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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儿传奇 第三章 作者:凌淑芬
    噢,好痛……

    是谁暗算她……一定有人拿木棍敲打她的头盖骨,否则她的后脑门不会疼裂得有如被十匹骏马践蹋过。

    她缓缓睁开眼睛,扶着剧痛欲裂的螓首坐起身子。

    这是什么地方。她在哪里?短暂的瞬间,她仍然无法聚集起离散游移的神智。

    「二……二哥……」噢--好痛!整座沙漠的黄尘彷佛全倾倒在她的咽喉里。

    「嗳,她醒了。泓哥,润玉醒过来了。」这束嗓门依稀属于她的四表哥。

    她听见衣据窸窸嗦嗦的摩擦声,而后,宫泓稳定而熟悉的臂弯撑搂着她。

    「小玉儿,妳还好吗?需不需要看大夫?」嘴里虽然如是问,宫泓可不认为自己能替她找来一个大夫。

    「二哥……」她气若游丝地呓语。「你……好臭!」

    好几响噗吓的憋笑声忍不住爆出来。

    「住嘴!」宫某人恼羞成怒了。「鬼丫头!妳以为自己香到哪里去?」

    润玉没工夫和二哥拌嘴。勉强挺直柳腰,开始打量同伴们目前身处的境地。

    毋庸置疑地。他们已经沦为阶下囚,而且关禁他们的牢头绝对称不上仁慈。她和哥哥一行十二个人尽数被幽闭在阴湿杳暗的土窑里,沉厚的泥墙虽然阻挡了烈日直接的曝射,却同样的妨碍了新鲜空气流通进来,整间囚室里弥漫着众人的汗水味、数日没洗浴的体味,以及受伤的人散发出来的血腥气。

    为了防止人犯逃脱,厚墩墩的墙面仅用工具刺穿六个寸许宽的圆孔,让光线流泻进来,因此即使以那几缕光线来判断,此刻应该已经过了鸡啼时分,土牢内仍然阴暗得仅够看清彼此的轮廓而已。

    「小玉,妳已经昏睡了十二个时辰。」钟雄凑上前透露。

    「这么久?」难怪她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哀叫。

    宫泓正经慎重地执起她的柔荑。「小玉儿,听好,待会儿掌理这个强盗窝的家伙就会把咱们捉出去审讯……」

    「有没有早餐吃?」她满怀希望。

    「有,鞭子拳头!妳想不想现在就尝尝看?」宫泓气量了。小妹子也不弄清楚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尽想着填饱肚皮。

    「随口问问嘛!」润玉万分委屈地咕哝。

    「记住,妳千千万万不能暴露自己姑娘家的身分。」宫泓切切叮嘱她。「妳昏迷的那段时间,我已经告诉蛮子们妳是我小弟,天生就不会说话,所以他们不至于听出来妳的女孩儿嗓腔。以后妳可得记住自己是个哑巴,无论如何不能露出马脚,知不知道?」

    「噢。」凄哉惨哉!她这辈子最讨厌男人,自己必须一路假扮臭男人已经够倒霉,偏偏还得假扮成「哑巴」的臭男人,难道上天决定惩罚她?

    土窑的三重铁锁响起清脆的碰撞,有人开启牢房了。

    「全部出来!」壮硕的狱卒临空虚扬一记皮鞭。

    啪!清晰嘹亮的一声。

    润玉的心情跟着震动一下。老天,朗朗乾坤中居然存在着如此粗莽的人类!

    她蹑手蹑脚地挨进二哥身畔,跟着同伴们挤出囚室。明灿如同白刃的阳光骤然映入眼帘,霎时令他们目眩得难以睁开眼睛。

    「走!走!走!」狱卒踹了殿后的四表哥一脚。「到西首的操练场去。」

    操场上,两骑悠闲的黑骢缓缓绕着圆柱子舒活筋骨。一行人被领到马驹面前,鞍键上的骑士凝着直勾勾的眼神打量他们。

    是他!

    晕倒前的记忆如钱塘江的一线潮涌入她脑际。他就是那个集恐怖、暴戾、凶恶、大嗓门于一身的臭蛮子,瞧他趾高气昂的模样,他该不会正是这强盗窝的大寨主吧?

