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天过去了,风荷举和小五都没事,没有心口疼,也没有吐血,两人厮守在床榻,看天蒙蒙亮起,又看天层层黑下,慢慢松下一口气。
这是很多年以来第一次平静无波地度过小暑,然而,这种平静却似预示着不祥的征兆,令人惴惴不安,就好像,就好像这是最后一次的安宁时光,下一次,下一次就是永别。
“是我害了你。”将小五搂在怀里,风荷举悠悠地开口,内疚和自责溢于言表。
“不,”轻掩住他的唇,小五笑,“是你救了我。呵呵,我说了你肯定又要骂我是笨蛋,可是,却是真的,我很感谢那个给你下毒的坏蛋。没有他,我就不会遇见你,能遇见你,对我来说是这辈子所能遇见的最好最好的一件事。所以,我感谢他,虽然他是个坏蛋,让你受了这么多罪,可是,我还是感谢他,因为他的歹毒,才得以让我有机会与你相逢。呵呵,说起来,我也是个坏蛋呢,而你那么那么好,我这个坏蛋想要和你在一起自然是要付出代价,否则天下不公,老天爷会很难办。可惜我太笨,没什么本事,不能为你多做点事,真希望能变成仙女,朝你轻轻吹一口仙气,然后你就能立刻好起来。”
“你这个笨蛋。”
除了这样骂,他找不出别的话来掩饰内心的酸楚。他何德何能可以得妻若此,他的小五,为他做了这么多,而他又为她做了什么?
“等你身体好些了,我们补办一个婚礼,好不好?”捏着她的手指,他以商量的语气做着决定。这个婚礼是他欠她的,迟了好多年。
“好。”小五愣了一下,笑着应,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儿后,终于还是坠下来。
她还以为她不在乎这些,她还以为只要和他在一起,有没有名分并不重要。可是,听到他主动说出口,她还是想哭。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才能和他共葬一个墓穴,她的墓碑上才能写下“风荷举之妻”的字样,她才能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她才能拥有来生和他再相牵绊的机会。所以,好,她要嫁给他,以世人认可的方式成为他的妻,即使她命不久矣,她也不愿失去这个机会。呵,她,果然是个坏蛋,她这样这样坏,为什么他还要对她这样这样好?他才是笨蛋,比她还要笨的笨蛋。
搂着他,她的眼泪流个不停,而他,更是心疼。
“对不起,小五,是我欠考虑让你受委屈。”
她哭得更凶,“不,我不委屈,我只是,只是开心,好开心。风,风,风……”
说不下去,只好揪着他不断念他的名儿,她的呼唤落在他心上,激起无边的心酸和怜惜。
这个笨蛋,他的笨蛋小五,叫他怎能不想着为她做一点再多做一点什么。
唇轻柔地落在她的眼上、脸上、唇上,风荷举叹息着祈求老天爷可以给他再多一点时间,让他可以把这个笨笨的家伙一直一直护在怀里再也不受欺负和委屈。这个笨蛋,他的小五,他的笨蛋小五……
一个月后,立秋之日,风荷举和韩小五在白云山举行了隆重的婚礼。
按照传统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之六礼,初阳成为小五的娘家人,岁暮寒为媒,如烟担当司仪,所有清风学院的师生作证,两人身穿喜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灵位,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清风阁内,红烛高照,红喜满墙,红绸飞舞,喜气洋洋。
即使早已成了他的人,即使老早为他生过孩儿,可是头戴凤冠身披霞帔当新娘还是生平头一遭,说不紧张那是骗人。总觉得,总觉得像做梦一样,好不真实。
很早很早以前,在她刚进春满楼的时候,她就断了新娘梦。后来,离了春满楼,有了久儿,以寡妇之身,也曾有人前来说媒,可是她都不曾有成亲念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竟然还能把幼时的梦拾回来,只是,只是呵,一回头却似有百年身,这么美好,却美好得像做梦,好怕好怕这是空欢喜一场。
轻轻挑开红盖头,看到紧张得捏着手指闭着眼不敢睁开的小五,风荷举心下一酸,低声喃道:“笨蛋,你不想睁开眼看看我吗?”
