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在猜想,不知道他怎么了?他到底有什么心事没说出口?
原本的吊儿郎当收敛了不少,但贺青舟沉默异常的行径却让她很不习惯,有时关心的问他怎么了,他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回答。
过没多久,他们已经来到皇朝与玥国交界的地带,因为玥国以出产许多珍贵草药而闻名,所以这个地方商业贸易频繁,非常的热闹。
而一踏入这个地方,她就有一种异常熟悉且怀念的感觉,在决定好落脚的客栈之后,她便毫不犹豫的走出客栈,在大街上到处走著。
贺青舟看她走了出去,心情忐忑不安的赶紧跟上,不让她独自一人。
“蝶依。”
“嗯,你怎么跟来了?”
“怕你随便乱走迷了路,到时候就走不回来了。”
阮蝶依刻意捶了他一拳,但力道根本不怎么重,“神经,最好我是这么愚蠢的人。”
他笑著承受了她这一拳,完全不痛不痒,在她收回手时还趁机反握住她的手,让她原本假装气愤的表情染上了一丝娇羞的红霞。
两人相处的这段时间以来,他越来越不安份了,三不五时就用这种小动作占她便宜,而且还笑得这么开怀。
其实她真应该好好教训他一顿的,可是她最近对他心软了不少,也就不想太与他计较。
“说真的,我觉得自己好像来过这个地方一样。”她兴趣浓厚的往其中一条路走,“从这条路走过去,好像有……”
“蝶依。”
贺青舟刚才趁机挽住她的手一直都没放开,此刻更是收紧掌心,趁此留下了她的脚步。
她疑惑的转过身,“你是怎么了?”
他的表情有著说不出的挣扎,挽住她的手越握越紧,“我……”
“到底怎么了?”阮蝶依拍拍他紧绷的脸蛋,要他放松点,“真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一路上怪里怪气的,来到玥国边境之后整个人更是怪到了极点。”
面对她的询问,他只能无奈的苦笑,因为她根本不知道重新踏入这个地方对他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事,这里有他无法面对的过往,还有他与她共同拥有的点点滴滴。
所有的喜怒哀乐爱欲恨,他都遗留在这,只因为如果不抛弃这个过往,他会活得比现在还痛苦。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呀……
“你这是什么表情?”
她想让他放松点,他的眉心反倒纠得更紧,“该不会……这里是你的什么伤心地吧?”
看到他突然变得如此沉默,她真的好不习惯。
阮蝶依的手不由自主抚上他的眉心,想要化开那深沉的忧郁,然而他只是拉下她的手放在颊边,感受由她手心传过来的温暖。
“青舟?”
“之所以伤心,都是因为你呀……”
“你又来了。”
“是呀,我又来了。”
贺青舟无法告诉她为什么,这痛苦的回忆只要他一个人承担就够了,他只希望她保持现在这一无所知的情况,这样就够了。
她真的不忍心看到他这么消沉的模样,“有事可以告诉我,你不要一个人……”
“啊啊……大人,我终于又找到你了!”
原本消失已久的燕津熙突然挑在这个时候出现,打断了他们俩之间的亲密气氛,贺青舟错愕的看著他,只觉得大事不妙。
“大人,你有事没事怎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呢?”
燕津熙只注意到他找寻已久的将军大人,根本无暇看他身旁还有什么人,“我一路从药神山追来这里,很累人呢,这个地方局势混乱,又快要打仗了,你还是别待在这的好。”
贺青舟低叹了口气,“津熙,我爱到哪去你管得著吗?还有,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再叫我大人了。”
他抓住阮蝶依想赶紧离开,生怕燕津熙会有什么惊人之语,然而燕津熙根本不懂他的心思,只是不死心的跟在他后头劝说,“大人,你就可怜可怜我,让我可以回京覆命去吧。”
他真的快受不了这个死缠不放的烦人家伙了,“我不答应和你回去,你一样可以回”乐覆命。”
“那怎么行,皇上就是要我将你带回去呀。”
“要带我回去?行,等我死的时候再说吧。”
没想到贺青舟再次毫不犹豫的拒绝他,燕津熙好无奈的呼唤,“大人……”
“别再叫了,我不是你大人!”
瞧燕津熙那苦命到不行的悲惨模样,阮蝶依轻笑一声,柔声问道:“这是你过去的同僚?”
贺青舟真的很不想承认,他可以不承认吗?
