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负浪一径地冷笑,“你太不了解他,你以为?我倒以为,这世上怕没有任何事比这大理段氏王朝于他更重的了。”
李原庸只是不信,“王上已然有了遁入空门之意,这才早早定下了段正明为储君,他并非贪恋王权之人,你莫要拿这话来诓我。”
“信不信,你等着便是。”落下话来,段负浪兀自料理他这一院的花花草草、鱼鱼鸟鸟。
想救密所的,不单是李原庸一人。
相国府内,高泰明早已打听清楚鬼字号地牢里的情形,也盘算清了想要救密所的全部途径———没有全部,就只有一条。
掌了灯,高泰明摆上筵席,命人请来了公主。
夫妻二人对坐着,却不如平常亲密无间,高泰明先斟了盏酒给段涟漪满上,又自斟了一盏,拿在手中。他并不急着喝,端着盏立起身来,转到公主面前,直直地跪了下去。唬得周遭侍候的宫人、侍婢全都慌了手脚,不知驸马如何行此大礼。
唯有公主段涟漪不出声,也不扶他起身,只是端坐着,稳稳当当地受了他这一跪。
待他直起身来,她才挥手屏退左右,单留下他夫妻二人彼此相对。
他不吱声,她替他起头,“有事求我?说吧!”
“求公主救密所。”
她只是望着他,并不出声,由着他一气地说下去。
“十几年前,我丢下她不理,独自远走他乡,让她代替我在宫里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要是没有她,我早就成了不男不女的阉人;要是没有她,就没有今日的高泰明。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能不管她。我知道,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人能改变王上的心意,怕只有公主你了,所以我……我求你,求你救救她。”
她仍是不露声色,那种没着没落的感觉让高泰明的心揪到了一块,以为她误会了他对密所的心意,他慌张地想去解释:“你别想歪了,我对密所笃诺不是男女之情,我对她是……”
她的手横在他的口唇间,挡住了他即将说出口的真相。
到了这一刻,她终于开口了:“别说,永远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真实身份。”
“涟漪,你……你知道?”
段涟漪甩开绣着大朵花团的衣袖,暖暖地漾出笑来,“以你对我的了解,你觉得,我会嫁给一个我根本不了解的男人吗?”
不会,她不会。
“以你对我的了解,我会容忍我的夫君日日流连一个侍婢而无动于衷吗?”
不会,她绝对不会。
“以你对我的了解,我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夫君最割舍不下的那个人就这么死去吗?”
他……不知道。
这当口,相国府大管事走到了门口,见他夫妻二人正说着话,没敢直接闯进来,就停在门外,等主子的示下。
段涟漪早已看见了他的身影,抬起下巴便问:“准备好了?”
管事的回说:“车马一应备齐,只是,公主殿下就这么独自进宫吗?”
她要进宫?她早已安排好今夜进宫?高泰明茫然无措地偏过身来望着自己的妻,同床共枕这么些日子,于她,他还是有些不懂。
“涟漪,若是……若是王上开出什么条件,你……”
“我知他会开出什么条件,我知道的。”段涟漪给他一记安慰的眼神,心口却堆满了思绪万千。
她知道段素徽会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来交换密所笃诺的命,她一直都知道,她只等着他开口,而他……只在等待如今日一般的契机罢了。
今日的大正殿寝宫与往常全然不同。
一干侍卫、宫人、侍婢尽数撤了,单留下一盏灯、一壶酒和一只杯摆在桌上,似等着谁的到来。
段涟漪看着此景不觉露齿一笑,看来段素徽等她今日的到来,已等得够久了。
“我来了。”
她兀自坐在桌边,刚斟满酒,他便自皇幔后头现出身来。
段素徽坐在她的对手,取了她斟满的酒,自饮了。
段涟漪望着他,忽来一句:“我记你是从不喝酒的。”
“是,酒易醉人,而我……我怕醉,也绝不能醉。醉了酒,若吐出真言来,便是我的死期。”带着酒意,他微醺的脸庞望向她,“姑母,你比我计划的,来得晚了些许啊!”
“不碍的,不碍的,迟到总比不到的好。”见他一杯接着一杯地灌着酒,段涟漪笑开来,“看情形,今夜这壶酒你是要独饮独醉,没打算让我半杯了。”
她说话的工夫,他半杯残酒已入口,“叫姑母见笑了,我能醉酒的时日不多,比不得姑母,日日可饮朝朝当醉。遂,侄儿可以大醉的时日,姑母就成全了侄儿吧!”
段涟漪猛地绷住脸,敛起笑容,“你以为你以密所挟制了我,你便可高枕无忧,日日可醉了?”
“不敢。”段素徽谦卑地赔着笑,“侄儿从不敢痴心妄想可随心随性的时日,不过是得过且过,能醉当醉罢了。”
段涟漪自怀袖中取出一道密旨放到酒杯旁,“这便是你想要的了,拿去吧!什么时候放密所?”
段素徽看都不看那道黄缎包裹着的东西,只盯着酒壶,手里把玩着那只攀龙附凤的酒杯。
段涟漪嗔道:“别装了,你要的不就是永娴太后留下的这道遗诏嘛!现在诏书就在这里,是烧是留,你自己定,我只要你放了密所。”
“其实,”段素徽拿杯子对着烛火照了照,漫不经心地念出一句,“其实,我还该杀了你的,姑母。”
她并不感到吃惊,今夜进宫之时,她便预备好了走不出这道宫门。
她只是要他知道,“杀了我,拿下这道永娴太后的遗诏,你的秘密便永远无人知晓了?段素徽,你未免想得太天真了吧!你的秘密就在你身上,任何人,任何人!只要对你产生一丁点的怀疑,都能置你于死地。”
“哈哈哈哈!”段素徽仰天大笑,“姑母,你以为侄儿这二十多年是怎么活过来的?怀疑?这王宫内苑里最不差的便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我日日地活在这宫闱当中,早已惯了。”
“你当真不怕?”段涟漪想不到这平素看着最具平常心的段素徽竟有这天大的野心,“还是,你权欲熏心,已失了常性?”
段素徽哑然失笑,复又操起了酒杯,“这点就不劳姑母操心了,总之今夜———我是要一醉方休。”
酒入愁肠,化做满面笑容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