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你说你在二十年前曾寻找过我,一年前我下山来,江湖上渐渐有了我的名号,你难道不曾听到过?为何你没有联系我?”陆歌岩沉声道。这假墓、姨娘闪烁的眼神,似乎另有隐情。
返家以来,他心情混乱,此刻虽然总觉不对劲,却如雾里看花,看不清捉不住,真的有什么不对吗?或是纠缠他二十年的梦魇,令他疑神疑鬼?
“这……你这一年来杀了好多人,我、我会怕你……”赵姨娘强笑,她是怕,怕死了他得知她参与灭门,宰了她祭奠惨死的家人。
她飞快瞥了孙二一眼,低下头去。
感觉陆歌岩的目光瞧来,孙二不敢回望,只是对陆歌岩尴尬一笑,别开眼去。
陆歌岩微皱眉。姨娘为什么要看孙二?他看得出姨娘与这男子关系不单纯——莫非,姨娘是担心他因为她养了小白脸而怪她?
在他记忆中,姨娘是个胆小温和的女子,这几年,姨娘占据他的家,以主人自居,如今他归来,她难免心虚愧疚。她一个女人家,想要有个男人倚靠,也是情有可原,他并不怪她。
他叹口气。“姨娘,你不必怕我。我的剑只杀仇人,不会对付家人和亲人。我了解你的苦心,但我要的不是一个凭吊之处,我想见我爹娘真正的埋骨之所。”
邝灵听得暗暗皱眉。他怎么了?疑点这么多,这么显而易见,他何等精明,怎么可能毫无所觉?他怎么会对赵姨娘没有丝毫疑心?
陆歌岩问道∶“所以,他们其实在大宅里?”
“是、是啊,等等我们回府,我立刻就带你去——”赵姨娘的话还没说完,便有人急急奔来,一路惊惶地叫嚷。
“夫人,不好啦!不好啦!”是陆府总管。他脸色惨白,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一路急奔来的。
赵姨娘没好气地斥道∶“什么事不好了?”
总管一脸恐怖,喘口气,颤声道∶“府、府里——出人命啦!”
一行人急赶回陆府,总管在路上向赵姨娘禀告。
“府里众人本来各自在做事,我也按日常规矩到处巡视,忽然马厩那边哄乱起来,马夫来报,说是马一匹匹倒地暴毙,我刚过去察看,没想到厨房也乱了,厨子、厨娘陆续倒地不起,一探口鼻,全都没了气……”
众人赶抵厨房外,就见外头放着十来具尸体,都盖了白布,长工们围着议论纷纷,几个丫头聚在远处哭泣。
赵姨娘见着尸体,手足无措。“这、这是怎么回事?”
尸体全都脸色发黑,显然是中了剧毒,陆歌岩只瞧了一眼,问邝灵道∶“你看如何?”
邝灵俯身检视尸体,取出白布包指,翻开尸体的嘴唇和眼皮察看,嗅了嗅四周气味,瞧瞧空无一人的厨房,问唯一活下来的厨娘∶“当时是什么情状?”
厨娘啜泣道∶“我们大家本来在做今天的点心,忽然有人大叫起来,声音痛苦,有人去扶他,可是他倒下后就动也不动,接着大家陆续倒下……”
邝灵点点头,向陆歌岩道∶“是‘牙木桂’。一种从海鱼提炼的毒素,这毒溶于水就能用,但略带腥味,一般人会以为是鱼虾的味道,不会留意。”她望了厨房一眼。“里头都是这种气味,要查出毒下在哪里,得花一番工夫,而且这毒容易残留,最好是把厨房烧了。”
赵姨娘立刻尖声命令总管去安排,一面惴惴地问∶“为什么有人要害这些人?这些人只是给我烧饭的啊!”
“说不定是有人想害我们。下在用水之中,下人不知道,拿水去煮饭,送给我们吃,我们就中毒了。”孙二皱眉道。
六姨太问那厨娘∶“今天有陌生人来过厨房吗?”