直到阮蝶依开口,燕津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到她这个人,“你怎么……”
这时,他内心突然闪过一丝异样的熟悉感,心想这个人怎么看起来似乎有一些眼熟?他又看了她好几眼,才赫然惊觉,“你……你不是修……”
“津熙!”
贺青舟猛的钳住他的肩膀,让他疼痛的闷哼了一声,那力道之大差点要掐碎他的肩胛骨,让他不由得流了一身冷汗。
他瞪视燕津熙的眼神冷淡得异常可怕,让燕津熙恐惧不已,他不带任何感情的开口,“津熙,离开这里。”
“你是为了……她?”
“别让我再见到你。”
“又是为了她?”燕津熙了悟的轻笑了一声,“我懂了,原来这三年来你对皇朝不理不睬,都是为了这个女人。”
“燕津熙!”
“好,我走!”
燕津熙退开了一步,笑得有些不甘,“我只希望你不要后悔。”
望著燕津熙离去的背影,阮蝶依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了,贺青舟不肯把她的过往告诉她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她不懂,而且内心的困惑越来越扩大。
为了不让她有思考的机会,他挽著她朝与燕津熙相反的方向走,“我带你四处走走,这个地方我还满熟的。”
“为什么?”
他又是那一抹隐藏无限深意的笑,“为了你呀……”
***
“啊,原来大夫也会水土不服生病呀?”
坐在司徒湛的床旁,看他躺在床上病恹恹的模样,阮蝶依就觉得好笑。这个小鬼可终于吃苦头了吧!
司徒湛气虚的瞪了她一眼,“大夫也是人,当然也有生病的一天。”
“好可怜哦,要不要我替你去叫大夫来?”
“够了你,我的病我自己可以解决,你只要让我安静的休息个一两天就好,行吗?”
意思就是,要阮蝶依别来烦他、别来看好戏、别趁机落井下石。
和司徒湛相处了两年,阮蝶依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她也只是想在口头上欺负他一下,还没到那么没良心的地步。
“看在你是师兄小鬼的份上,我去街上买只鸡回来,好好替你补一补。”
司徒湛讶异的瞧了她一眼,“你行吗?”
她马上在他额际拍了一下,“别小看我。”
“真是痛呀……”他赶紧捂著头翻身休息,生病就已经够倒楣了,没想到还要被人欺负。
“小鬼,好好休息,我待会就回来。”
“……”她可以不要回来了。
离开了司徒湛的房间,阮蝶依只身一人走在街道上,她一心只想著要煮什么汤帮司徒湛补身子,身旁的纷扰都与她毫不相关,她也无心去理会。
买完了鸡,又买了一些需要的食材,她归心似箭的随即往回程的路上走,然而就在一间茶棚前,她停下了脚步,有些好奇的听著茶棚内说书人说的故事。
“来来来,今天要讲的是战场上的儿女情长,也就是三年前皇朝和玥国战争下产生的凄美爱情故事。”
她往棚内瞧了一下,发现坐在里头的人还不少呢,到底是什么凄美爱情故事这么吸引人?该不会是说书人自己编的吧?
“大家都知道,玥国素来以产珍贵药材闻名,皇朝的皇帝一直觊觎著这块肥美的土地,因此三年前向玥国的露织女王提出了两国联姻的意见。”
“露织……女王?”
阮蝶依若有所思的微低下头,她……好像记得这个名字。
“露织女王虽是女流之辈,但她怎肯受到这种委屈?因此她拒绝了联姻的要求,甚至不惜一战,因而引发了三年前那场大战。”
她的意识瞬间变得有些恍惚,脑中只听进了露织女王四个字,之后说书人到底在讲些什么,她像是有听进去,又像是没听进去。
“露织女王的拒婚刚好让皇朝有了出兵的借口,他们当然不能放过这一个大好机会,因此皇帝便派出了他手下最重要的一名大将——逍遥将军。”
“逍遥将军?”
她的脑袋突然一阵刺痛,逍遥将军……这不是贺青舟吗?
“说起逍遥将军,他可是一位狠角色,平时吊儿郎当,但一上了战场就宛如战神附身一样,可怕得吓人,就连……”
露织女王、逍遥将军、露织女王、逍遥将军……这两个名词一直在阮蝶依脑海中出现,让她困惑极了,她不懂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
接著脑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美丽又神圣,这女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蝶依,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我?”
一双大手在此时覆住了阮蝶依的双耳,她突然回过神往身后一望,只见贺青舟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旁,笑得温柔。
“青舟?”