    「叫他们站好。」撒克尔的嘴角喷出冷哼。

    老天,真的是他!润玉下意识靠紧宫泓。光听这个野蛮人的声音就可以料到他缺乏人性的光辉。瞧他端坐在马上的冷峻神态,此昨天大吼大叫的模样更吓人,她怀疑他的手下怎么可能与一个大灰熊似的老大相处而不被他生吞活剥?

    商队成员在操场边缘排成一道直线,狼狈褴褛的外形活像叫化子。宫泓身为同伙的大头目,自动挺立在队伍的第一位,润玉暗暗咒骂他脑筋发癫了,偏偏已经来不及换位置。

    「你就是他们的头头?」撒克尔跳下马背,挺立在宫泓面前。

    润玉悄悄挪动两小步,藏匿到二哥身后。

    宫泓稍微松了一口气。原来他们大当家的会说汉语,如此一来情况比较容易处理。

    「没错,你们究竟是谁?囚禁我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不卑不亢的态度赢得撒克尔赞赏的眼光。

    「我知道你们这帮鼠辈藏匿在青秣西侧已经有好一段时日,今天栽在我手上算你们运气不好,别怪我心狠手辣。」这帮土匪,撒克尔一个也不打算留下活口。

    润玉发觉高壮蛮子踱到二哥的右侧,自动自发蠕动两小寸,躲到左侧去。

    「你在胡说什么?」宫泓的眉心打成一个双钱结。「我们只是一队寻常商旅,还从江南来到大漠做生意,才刚踏上青秣镇就被你们围起来偷袭,什么叫藏匿了好些日子?」

    「哼!你不承认?」撒克尔冷笑。「一队普通商旅何必携带大批的兵械四处行走?」

    他脚跟一转,缓缓折回宫泓左侧。

    该死,好端端地站着说话,干么四处走来走去?看风景呀?润玉非常自动地回到二哥右边站定。

    「最近边关的情势不太稳定,随时有可能爆发零星的小争斗,我们运了几件兵器只是为了防身,难道触犯了大宋律令么?」宫泓的口气依然维持固有的倨傲。

    撒克尔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在他面前仍然说得出完整句子的敌人了。这个南朝汉人的胆识颇令人激赏!

    他开始绕着手下败将逛圈圈。

    「可惜你没搞清楚一件事,青秣镇已经不归大宋的律令管辖--如果你继续跟我兜圈子,我就要你好看!」

    「我说的全是实话,并没有拐弯抹角。」宫泓防卫性地辩护着。

    撒克尔皮笑肉不笑地址扯嘴角。「我知道,我指的是--他!」

    啊!

    润玉的眼前一花,四周景物突然晃成流线形,她晕眩得眨眨眼睛,等到焦点重新凝聚起来,她察觉自己的双脚居然构不到地,而且鼻尖抵住另一个尖挺立体的鼻端。

    两颗冒出火花的眼珠距离她只有一掌宽。

    慢着,发生了什么事?她低头打量自己的地理位置,终于得到崭新的发现--老天爷!这个蛮夷居然把她拎在半空中!

    她被他碰到了!好恐怖,她居然被一个臭男人的臭手给提起来,她的身上肯定沾满了这个臭男人的臭味道,啊--不行了,她真的撑不下去了--如果他恰好是蒙古人,极有可能就是一生只洗两次澡……只洗两次……

    「……」她缓缓张开红艳艳的唇瓣。

    撒克尔下意识地屏着气息聆听她的语录。原来这小子不是哑巴,他终于决定说话了……

    「呕--」蓦然间,润玉吐了他满身秽物。

    「杀千刀的!」他气急败坏,一把扔得她远远的。「你居然敢吐在我身上。」

    她腾云驾雾地飞了出去,落地时,脑袋不偏不倚地敲中系马的木杠子。

    咚!清脆的碰撞声传入每个人耳中。

    「小玉!」宫氏商旅的成员们同时惊叫起来。

    宫泓猛然扑向妹妹,撒克尔的皮鞭婉转如蛟龙,从莫名其妙的方位席卷向他的脸颊,他痛呼一声,登时被打回同伴的队伍里。

    撒克尔一个箭步抢上前,捞起润玉。

    她的面容沾满了尘土,浓密的眉睫紧紧合成弯弯的弧度,在容颊上投射成扇形的暗影。

    这样就晕过去了?未免脆弱得太离谱。

    他端详怀中人的五官唇形。心中倏然产生难以言喻的怪异感。这个小男孩倘若生为女儿身,肯定灵秀得不可思议。可惜上天开了他一个残酷的玩笑,既让他漂亮得足以令所有男人耻笑,又赐给他无法正常说话的缺憾。

