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
“他是长寿王爷?他不是李奕,他是朕的叔父长寿王爷?”
冯小九终于停下手中的活计,默默地望着脚边的草绣球。盛绽之后,便是凋零了。
“长寿王爷已死,这世间哪里来的活生生的长寿?”
长寿王爷已死?不,传闻长寿王爷自离宫后便跟随算天子大师修行,身体渐朗,自胎里带来的喘息之症也痊愈了。
她为何却说长寿王爷已死?
是在她心中死去了吧!
她……还爱着他叔父吗?
拓拔弘旧话重提:“那日我跟你提的事,考虑得如何?是要在宫外另立别苑,还是要我废后?不,不止是废后,我可以为你废除整个后宫,只要有你……我只要有你一个就够了。”
她却平静得好似这即将凋零的草绣球,风卷起的不过是她残存的心,“我永远是太后,永远只会是你的太后,这北魏的太后,这点……永远不会改变,谁也不能改变。”
到这一刻,不怕告诉他十年前的真相。
“当年先帝之所以会娶我为后,全是因为算天子一句话断定我乃后命,娶我之人必成九五之尊。当时长寿王爷病重,眼见命不久矣,急需千年童子参离宫续命。先帝拿那棵千年童子参和长寿王爷换了我,我就此成了先帝的文明皇后。
“其实那会儿先帝已经知道,拓拔皇族每代大限在二十五岁之人必定是登上皇位之人,他比长寿王爷更需要那棵千年童子参续命。果然,先帝在二十四岁那年向来健朗的身子渐渐虚弱起来,病势也一天沉似一天。
“自先帝立我为后之日起,对我一直是宠爱、容忍、宽信。我不想做的事,他从未逼迫过我,反而处处体谅我,迁就我。我对他无以为报,在他驾崩前,我惟有答应他全部的要求。一是做好镇纸,替他镇守住这天下;二是照管好你,让你成为千古名君;三便是永远做这北魏的太后。”
她身系后命,做谁的皇后,先帝都不能安心。惟有命她立下誓言,永远做这北魏的太后,永远不能再做旁人的妻——长寿王爷是死是活,对她而言,已然没有任何意义。
她惟有守着这片草绣球,花开花谢,岁岁终老。
拓拔弘望着她垂着眼帘瞧着草绣球的模样,霎时明了,这十年来,无论是先帝的遗命,还是他的掏心掏肺,到头来她眼中只留这片草绣球。
不管李奕是不是长寿王爷,都不能留。
“明日,朕会于朝堂之上当众宣布李奕三十条罪状,并令其当堂自行了断。”
冯小九手一紧,将手边的一株草绣球连根拔起。背对着他,她只是不住地呢喃:“他不能死……他不能死……”
第八章胜负难解(1)
自小被立为储,拓拔弘的任意妄为早已在李奕的意料之中,可让他意料之外的却是来宣旨令他自行了断的竟是尚书李敷。
李敷进了牢房,遣退左右,反锁了牢门,李敷盛着毒酒便双膝着地给他跪下,“少主,李敷对不起您,李敷让少主受委屈了。”
李奕端正地坐着,坦荡荡地受他这一跪,“你既做了,你我便再无主仆情谊。你执行皇令,于我哪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一说?”
他这话说得李敷磕头如捣蒜,“少主这话让李敷死十次都够了,只是李敷死不足惜,心愿未了却是人生一大憾事。”
李敷的心思他当最明白,可他一心只想着文明殿里的那位正主儿,早已将这十年间他一力拉捧的这些寒门子弟忘得干净。
李敷不得不出此下策,点醒少主。
“少主您是知道的,李敷出身寒门,非士族子弟。自古士族寒门有天壤之别——服冕之家,流品之人,视寒素之子,轻若仆隶,易如草芥,曾不以之为伍。世家大族为了彰显门第族望,为了不混淆‘士庶天隔’,不与寒门庶族通婚,更不令寒门子弟入仕途。
“当年,李敷有幸得太武皇帝和妃宫娘娘的提携,以寒门之姿入官门。可即便如此,李敷亦处处受到士家大夫的排挤,事事受牵制。十年前,李敷钟情于会稽张家小姐,竭力求亲。可他们怎么说?顾、陆、朱、张四大家族或自择素对,或与孔、魏、虞、谢四姓结亲,我非士族出身,与我联姻乃门流之耻——与我成亲竟是耻辱!是耻辱!
“我不仅丢了大好的姻缘,更因此遭同门讥讽。就在那时,李敷遇见了少主,少主不嫌弃李敷寒素出身,竭力提携。更引一帮寒门子弟入朝为官,互为臂膀,结为羽翼,彼此支撑,成为国之栋梁。
“少主,你是我等寒门子弟的魂,你是这北魏的脊梁,你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您不当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这江山社稷,放弃我等誓死追随您的忠诚臣子。”
李敷将毒酒倒于盏内,头也不抬地自说起来:“我知道我向皇上罗列您的罪名,会将您陷入死地。可除此以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逼您出手。我知道,一旦您奋起,当今皇上根本不是您的对手。为了江山,为了少主,更为了这天下的寒门子弟,请您莫要再一心放在那女人身上。”
李奕端起那杯毒酒,放置在手心里细细把玩着,“李敷,还记得我曾问过你的那个问题吗?若你有一心爱之人,吵吵闹闹一世和情深意长一时,你会选哪宗?你不曾回答过我,我告诉你我的选择——吵吵闹闹一世,十年前我便做出了抉择,此生再不更改。”
他仰头欲喝下那杯毒酒,李敷的书却挡在杯口,“少主,酒易醉人,您还是莫要喝得好——李敷已经替你咽下了杯中苦酒,留给您的将会是大好河山。”话未落音,他人已倒下。
李奕心头一怔,莫不是……
“我事先已喝下毒酒,今日我是来同少主告别的。我喝下的毒酒会慢慢腐化我的身形、容貌,没有人会怀疑死的不是李奕,而是进来宣旨的尚书李敷。外头我都已打点好了,稍后您便可戴着我的官帽直接离去,没有人会拦你。李奕已死在这牢狱之中,之后,您是做回少主,还是旁的什么人,都由您。只是……只是李敷……李敷将这天下寒门子弟的期望都托付给少主您了。”
以命相托。
他逼着他,丢弃宿卫监的身份重返宫闱。
从今日起,李奕已死,活下来的是拓拔长寿,承载着天下寒门的——拓拔长寿。
***
侍候文明太后的内常侍匆匆跑进太后殿,刚想开口,却见太后正在抚琴。内常侍立在门外,左右不是,只得等着。
一曲终了,冯小九合上手掌,久久方令内常侍开口:“如何?”
“回太后的话,如太后娘娘所料,长寿王爷……长寿王爷真的返宫了。”太后真乃神人也,连离宫十年的长寿王爷何日返回宫闱都估料得如此之准。
一声叹歇,冯小九深知挡不住的事终将发生——宿卫监李奕的死期便是拓拔长寿拓拔长寿返宫之日。
“去,准备朝服,我要去见皇上。”还有,那个离宫十年的短命鬼,他们终将再见。
然再见之日,她却再不是他的冯小九了。
她是小太后,是替先帝镇住天下,守住拓拔弘的小太后。
拓拔长寿身着朝服返回宫闱,走到紫竹堂前,他顿住了脚步。往南是冯太后所在文明殿,向北是皇上所居正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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