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我昨天脾气不好,你要担待。但我希望你体谅——”晓满满手是汗,心烦意乱地道,“体谅我的心情,我承认自己任性,说话不为他人想,先前也曾为此惹你生气,不过,我知道你大人有大量,从不和我计较,是吗?”
师潇吟一扯嘴角,“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丫头。”
“你若真的恼火了,就说出来,我愿意受板子。”晓满直勾勾地凝视着他,鼓足勇气说道,“但是,练戏时请你好生教,我同样也会好生地学,成吗?”
师潇吟顺手理理滑下的乌黑发丝,口吻平淡无波,“我平生问心无愧,而你呢?”如果,她肯静下心来仔细想,便很容易发现自己的进步有多神速!至于神速的原因,可想而知。傻姑娘,怎么就不会转一转圈,换种方式想呢?
晓满一下怔愣住了,细细思量着他话中的意味。
师潇吟不等她反省,便自顾自往回走,脚刚迈出一步,便觉得脑中嗡嗡作响,眼前发黑,他急忙伸臂去扶墙壁,奈何近在咫尺的距离却仿佛远在天涯,无论如何也够不着那能支撑的一面。
扑通一声,晓满被惊醒——
她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映,旋即,不及思索就跑上前去一把扶住倒地不起的师潇吟,脱口问:“你……你这是怎么了?”一个人好好的,走路竟然会摔倒?打死她都不信!
不知为何,望着师潇吟满脸憔悴、脸白唇紫的模样,她的心突猛然一揪,微涩的感觉在心湖泛起阵阵涟漪。她禁不住开始怀念那个在戏场上艳惊四座的师潇吟了……因为,这样虚弱无力的倦态完全不适合那么美的人……
照道理说,师潇吟受伤,她是最该暗中偷笑的人,然而,事实上她却无法高兴地放声大笑,总觉有此想法已是罪孽深重。
她怎么变得婆婆妈妈起来,根本都不像是当初立志进戏班子为父报仇的刚烈女子!性子,不知不觉变得柔软起来,狠不下心对几次三番戏耍她的男人弃之不顾。
咬咬牙,对,一定是他的美貌使得她无法视若无睹,情不自禁产生一种难言的怜惜之情。
人皆有爱美之心。
况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仅仅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当然会有心软不忍之时,所以,她按捺不住跑去扶他虽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中,不是吗?
晓满如此告诉自己,不然,她真的无法解释一切都是怎样发生的。
师潇吟低低地喘息,慢慢借着她的微薄之力撑起身子,双眼下意识地朝她看去,正好与晓满那复杂的眸子对上,不由得微微一怔。
暧昧。
有些暧昧在悄悄凝结。
两人似乎都有一瞬间沉寂在彼此交睇的视线中,又不约而同回避开。熟悉的气息缠绕在鼻息间,心跳莫名。
师潇吟眉眼微眯,又轻轻咳嗽两声,打破僵局,“晓满,你继续练习,我没什么大碍。”
晓满闷闷地回嘴:“一个长期练戏的人走路都走不稳?”悄悄运上内力,连拖带拽地,硬是把他“扶”到房中。
师潇吟挥挥宽大的袖子,再次下逐客令:“莫要大惊小怪,我晓得你的一片至诚之心,去做你的事情,不必待在我这里耗时光。”
晓满故意挽高他碍眼的袍袖,要笑不笑地扬了扬两弯细眉,“我没有大惊小怪啊,尊师重道是你言传身教告诉我的,大师兄,所谓‘有事师妹服其劳’。疾痛向来是可大可小,来不得丝毫马虎,你不是说身子骨是本钱吗?那就别跟当师妹的敷衍!”
她竟把他当初的话全部扔回给他!
师潇吟的唇瓣边逸出一丝浅浅的苦笑。牙尖嘴利的夏家丫头,当初他怎么就没看出来其中的特殊意味呢?若还把她当做一个单纯的乡下小姑娘,那他岂不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傻瓜?
虽然,他还不清楚这小姑娘来“小四喜”的真实目的,但他发自肺腑地希望继自己之后,有优秀的可造之才来光大戏班子的威名。
他最最企盼的……
夏晓满,她是他在久久寻觅中,蓦然发现的最佳人选!他不惜所有心血,情愿将已为数不多的精力投注于她,助她成为一代名角儿。不过,那是在确定她是否诚心接受之后才可行。
然而,现在的他不禁陷入迷惘,无法确定了。
一个普通的小丫头,怎会有那么大的力道去扶持他?他是个大男人,纵然身体再怎么瘦弱,也不至于被个年轻的姑娘给轻易支撑起来。
除非……
是的,她和那个他不愿想到的人一样,深谙武功。
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她之前的种种异样,譬如她手上特殊的厚茧,譬如她与众不同的言谈举止,譬如她少见出众的毅力……
只是,她为什么要隐瞒真相?思前想后,诸多的疑惑似乎都在刹那间合理,然而惟一不解的是如此煞费心机地混到“小四喜”,她为的是什么?单纯的财?名利?究竟夏晓满的背后藏匿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思及此,师潇吟不着痕迹地敛去眼底深处的幽邃光芒,没有再拒绝她的殷勤服侍,默默地接受来自夏家姑娘的“异常关怀”,静观其变。
晓满专心思索着如何把师潇吟哄服帖,以便于日后更好地学戏,是以未曾留意到他目光中的异彩,仍自顾自地道:“师兄,早晚天凉,你对自己的要求又比他人都严,无论何时,哪怕是闲暇时练场子也都全副武装。身子反复在冷热中交替,难怪吃不消嘛。”
师潇吟慵懒地倚在榻上,瞅着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儿,不言不语,后来干脆闭上双目养神。
晓满嘀咕了半天,发现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便以为师潇吟睡着了,不禁吐吐舌头,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
门掩上的一刹那,师潇吟睁开双眼,缓缓地扫过墙壁上那一张张各式各样的脸谱,俊美的脸上若有所思……
第4章(1)
晓满随意抹了抹被熏得黑黝黝的小脸,再度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摆子眼前的一箩筐肉蛋蔬菜。
她发誓她在罗浮山时的的确确是第一大厨。还记得以往吃过她做的美食大餐后,师兄师姐们无不赞不绝口。尤其是与她最亲的宝卷师弟,几乎每次都是他抢着把所有的食物给消灭掉,呵,看得她真是开心不已。
只是,为何现在轮到给师潇吟做饭莱的时候,她就开始怯场了呢?当她做好一盘菜,偷尝一口后,便立即恶心得反胃。
为什么会这样?
她明明很擅长煮美食的,如今为何捉襟见肘起来?难道是最近一段日子没有碰锅铲,洗洗刷刷间生疏了以前的手艺?不应该的呀,她是无师自通,一切凭灵感,哪里有生疏或不生疏之说?
不过,眼前一堆熟到烂的东西还真没法子拿出来见人。不错,她是有意表现一下“好手艺”,让师潇吟刮目相看,能够把之前不愉快的事一笔勾销,统统抛到九霄云外。
然而,事实和当初的设想严重走样。
晓满无法想象以师潇吟目前的身体状况,若有幸吃下她特意做的食物会有何反应?万一他有个好歹,她岂不是成了“小四喜”的罪人?那帮崇拜师潇吟着魔的人铁定会把她生吞活剥。
她下意识地咽咽口水,拼命甩甩小脑袋,把思绪中那一个个张牙舞爪的狰狞面孔给剔除出境,好还自己一个清静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