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能比这事更令人开心呢?蒲兄,你就把话说直了,别吊我了。」
「一则你蛊毒未解,性命仍有危虑。二则小姑娘的痴症有好转。」
「真的?万幸呀!天可怜见,我终于能还给严炽书一个完整的平曦了。」玄殷喜不自胜的说着,瞳眸里隐约闪着丝泪光。
「欸,我说你呀,话是只听一半吗?我说你有性命危险耶!」玄殷的反应让蒲松泽忍不住朝他翻了个大白眼,上前解了他的穴。
「从喝下蛊毒那时起,我就没敢盼着长命百岁,又何须在意何时断气呢。」转了转僵硬的脖颈,玄殷嘴角带笑,语气却消极的叫人怅然。
「明明爱得极深,难道不想与她共偕白头吗?」
「想就一定能成吗?连你都解不了我体内的蛊了,除了盼她平安外,我还能奢求什么?」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真爱她就长点志气吧。」叹声说完,正要步出门的蒲松泽又突然开口说道:「小姑娘的病才有起色,倘若看你的眼神有异,待你疏离,你可别穷紧张的逼追着问,万一将她吓得又藏缩回那痴症壳里,我可是不负责的。」
眼神有异、待他疏离……看来还是落下后遗了……
玄殷一个怔神,蒲松泽都出了房门好一会儿,直到熟悉的温婉女音从屋外传来,他才循声望向窗外。
该说心有灵犀吗?正与蒲松浦说话的平曦同时也转过了头,水灵灵的清澈眼神恰恰与玄殷对个正着。
「曦儿……」唇瓣轻嚅,玄殷竟没敢喊出声,因那匆匆回避的一眼陌生,让唤声全锁哽在喉间,叫他吞不下咽不得地哽痛了心。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殊知南柯一梦,终是惆怅易醒。
纵使早知道治平曦的痴症会有后遗,纵然早在心里揣测过无数回她恢复正常后会如何看待他,玄殷还是找不到一个坦然接受的方式。
严炽书早已夺回帝位,再没有人威胁得到她的安危,心中那丝可笑自私的侥幸,那份盼着她仍痴傻的理由没有了,玄殷这才惊觉自己始终不敢面对的恐惧是什么。
原来……最怕的不是死亡,不是她永远傻得识不得爱,而是倾心爱恋的人用着疏离,甚至是憎恨的眼神看着自己。
原来……再听不到她憨甜的喊他玄哥哥,或微带娇嗔的恼他是只笑狐狸,是这般叫人难受。
从他醒来到现在已近月余,这些天来平曦几乎不曾正眼看他,就算是不小心与他对上了眼,也总是微露惊疑地别过脸;除了吃饭时的难以避免,她也从不与他同处一地,不是跟在蒲松泽或大灰狼身边,便是自个儿关在房里。
那样的陌生与疏离无时不刻地折磨着玄殷,让他几乎懦弱地渴盼着蛊毒再发作,能困在那幻梦里不顾一切……
然而苍天最残酷的便是在你想勇敢时叫人软弱,在你想懦弱时却逼得人不得不勇敢。
深吸几口气,玄殷提起步伐朝蹲在一方泥地上的平曦走去。
「曦儿在忙些什么?」像怕惊扰了她般的小心冀冀,玄殷为自己话声里的微抖感到丢脸。
「……」抬眸望了他一眼,敛眸不语的平曦头垂得更低,培土种花的举动却显得慌张而焦急。
「曦儿在种花吗?我来帮你。」近乎祈求地说着,玄殷撩高了衣袖,直接蹲在她身旁。
几乎在玄殷蹲下那刻,满手褐土的平曦立即像受惊小兔般跳了起来,仓皇不安的朝旁挪了几步,看着他的眼神除了惊怯还带丝不甘。
「你别怕,我只是瞧你种得颇欢愉,想同你一起体会罢了。」奋力压下心头那股受伤与难堪,玄殷浅浅笑道。
「那……给你种。我、我要去喝茶。」局促地说了句,平曦将手里的木铲轻扔给他,慌慌张张地转身要走。
眼捷手快地拉住她的手,玄殷扬起一抹自嘲的苦笑,「你别走。要走也是我这扰你雅兴的人走才是。」
平曦急欲抽回手的举止让玄殷心口泛疼,唇角那抹笑添了几许苦涩,松了手让柔荑从掌间离去,「对不住,我不该打扰你的。」一见着他,她躲都来不及了,还谈什么重新让她认识自己呢?