    「这小子和你有什么关系?」带头的汉人似乎相当维护他。

    「他是我--弟弟,你们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居然欺负一个弱……男子,算什么英雄好汉?」宫泓心疼个半死。

    「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这可把宫泓难倒了,他恰巧对瞎掰名号这码子不大在行。「呃,我们都称呼他……」

    「小鱼!」四表哥突然站出来接招。

    小鱼?撒克尔忍不住哼地笑出来。果然挫得好、挫得妙、挫得刮刮叫!

    「带他下去!」他随手把「小鱼」扔给左右的侍从。「等他醒来之后,带回我的营帐里。他弄脏的衣服就得自己负责洗干净。」

    「慢着!你不能带走她!」宫泓大急,脊梁骨上的冷汗一颗一颗地坠下地。

    「哦?你想阻止我?」撒克尔冷笑。这帮汉人抢匪显然还不十分了解自己的处境,无所谓,他会帮助他们看清楚。「噶利罕?」

    「是!」得力助手上前应了一声。这下子有好戏可看了。

    「你组织几位弟兄,后天押遣他们去北方三十里处,拓宽青秣溪水源的河床,下个月初再解送他们回来。」

    下个月?众人的心口同时凉飕飕的。小玉儿与哥哥们整整分开三十天,如果她笨笨的,在隔离的期间露出马脚怎么办?

    宫泓绝望地目送妹妹和土匪头子消失在操场的尽头,突然升起拿把大刀戳进自己心肝里的冲动。

    他奶奶的!早知如此,当初拚死命也要把她送回家去!

    现在可好,亲爱的妹妹,妳自求多福吧!

    ※※※

    润玉发誓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比现在更悲惨了。

    她的脑袋在十二个时辰内重重撞击两下,前面一个包,后面一个包,这厢成为名副其实的三头怪物。

    倘若她以为今天的苦难到此为止,那可就大错特错。

    当她终于回复神智,却面对一个虎视眈眈的高大蛮子,勾着满嘴的歪笑告知她:「咱们老大撒克尔要见你。」

    她认得他。他就是大灰熊的左右手,前两天在战场上吓昏她的罪魁祸首之一。

    虽然他有一双带笑的眼眸,看起来比他家老大可亲可爱多了,但是她仍然牢记着「笑里藏刀」、「口蜜腹剑」这两句成语。

    「我不要去。」撒克尔八成就是那个野蛮人头头。他召见她还会有什么好事!

    「哦?」噶利罕操着生疏的汉文调侃她。「小鬼,你好象尚未认清自己的身分。现在你是我们的俘虏,而俘虏是没有选择权的。」

    润玉的菱嘴儿固执地撇成下弦月。

    噶利罕二话不说,拎起她的衣领走出审讯罪犯的营帐。

    于是,这就是稍后撒克尔目睹的情形。他的营帐布幕往旁撩开,一坨乌漆抹黑的垃圾被扔进来,着地时甚至扬起一阵呛人的灰尘和异味。

    「这是什么鬼东西…」他不悦地问。从何时开始他的睡房变成了废物堆置场来着?

    这是润玉当天第二次被人摔得七晕八素。也罢,反正她已经习惯了。身为阶下囚,被人刑求是理所当然的事。她拍拍衣衫上的尘埃站起来,自己都被污秽褴褛的外形和气息熏得受不了,然后抬眼打量自己又被送入哪个人间地狱……

    「啊……」她的下巴掉下来。「哦……呃……」

    咕噜咕噜的异响从喉咙基部翻涌上来。

    不,这不是真的!她肯定看错了。只要闭上眼睛,默数到十再张开来,眼前的景象就会消失,她会从噩梦中清醒,发觉自己仍然躺在苏州老家的闺床,侍剑在一旁服侍她进茶,而且眼前绝对没有一个--裸男!