“我还想你怎么出去买个东西买这么久,原来是逗留在这种地方。”
他接过她手中的东西,不著痕迹的将她带离茶棚,“你的小师兄还等著你替他补身呢,咱们快点回去吧。”
“等等。”阮蝶依忍不住频频回头张望,“可那说书人在说你的故事耶。”
“在说我的故事?你直接问我就好了呀,说书人讲故事都爱加油添醋的,一个故事里面有八成是假的。”
贺青舟带她离开的态度很坚决,这让她怀疑他是不是怕她听到什么,“耽搁一点时间,师兄小鬼也不会少一块肉,我就是想听听看那个说书人会不会把你说成一个拥有什么盖世神功的第一武将。”
“说真的,没什么好听的。”他笑意全无的执意带她走。
不能让她知道,绝对不能让她知道!他脑中的警铃瞬间大起,这个地方太危险了,要不是司徒湛突然生了病,他们才不可能会逗留在这,他该尽快带她离开这里的!
贺青舟不让她听,那她就要他亲口回答,“你三年前来过这里?”
“是。”
“你来这做什么?”
“打仗。”
“和谁打?”
“玥国。”
是玥国吗?不对,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她内心深处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你到底在避什么?”
贺青舟不答话,只是毫不犹豫的往客栈的路上走,阮蝶依终于无法克制自己的怒火,瞬间爆发出来。
“够了,贺青舟!”她愤然甩开他的手,停在大街上不肯继续行走,“你到底在瞒我什么,到底有什么事情是你不想告诉我的?”
事情似乎越来越难掩盖了,他心慌意乱的开口,“蝶依,我……”
“你到底不想让我知道什么事,还是你不敢让我知道什么事?你说呀!”
她的内心就像有一把火在烧,今天他不给她一个答覆,她是不会罢休的!
“从来到这里之后你就一直在阻止我,阻止我上街、阻止我与人交谈、阻止我听故事,我已经受够了,你到底在怕什么?你说呀!”
“我不能说。”
“为什么?”
“我是为你好。”
“真是该死的一句为我好!”
她愤愤不平的转身离去,“我恨透了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我更恨你这刻意欺瞒的举动!”
贺青舟害怕的赶紧抓住她,“蝶依!”
“你不要碰我!”
阮蝶依霍然甩掉他的手,眼神充满著痛恨与愤怒,“我不想见到你,再也不想!”
她义无反顾的转身离去,没有半点迟疑,而他却无法迈开步伐追上前,只因他知道自己的确有愧于她。
他好怕自己赌输,只要一输,他就有可能永远失去阮蝶依,他承受不了这种后果,所以只能想尽办法逃避,窝囊的一逃再逃。
然而现在已经无路可逃了,贺青舟只能眼睁睁看著情势逐渐失控,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然后……带走他最心爱的人……
远方的茶棚说书声若隐若现,他根本无心理会,那悲痛的过往被说书人一再翻出来重述,只让狼狈的他更加遍体鳞伤,连躲藏的地方都没有。
“对了对了,介绍完皇朝那一边的人,当然得为各位介绍玥国的要角,说到玥国,咱们第一个要提的绝对是那一位美丽却又多刺,露织女王仰赖不已的修罗魅……”
***
不知不觉间,阮蝶依走到了一处偏远的角落。
这里没有城镇内的繁华,有的只是苍凉萧瑟,还有一望无际的褐色矮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来,她只是茫然若失的在大街上随处乱走,然后就来到了这里。
远方的夕阳好耀眼,让阮蝶依不由得微眯起眼,迎风摇曳的矮草带来了舒服的草浪声,却也传来了一个早已遗忘的记忆——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这么消极?你为什么不说……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你……再这么油嘴滑舌,小心我打烂你的嘴!
“呵……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阮蝶依淡淡漾起了笑,甜甜的柔情蜜意滑入了心里。
这是她和他的记忆吗?如果真的是,那他为什么不肯告诉她呢?
发现此处似乎是个可以勾起她回忆的地方,阮蝶依又往前走了几步,让自己置身在草浪之中。
蝶,跟我离开吧。
跟你离开?为什么?
因为我……我不想失去你……
记忆中那个声音好沉重呀,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而要带她走?她还想再多知道一些。
原本单纯的草浪声此刻多了混乱且不怀好意的脚步,阮蝶依警觉的转过身,没想到会是昨天遇到的燕津熙。
他身后还带了好几名士兵,显然是来者不善,“修罗魅,终于让我等到你落单的时候了!”