深黝的瞳眸深处有着悲伤,尽管心中那股酸疼苦痛几要叫人灭顶,尽管再怎么不舍、不甘,玄殷也只能黯然神伤的转身离开。
寂寥落寞的背影映入眼中,缓缓蹲下身子的平曦掏起花种撒入坑内,泪却无声滴落,随着培土的动作融入、肥沃了土壤。
「小姑娘,你若想他活命,便得配合我演场戏了。」
「演戏?为什么?又演何戏?」乍闻蒲松泽已联系上中原天朝的消息,平曦一阵心慌,再听到他要自己扮戏做假的要求,更是万分不解。
「陌生、疏离,必要时甚至绝情憎恨。那小子死心塌地得紧,不这样的话,恐怕他一定会坚持跟你回京。」
「我不能继续假装痴儿,跟你们同往南蛮陪他解蛊吗?」就算是不被允许的爱,她仍想留在他身边。
「实话跟你说了,因为那小子光惦挂着你的痴症,一心一意只想早日将你带回你兄长身边,所以我跟他说你的痴症已有起色,只是兴许有记忆不全的后遗。」
蒲松泽的意思平曦听懂了,只是一定要这般狠绝相逼吗?会不会戏演到最后,真让他断了这份情?那……她遗落在他身上的心该如何是好?
「这也是不得已的手段。再说了,你带着身孕,有办法同我们跋山涉水到南蛮吗?」
「身孕?!我、我有身孕了?」恍若晴天霹雳般的突然,平曦不可置信地抚着自己平坦的肚腹。
「是的。所以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了肚里的小生命想,先回中原养胎待产。我承诺,定会还你一个健康完整的夫君。」
相识的岁月到底几载,她记不太清楚了。可她明白,他将性命置之度外,毅然坚决的将她护在身后已经够久了。
这一次,换她守在他身后吧。只要能保住他的命,哪怕要变成忘恩负义的绝情女子,她也无怨无悔。
抿唇轻咬,平曦掬起另一花种,倾尽所有情感地植下,灌溉以泪珠,盼花开时分,有情人能懂得这方由忍冬花、萱草、红樱草以及山月桂织就的花情心意。
忍冬花是他曾赋予,而她迟以回报的奉献;萱草与红樱草承诺她的难忘与不悔,山月桂则是她盼他安归的期望。
尖锐刺耳却熟悉的鹗鸣响在天际,穿透山头在耳边萦绕不绝,然而负手静立的玄殷却丝毫没有扬手鸣哨的打算。
他很清楚,只要他鸣声口哨,白鹗便能找到他,而那同时也代表着严炽书派来的人即将来迎护他与平曦归返京城。
但这一刻,玄殷却很难不私心地盼着再拖些时日,哪怕平曦待他从陌生到疏离,甚至那双晶亮瞳眸中渐生出怨怼与恨意,他都想贪图。
依严炽书爱妹情切的心思,回京后他定会顾及平曦的想法感受而不允他接近她。那么,到时的他拥有的又该是什么?
「那黑尾的白鹗都盘旋三日了,你还不打算唤它,是想它累死还是想山下那些人死心离去?」
「……」沉默不语,玄殷依旧仰望着天际。他很清楚蒲松泽催促他的用意,是因为他想带自己到南蛮解蛊,他更相信他绝对做得到,只是他仍在释然放手与执着坚持间挣扎。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依小姑娘现在待你的态势,你的坚不放手只会换来更深的怨怼,何苦呢?」感慨轻叹,蒲松泽语重心长地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