想,当然想,怎么会不想,她最看不够的人就是他啊。
缓缓睁眼,迎上他笑望而来如倾如诉的盈盈水目,温润如玉,高洁如玉,长身玉立的他,是她的夫。
“小五。”
“风。”
不约而同唤出对方的名儿,深深地拥抱,就好像,就好像是最后一个拥抱般用力而绵长。
良久之后,他端起桌上的一杯酒递到她嘴边,她咬住杯沿,他旋即咬上去,共同饮下一杯同甘共苦酒。看她辣得皱起小脸儿,他把自己的唇贴上去替代酒杯,用舌尖探进她口中稀释酒的烈辣,而她脸通红,唇娇艳,眼迷离,晕陶陶,幸福得好像飞上了云霄。
吻,持续燃烧的吻,好似没有尽头,可是,也仅是吻而已。
抚着她微肿的唇,他轻笑着咬一口,
将她轻放上床,帮她褪去累赘的衣饰,然后扯过薄被,盖好,起身。
小五咬着唇不解地望着他,他握住她的手,笑,“你的身体还很虚,不能累着,乖,闭上眼,早点睡。”
她嗫嚅着坚持:“可、可是今天是洞房花烛夜,如果不做全,会、会不吉利。”
“你什么时候开始迷信了?”刮刮她的鼻子,见她嘟起嘴,他笑,声音既无奈又宠溺,“好好好,你想要,夫君我就满足你。”俯下身坏笑着轻咬她的唇,他哄道:“乖,等夫君一会儿好不好,我先去招呼外面的客人,马上就回来陪你,你乖乖躺着,不准下床,知不知道?”
“好。”她乖乖点头,勾住他脖子恋恋不舍,“那你早点回来。”
“好。”
放下床幔,他微笑着朝她挥挥手,然后走了出去。
院子里,月似弯钩,透着冷意,就好像,就好像催命罗刹手中的勾命镰,冷得人心里直发颤。
风荷举没有前往喜酒现场,而是一个人坐在清水潭边,怔怔出神。
他手里举着一个吊坠,迎着月光,可以看出是荷花骨朵造型,原本该发出莹润光泽的羊脂白玉现在却似蒙了尘般发乌发暗,上面隐隐还有几丝龟裂的细纹。
玉能养人,人也能养玉,好好的一块顶级白玉戴到她身上竟然变成了这样,叫他怎么不心痛。
都怪他呵,怪他这个贪欢之人,如果不是他一次一次和她行鱼水之欢,她怎么可能中毒至深至回天乏术?是上天在处罚他,罚他的贪,罚他的欲,单罚他还不足以解恨,还要夺走他心爱的人。
而那个笨蛋,竟还想着用她早已不堪负荷的身体为他解毒,说什么洞房花烛夜,说什么不做全了不吉利,她的心思,他若是再猜不出来,他枉再为人。
笨蛋小五,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是为救我而死,那活下来的我,又怎会活得安宁?我要的,宁愿是你病病怏怏的相守,也不要你用彻底的牺牲换来我长久的安康。你的身体,你自是比我还明白,你以为你既然已活不久了,那就不如为我多解点毒再多解点毒。你这个笨蛋,你怎么可以如此不爱惜自己,我又何德何能,需要你如此一再牺牲。小五,小五,你这个笨蛋,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你不可以让我刚得到没多久,又让我极快地失去,小五,我会受不了的,所以,小五,为了我,你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婚后第二天,岁暮寒例行过来给夫人把脉,一把之下,不由惊诧。
“夫人,您的月事多久没来了?”
“呃,我,那个,我忘了。”
突然被问及这个,小五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最近发生好多事,她还真是想不起来上次月事是哪天。
一边的风荷举道:“自夏至之后,就没见来了。怎么了?”
岁暮寒若有所思,“如果没出错的话,夫人是有喜了。”
“啊——”小五一听,立刻坐起,杏眼圆睁,喜上眉梢,“真的?!”
见岁暮寒点头,她立刻搂住风荷举的脖子笑起来,“呵呵,没想到,真的可以再为你生个孩子。”
风荷举笑着将她按回床盖好被子,哄道:“好了,乖乖躺着不要乱动,你现在是两个人,更要注意,知不知道?”
“嗯,嗯。”她抿唇笑,不停点头,那样的喜悦,却令他那样的不忍。
以她目前的身体,怎么能承受生育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