    她闭眼。她张眼。

    赤身露体的臭男人仍然杵在营帐中间,半副肌肉块垒的体躯浸浴在水色清净的大木桶里。

    哦,老天,她从来没见过如此骇人的画面。野蛮人没穿衣服的气势甚至比平常威猛好几倍,照理说,一个男人脱光光地站在木桶里的笨样子应该很可笑的,他为什么与众不同呢?

    她又想晕倒了……真的,她快晕倒了……

    「站稳!」撒克尔暴出一声大喝。「如果你敢昏倒,我保证将你的哥哥吊起来鞭打,打到你清醒为止。」

    润玉立刻睁大眼睛,脊梁骨挺得又稳又直。

    --卑鄙卑鄙!居然拿同伴的安危来胁迫我,你到底算不算英雄好汉?有种就和我二哥单挑呀!我才不信你打得过他!

    可惜她是个「哑巴」,满肚子的火气只能闷在体内发酵。

    撒克尔满意地点点头。孺子尚可教也。

    「过来帮我擦背。」

    --我?帮你擦背?没搞错吧!老兄。

    润玉死命摇头。

    撒克尔好不容易稍微放霁的眉宇马上又凑拢起来,「你好象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的身分……」

    --你是我们的俘虏,而俘虏是没有选择权的。她无声地替他说完。老词了!

    既然二哥他们的性命掌握在他手上,她似乎没有太多变通的方式,只好乖乖拿起挂在浴桶边缘的白布,迟疑地走到他身后。

    吓死人了,他的背上全是凹凸不平的钢筋铁肌,被大漠的艳阳曝晒成赤铜般的色泽。以前曾经听爹爹说,四肢发达的大汉通常头脑愚笨得紧,撒克尔八成可以归类于这种典型。

    白巾捏在掌心,她深吸了一口气,颤巍巍的柔荑贴上他的硬背。

    感觉好奇怪!她不曾碰触过男性的裸背,原来他们的皮肤比起女人厚实多了,摸起来像皮革,似乎连利刃也抵挡得住。

    「你磨磨蹭蹭的到底在干什么?替我搔痒吗?」他洗得不耐烦。「你多久没吃饭、便不出力气是不是?我不是水做的,用力一点揉不壤的。」

    --蛮牛!她暗咒。宫家姑娘亲自帮你刷背,你还嫌东嫌西的,你以为当世多少臭男人可以享有这等殊荣?

    手下的力道立刻加重,老实不客气的槌打揉涅起来。

    所谓「大而无当」,八成是专门发明来形容撒克尔的。个头生得豪壮有什么用?干的还不是杀人越货的没本钱买卖。思及她和其它同伴的生死仍然操在野蛮人的手上,她气恨得只想抢过一柄匕首戳进古铜色的背心。

    可惜她自认为下手重得不能再重的花拳绣腿,对他而言仍然像搔痒一样。

    「真不晓得那群手下败将养你做什么?力气比米虫还小!」他忽然反手握住她的皓腕,一把拖进浴盆里。

    「唔……」润玉一摔进又深又直的木桶里,清水霎时淹到她的胸臆间。她惊骇欲绝,双手拚命拍打水流,竭力想在狭窄的木桶里站直娇躯。

    她快被他淹死了!野蛮人也不想想两人身高的差距,尽管这桶温水的高度仅仅浸到他的腰部,对她而言却足以灭顶。

    她的脚下一个打滑,登时灌进两口水液。

    太残酷了,命运之神居然陷害她吞咽他的洗澡水!喝进一个臭男人恶心的洗澡水!她噗的一声呛咳出来,只差没扶着木桶边缘大吐特吐。

    「脏死了!小鬼,你有多久没净浴过身子?」小鬼头一掉进澡缸里,水泽立刻浮上一层黄黑色的尘土,脏得吓人。「你立刻把自己清洗干净!」

    撒克尔自行跳出浴桶来。

    --啊!

    润玉无声地尖叫,飞快摀起眼珠子。他竟敢赤裸裸地在陌生人面前走来走去,怎么半丝羞耻心也没有?

