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他们进来。」她看着自己身上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拢了拢头发,信步走了出去。
青老大领着妻子黑氏,黑氏手上牵着儿子,几乎是恍惚的踏进宅子,还没来得及细看,走在他前头的孙氏已经啧啧啧的从嘴里发出声响,这里打量,那里打量,眼里的妒忌几乎满了出来。
这宅子可真大,鹿儿那臭丫头竟然瞒着她在外头置了这么大一间的宅子,她到底是给谁做了小,还是去当了哪家员外的妾,否则哪来这么多的身家?又凭什么住上这么舒服的宅子?
「奶奶、爹、娘。」鹿儿喊了人,眼角瞥过去,青明珠直朝着她双手合十做求饶状,示意她真的是没办法了才会把人带来。
鹿儿点头,示意她知道。
青老大四十岁还不到吧,身材中等,一身的青布衫,粗犷的五官都是因为生活辛苦烙刻上去的岁月痕迹,她的养母黑氏身姿端正,穿着干净却简单的夹色布衣裙,秀美的脸因为看见许久不见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红了眼。
可是也只有这样了,这对养父母对她似乎有着难以述说的情结,在亲近和疏远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来,童哥儿,这是姊姊啊,快喊。」黑氏拉过一个个子小小的男孩,叫他喊人。
男孩很瘦,但是一双眼大得出奇,他眼珠滚了滚,带着陌生,小声的喊了姊姊,然后又躲到黑氏的裙子后面去了。
看见童哥儿,鹿儿感觉好像看到半年前的自己,她朝着童哥儿招手,「姊姊带你进去,里面有好多好吃的东西哟。」
鹿儿笑得温柔又甜蜜,黑氏看见也推了儿子一把,「不是天天都叨念着姊姊?」
童哥儿羞怯的又从黑氏的身后走出来,看着鹿儿那只朝看他伸过来,一直没有收回去的手,也伸出自己的小手。
「有话,都里面谈吧。」她向着所有站在门口的大人说道,便牵着童哥儿的手进去了。
她没看见青老大往后退了一步,恭敬的向着一个陌生的青壮年男子作势先请,黑氏更是垂着头退到了最后,最令人意外的是孙氏,她这回没拿乔,等到男人都进去了,她才走在黑氏前头。
殿后的自然是年纪最小又没什么地位的青明珠了。
鹿儿家的前厅通常用来当成摆设的机会多过使用性,今天一下来了这么多人,想不到这空间还绰绰有余,完全不显逼仄。
来的是鹿儿的长辈,上首势必要让给孙氏坐的,不过孙氏也不懂这些规矩,进门便挑了她自觉最舒坦的位置,一屁股坐下,再等花儿给她送上茶水,她不禁拍拍自己的胸脯,还好,她沉得住气,从进门迄今,什么话都没有说,她打定主意要等老大家的家事处理完毕,再来宣布她要说的事情。
众人不分身分地位的分坐在下首两边的梨木太师椅上。
鹿儿让乐乐去把家里所有的糕点瓜果都给童哥儿送上,还叫乐乐看着他,待客该有的礼数都没落下。
「不知道这位是?」鹿儿发现她爹娘对这位身穿锦袍,约四十出头,两鬓点霜,身形适中的男人十分客气,还客气的过了头,这是为了哪桩?
青老大看着好几年不见的女儿,已经稍稍有了少女的清妍姿态,眼里的愧疚几乎要漫了出来。
「这位是两淮盐运使明大人。」青老大介绍道。
鹿儿重新起身屈膝行了个福礼。
明澹虚扶了下,神情却因为这一礼,透露出几分本来压抑住的激动。
「明大人也是你亲生的爹。」青老大又加了句。
第十章 养父亲爹都来了(2)
这雷劈下来劈得鹿儿外焦里嫩。亲爹?
