬼迷心窍。
“我可不是爹。爹以前做过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宣告:“决心,只会因为时间的淬链而更显坚定。”
“为什么?”言夫人大惑不解,“不过是个丫头——”
“娘,这一点您始终看不开,是吧?”言至衡笑笑,“以前是以前,人家现下可不是丫头了。”
言夫人懊恼地不语。
“听孩儿一句劝,还是早点看开吧,这事儿就只会是这样,不管几年前或几年后,都是一样的。您早点看开,早点轻松。”
“衡儿,依娘说,还是再斟酌——”
“不用了,娘。”他非常温和地说,“从以前到现在,娘可以想想,我的态度可曾变过?”
说得也是。这个儿子个性确实任性又霸道,一直都没变。言夫人愣愣看着儿子,一面在想。
连小事都无比任性固执的他,怎可能在大事上会乖乖顺从父母的意思?自小给宠坏了,他不要则矣,执念想要的,上山下海也非给他拿到不可。
这一点,言至衡的性子可从来没变过。
“娘要继续坚持,那我也没法子。”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子,言至衡只是闲闲吐出威胁,“反正就是这样耗下去,最后要是没能为言家开枝散叶,也不是我愿意。然后,让大哥先成了家,有了子嗣的——”
“好了好了,够了。”言夫人的头,这会儿还真的阵阵发疼了起来,都快裂了。“你让我想一想吧,别再说这些威胁的话了。”
“儿子怎么敢威胁娘呢——”明明是利诱啊。
“别再说了!”
夏有雨在床上睁开眼时,晨光已经洒落窗前。
有一瞬间,她忘记了一切,恍惚间以为自己还是当年的小姑娘,那时爹还健在,姐姐还温柔美丽,有奶娘疼爱,有二少爷一起斗嘴。
那大概是几年来觉得最幸福的一刻了。多少银子都买不回的快乐。
随即她被外头敲门声唤回神思。下人在催她起床梳洗,待会儿要进账房了。
时序已经进入夏天,北地的夏季其实相当炎热,夏有雨近日已经穿不住厚重衣物,虽然依然是深蓝衫裙,轻薄布料掩不住她窈窕身形。加上她越发红润的唇和乌黑的眼阵,看见她的人都能感觉到,夏先生越来越好看了。
不是夺目的美貌,而是像甜美果实成熟了,透出的娇艳欲滴,令人想伸手采撷,好好尝上一口。
丫头帮她梳洗时,对着镜子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说:“夏先生,今天要不要换朵华丽点的珠花?”
“又不出门,不用了吧。”她其实本性就不怎么喜欢那些繁复的装饰,觉得都是累赘。
“啊,不用吗?”丫头想了想,才又说:“可是,我听说言少爷今儿个就到了呢。晚上老爷又要设宴款待——”
夏有雨低下眼,乌黑睫毛遮去眼神,低低自语:“那又怎么样呢?”
这人一个月,至多一个半月,就会来一趟,有什么希罕的。
就算不见得每回都接受朱家的招待,但他总会来露个面。明着说是为了工作,但大家都在传说,言少爷对夏先生有意,每回都是特地来看她的。
夏有雨没有否认,也不知从何否认起。面对丫头们羡慕的眼神,她根本无言以对,只能淡淡说:“真的不用了。”
“又是蓝衣服?”小丫头一面帮她整好衣物,一面不经意地说:“夏先生也守丧三年满了,可以除服了吧。”
夏有雨这才吃一惊,“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
“大家都知道啊,要不然,怎么年纪轻轻,穿得跟老人一样灰扑扑的。”
丫头吐吐舌,“不是老被玛先生挑别吗?大家都替你抱不平。玛先生啊,有时也真刻薄。”
“他——”
“啊,是说,冯先生长得那么俊俏,被他刻薄几句也好。”小丫头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用袖子遮住脸偷偷笑,“夏先生,您到底喜欢哪一个?是言少爷,还是朱先生?”
夏有雨嫣然一笑,答得很快:“自然是言少爷了。言府那么有钱,人家还是少爷呢。”
小丫头叹口气,“又寻我们开心,夏先生都没句实话吗?夏先生自己就很有钱。月俸高又不花,大家都说夏先生的银子都是一缸一缸的埋在后院呢。”
她是存了些银子,可惜不但被嫌少,现下也全不是她的了。但这又怎么说得出口?
下午时分,言至衡果然风尘仆仆地抵京。她收拾好了账本书册,同冯潇出门去见他。因为言至衡频繁上京需要,言府在京里也物色了新房,一进门就一股淡淡新漆气息迎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