    「怎么,你害臊?」撒克尔带笑的语气调侃着他的过度反应。「瞧瞧你这副窝囊相!男子汉大丈夫,还像个娘儿们似的忸忸怩怩的,你这辈子没见过别人的身体吗?」

    她拚命点头,仍然不敢张开眼睛。

    「那好,反正以后你会经常看见。」

    这是什么意思?她猛然放下梧住眼皮的双手,发现他仍然衣衫不整,赶紧又掩起来。

    「我的营帐里缺少一个打点琐事的小厮,你倒挺合我用的。」他从箧柜内拿出罩衣套上,开始着装。「你的兄弟们后天就要出发去挖凿河床,一个多月后才会回来,凭你那副三脚猫的力气跟上去只会碍手碍脚,不如留在镇上做我的侍从。哪天我心情好,查清楚你们没犯多少大奸大恶,或许会善心大发地放你们回家也说不定二哥他们要丢下她去拓宽河床?她的脸色瞬间刷上一层粉白。不,他们不可以。」

    把她跟这群土匪单独留下来,野蛮人迟早有一天会发现她的身分,且看他的火爆脾气,届时即使不杀死她也会揍得她只剩半条命,她不要!

    「咦?你的脸色很难看耶!」撒克尔咋咋舌头。「看样子你非常不满意我的安排,是不是?」

    --是!是!是!我宁愿操劳过度,在河床光荣殉职,她忙不迭地点头,「基本上,我这个人很好商量,」他宽宏大量地对她点点头,润玉的心头霎时涌上无尽的人性光辉和希望。「只可惜你是俘虏……」

    --而俘虏是没有选择权的。

    --他奶奶的!你耍我?

    这下子连她都学会她老爹的口头禅。

    「从现在开始,只要你有任何不服从命令的举动,或者妄想私自逃离青秣镇,我马上飞鸽传书给青秣溪源头的手下,叫他们杀光妳的同伙,所以你最好别轻举妄动。」大家先把丑话说在前头,省得以后小鬼头偷溜到水源处认亲人,却只见到一排骷髅迎接他。害别人白跑一趟总是让人过意不去嘛!「好啦!先把身体洗干净,我不希望成天对牢一个发出恶臭的下人。」

    被一个臭男人嫌她臭,委实奇耻大辱。

    润王静静等到他着好衣裘。

    「咦?你还没开始洗?」撒克尔开始失去耐性。「我可没有一整天的时间陪你闲耗,刚才被你吐脏的衣服还躺在河边等着你清洗呢!」

    她的眼光从他的面颊移到营帐门口。

    --姑娘的意思够清楚了吧?

    「你叫我出去?」他又好气又好笑。「小子,难不成你害臊?」

    对!她颔首,即使受他耻笑也认了。

    「不行!」他干干脆脆地断了她的生路。「我还有一大把事情没有做。而且你最好习惯在我面前净身,因为我不会冒着被你逃脱、去搬救兵的危险,让你私下到河边洗浴。」

    --你明明拿同伴的性命威胁我,我怎么可能独自一个人溜掉?

    撒克尔彷佛看穿她的心意。「凡事都有万一,或许你和这帮歹徒的感情欠佳,即使害他们砍头也无所谓,我当然不能冒险。」

    换言之,她维持身分不曝光的可能性正面临重大的考验。

    不!宁死不屈,宁愿臭死也不要被外族蛮子看见她的身子。

    润玉倔强地仰高腮帮子。

    这种充满挑衅意味的肢体语言立刻惹毛了他。杀千刀的!这小子似乎不打不听话。

    「好!」他发狠。「妳不洗,我帮你洗!」

    他大踏步朝她逼进而来。

    危险!

    润玉终于意识到情况对她大大不利,她翻身跳出木桶,生平从未像现在这么手脚灵活过。第一个目标:冲向七尺外的出入口。

    撒克尔看准她的意图,脚下加快速度,抢先一步挡住她的逃生路径。

    前方的去路变成死胡同,她连忙掉头,奔回营帐深处,野蛮人不愧为大头目的身分,睡帐的空间比其它营区大上两倍左右。可能,就因为帐内的地方宽敞,可以容她藏身的家具缝隙相对地减少许多。他甚至没有准备高脚床铺让她垂涎一下,害她连「床底下」这个绝佳的龟缩地点也落空了。

    项背的汗毛提醒她敌人正在飞速接近当中,绝望之下,她只好冲向营帐边缘,紧紧搂住一根支撑皮布帐子的木柱。

    撒克尔的临时住所总共依靠八根类似的支点撑起整座营帐。她随手挑中一根,那处角落正好悬挂着内部较为沉重的物体,比如他的盔甲、鞍具、和称手的重型兵器。

    「还想逃?」他的火气完全被她激发出来。「瞧你还能逃到哪里去!我就不信今天洗不到你的臭皮囊!」

    不要、不要、不要!