“修罗魅?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妖女,少给我装傻,如果不是你,大人他也不会离咱们而去的!”
“你骂我妖女?”
她冷眯起双眼,身上微微散发出杀气,“不可理喻的家伙,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只要能把你给除掉,大人就再也不会被你所迷惑了。”燕津熙下令,“大家上,不需要对她手下留情!”
七八个士兵一拥而上,马上将阮蝶依团团围住,她今天身上没带任何护身武器,所以只能闪躲,不过对这些功夫差劲的士兵来说,已经够了。
她哼笑了一声,“怎么,你们皇朝内的士兵都这样不济呀?”
“可恶,你……”
她的玉腿一扫,马上就踢翻了好几名士兵,过没多久就见他们全部倒在草地上,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力。
“该死,我就不信我杀不死你!”
燕津熙抽出剑对她出招,招招狠毒,直想取她的命,只可惜她根本不看在眼里,一样轻轻松松就能躲过他的攻击,还游刃有余。
“喂,你只有这一点能耐而已?唉,真是让人好生失望呀。”
“少啰唆,纳命来!”
燕津熙加快了他的动作及力道,这终于让她感到有趣起来,她一回身往后躲避剑招,却在此时感到腹部一阵疼痛而顿下了脚步。
真是糟糕,她的内伤居然挑在此刻发作!
“有破绽,你死定了!”
一抓住她的破绽,燕津熙便毫不留情的剑剑想置她于死地,她忍著痛左躲右闪,每动一次,腹中的疼痛就加上一分。
阮蝶依轻哼了一声,她才不甘心死在这种人手上!
剑风一再往两旁扫过,她却只能想办法闪避,这时脚下一个大石块成了她后退的阻碍,让她闷哼一声跌下地,眼看著燕津熙手上的剑就要对她砍了下来——
“不要,津熙!”
就在那一瞬间,风停了、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她木然的看著一抹熟悉身影挡在她面前,弯下身将她给紧护在怀中。
她眼前突然出现断断续续的残象,夕阳、战争、两方厮杀、血溅苍原,那苍原之上,有贺青舟……还有她。
两个浴血奋战的人最终兵戎相见,长剑因夕阳而反射出的金光历历在目,她看到她手中的剑被震出,飞到好远好远的地方,然后腹部传来了难忍的痛楚,她困惑的低下头,只见鲜红的血液染湿了她的战袍,喉中溢出了腥热的液体。
她抬起了头,看到他流下悲恸欲绝的泪,然后她缓缓的阖上了眼,掉入了无止境的黑暗当中。
那是她死前最后一个印象,她……早该死的……
“蝶依!”
贺青舟焦急的拚命摇晃她的身体,因为现在的阮蝶依就像是没有魂魄的娃娃一样,眼神毫无焦距,脸色苍白得可怕。
“蝶依,是我,你回过神来看看我呀!”
她这毫无生气的反应让他害怕极了,他不能失去她,他无法承受再次失去她的打击呀!
“蝶依,不准离开我,我要你回来!”
原本失去焦距的眼神逐渐抓回了视线,她苍白著脸瞧著他,脸上完全没有表情。
“蝶依,我是贺青舟,你看到了没?”
她无言的瞧了他许久,好不容易,终于哽咽出声,“你……杀了我……”
贺青舟忧心的表情一僵,她……想起来了?
“你……亲手杀了我……”
不,他不要她想起来,绝对不要!
阮蝶依莫名的笑了起来,眼泪伴随而下,“你……好狠心……”
他心痛的想抹去她脸上的泪,“蝶依……”
“啊——不要碰我——”
她像是发了狂一样,不顾一切的推开了他,尖叫著逃了开来。没想到她竟死在自己最爱的人剑下,她不相信、她不相信!
“蝶依!”
贺青舟挣扎著起身想追上她,却又狼狈的蹲跪在地,只因他背后一条可怕的剑痕正大量的流出血液,削弱了他的力气,让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燕津熙全身颤抖的倒退几步,看到手中长剑所染的鲜血,他害怕得几乎要握不住。他失手砍了贺青舟一剑,当时的他根本收不了手!
“大……大人……”
对于燕津熙的呼唤,他充耳不闻,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他只担心承受不了打击的阮蝶依会做出什么傻事。
“蝶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