养父、养母、亲爹,呵呵。
「你不是我们亲生孩子的事我和你娘从来没瞒过你,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你亲人要是寻……寻来,你不至于为难,如今明大人寻来了,你就跟着他去吧。」青老大说话也不铺陈,很直接的就让鹿儿跟着她亲爹走。
「要是我说不呢?」
「你这丫头就是个不知好歹的!不声不响的偷跑回老大的家,没死在那又一声不吭的搬到县城来,你好本事,好能耐,别说一大家子被你瞒得死死的,现在连自己亲爹都找到这里来了,还摆什么谱?」安静不到一盏茶的孙氏哼了声。
她可是亲眼看见那位大人拉来好几车珍贵东西,说那些个好东西都是为了感谢老大替他护住女儿,还养大了她的一点酬谢。
老大是她儿子,给老大的,就等于是她的。
「对了,孩子,你怎么一个人住在这大宅里,青兄弟告诉我,他为了家计不得不外出讨生活,所以把你托付了他的母亲……我之前随着青兄从宜州过来,便直奔老太太家,没想到家里人却说你不受管教跑掉了,后来得知你回了青兄弟的院子,哪里知道我们又扑了空,几番折腾,明珠姑娘才告诉我们你在县城。」明澹不喜欢孙氏的粗鄙,但看在她是青老大的母亲,还抚育过他女儿的分上,对她的粗俗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一言难尽,过去的事我也不想重提,只是我如今能独立了,也一个人过得好好的,就算你是我亲爹,我也不想跟你走。」是谁规定亲人来找了,她就要感恩戴德的跟着回去那完全陌生,甚至不知道在哪里的家?
她这一年已经挪了两次的窝,真的不想再动了。
「你不愿意跟爹走,爹知道你生爹和你娘的气,气我们抛下你,还让人把你给带走,十几年对你不闻不问,爹这么突然的出现,你又怎么肯无条件的跟着我走?」明澹没有生气,出乎意料的明理。
当年他只是个小官,不小心卷进上司的贪污案件里面,就连刚生产的妻子也被牵连入内,眼看着贪污案如雪球般越滚越大,牵连的范围已经超过他的想象,他破斧沉舟,使尽所有的关系和家产,终究只保住母亲和弟弟两人。
自觉无望的他和妻子反复商量,他们冤死没有关系,但是说什么也要留下明家大房的血脉,他设法买通狱卒递了消息出去,让他一个颇为信任的弟兄来见他,请求他将自己甫出生的女儿带出牢狱,甚至离开他所在的地方越远越好。
妻子身边忠诚的婢女自告奋勇,买了一具死婴以偷天换日的手法将鹿儿换了过来,又连夜偷偷带着她乔装出城,在城外和青老大会合,一起逃出了所在地。
他不知道女儿是否逃出生天,也无法顾及妻子因为失去女儿,心情郁郁,加上又刚生产完,牢狱里头哪来可让她坐月子的条件,所以身子日渐不好。
他为求一线生机,求见监察御史,说他愿意转为污点证人,只求将来冤案平反,他和妻子能得一条生路。
监察御史允了。
然而他的妻子没能等到他冤狱平反那天就过世了。
他的心如槁木死灰。
但是他还有一个老母亲在外头盼着他出去,还有一个下落不明的女儿等他找回来,他怎样都不能死!
后来他的冤情终于平反,也指证了涉嫌贪污的上司,所有的证据都指出他是清白的,他出来了,也回到了家,他以为自己从此起复无望,也不敢奢望回到官场。
哪里知道那位监察御史却因为他协助着破获了这一桩牵连甚广,非常棘手,皇帝为之震怒,连下三道圣旨要严厉查办的贪墨案件,对明澹留下深刻的印象,在皇帝面前没少为他美言。
皇帝一查,查明明澹虽然只是个芝麻七品官,却公正廉明,官声颇好,这回完全是被人拖下水,他想了想,又把明澹叫来面前问过一遍,明白他的才干,让他外放到离京城十万八千里远的一个小县,从头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