“没有……”厨娘瞧向邝灵。“只有邝大夫一早来过。”
此言一出,所有目光集中于邝灵,陆歌岩与阿卫的视线格外复杂。
她淡道∶“我一早饿了,等不及送早饭,就来瞧瞧有没有东西可以果腹。”
陆歌岩忽问∶“你的箱子里有‘牙木桂’吗?”
她震愕,他是在怀疑她吗?她望向他,他眸光深邃无波,眸光没有怀疑,但也没有信任。
她微微昂头,坦然道∶“有。”
气氛霎时变得古怪。人人盯着她,赵姨娘震惊尴尬,孙二严肃,六姨太显得诧异又难以置信。下人们有的惊恐,有的怀疑。
下毒的不是她,何必心虚?她问心无愧,昂然面对所有视线。
“不可能是邝大夫下毒。”陆歌岩道∶“她是我的朋友,不会加害我家中的人。下毒的另有他人。”
他既如此说,赵姨娘也不便当场追问邝灵,只道∶“我先让人处理了这些尸体,再让人把厨房烧了。”
“就麻烦姨娘你了。”陆歌岩道,右手按住邝灵肩头,淡道∶“邝大夫,我护送你回房吧!”
名为护送,但邝灵很清楚,陆歌岩是想检查她的木箱。一回到房中,她立即取来木箱,箱中果然被翻得狼籍,她冷静盘点。
“我昨天傍晚开过箱子,当时东西都还在。”
“所以偷药的人,必定在昨日傍晚之后才来。”陆歌岩问道∶“丢了什么?”
“牙木桂整瓶不见了。我箱中有几味药,但被偷的全是毒物,下手的人必然懂得毒物,很明白他要什么。”装有血绣菊的小瓶也被偷了,幸好,她将大部分的血绣菊藏在木箱夹层中,没被盗走。
她望向陆歌岩,他若有所思地倚在门边,眸光沉静而锐利,仿佛变回初次见面时那个男子——机警,冷淡,什么也不信。
回房的路上,他一路扣着她肩头,像是防她逃跑,是当真在怀疑她?
“不是我做的。”她沉不住气,先开口。
“我知道。我相信你。”
“不,你的神情分明是不信我。”
“也许该说,此刻我不知道该信什么。”假墓、暴毙的李昆、有所隐瞒的姨娘,还有他解不开的心结,太多事同时发生,令他混淆,他难以整理思绪、静心思考。他不愿相信是她,但毒药的确是她的,他还能想到谁?
“为什么?我们相处这么多日,你还信不过我吗?”
“你做了什么让我相信?难道在汤里下迷药,是为了让我相信你吗?”
邝灵无言可对,苦笑。“的确,你怀疑我是无可厚非。”只是,他邀她共享一把伞,她以为在他心中,她是与众不同的……原来,是她自以为是了。
只是想要你在我身边……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她咬唇不语,有自作多情的难堪,更多的是失落,心绪纷乱,但仍试着为自己辩解。“可是你也瞧见了,明明是有人来偷我的药……”
“除了我和阿卫,有谁知道你带着一箱毒药?既然不知道,怎会来偷?箱子是你的,你大可将它弄乱,装作被人盗取药物。”
“但是,你和阿卫都知道我擅于用毒,出了这种事,你们第一个就会疑心我,我怎么会在你们眼皮底下玩这招?这不是太蠢了吗?”
“或许你算准了这一点,认为我们不相信你有这么蠢,反过来利用我们。”
“那我又为何要杀那些人?”
“也许他们撞见了你做什么,你想灭口,或者你计算失误,本想害别人,没想到下毒的水被他们喝了……”他只是随口猜测,但听来不无道理,不由得也将信将疑。
她越听越恼。“这都是你猜想的罢了,我和那些人素不相识也无仇,为何要杀他们?杀他们对我又没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