    他的大手箍上她的小蛮腰,死命想将她拖回正中央的浴桶,润玉好不容易攀住一根救命的浮木,当然不肯轻易放手。两个人赖在角落边缘拉拉扯扯,最后她索性连双脚也盘上柱子,全身像只软骨虫黏在帐幕上。

    倘若撒克尔当真使出一身劲道,只怕她连腰骨也被他捏碎了。但是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他不想随便出手伤人,所以十成力气仅施展出两成来,润玉才能僵持到现在而不落败。

    「好!」他暴出一声大喝。「你真的以为我奈何不了你?」

    --没错。

    她的瞳仁儿射出永不妥协的光芒。

    撒克尔气得全身骨头关节吱吱噶噶乱响。

    「咱们走着瞧!」他咬牙切齿地环住她,连着柱子在内。

    他想做什么?润玉察觉他手臂放置的位置距离她的酥胸只有一寸多,霎时提高警觉。

    他突然猛力摇撼起来。

    「……」她无声地张开嘴巴尖叫。

    地动天摇的眩目感自她的体内深处泛滥到体外。撒克尔的巨力一旦运上劲来,虽然不至于夸张到足以力拔山河,可是寻常碗口大的树干被他连根拔起来也算家常便饭。她的眼睑紧紧合起来,抵挡那般席卷她的反胃作用。耳中隐隐听见噶噶的裂断声,她分不清声音的来源究竟是哪里,可能是她的骨头和关节吧!

    「你还不放手?」他的蛮性发挥到最高点。「咱们就来看看谁把持得久!」

    极端强剧的摇晃力仍然笼罩着她,她咬着下唇,铁了心和他耗上了。

    喀喇!清清楚楚的断裂声传进两人耳内,再也不容许两人忽视。

    撒克尔心中一动,终于分辨出这个异响的起源处。

    「小心--」他的呼声稍微晚了一步。

    润玉紧抱的木干承受不了两个人激烈的状况,蓦地根基部分断成两截。

    惨烈的灾情就此发生。

    他随着小鬼头的身体扑倒在帐布上,圆形的营帐突然瘫塌了一个角落。

    悬空的重型器物再加上两个人的体重,对附近两根柱子的支撑力形成空前的挑战。木柱子奋力迎向外力的挑战,可惜终究敌不过敌人强大的火力,噶吱两声,颓然跟着第一根殉难的同伴一起投向大地的怀抱。

    原本塌陷一个角落的帐篷转眼间变成不规则形,西侧的半边完全扁下去。

    「你们看!」正在修葺驯马场的侍卫听见轰隆轰隆的动静,眼珠子一转,愕然发现带头大哥的营帐垮了下来。

    「搞什么鬼?」噶利罕大吃一惊。连老大的地盘也有人敢上门踢馆,是谁嫌好日子过太多,活得不耐烦了?「赶快过去看看!」

    七骑人马疾趋着坐骑,飞快奔回头头的帐幕前。

    「老大?老大?你在不在里面?」

    塌陷的帐幕底下似乎有人在蠕动。

    「里面有人,赶快把布幕撑起来!」噶利罕振臂一挥,其它六位帮手迅速抢到西侧,十二只手臂拉高布皮帐子。

    噶利罕抽出削金断玉的宝刀,刷地割开一道狭长的细缝。

    「老大,你在哪里?」两个手下用力撕开裂口,撒克尔灰头土脸的模样马上映入众人的视线内。

    他的眼睛喷火,脸皮气成紫黑色,手臂下犹自夹着一个脏兮兮的小鬼头。

    「老大……」大伙儿全看呆了。

    没有刺客?没有踢馆的高人?只有撒克尔和一个单手捏得死紧的文弱少年?

    彷佛嫌他出的丑不够多似的,臂弯中的男孩忽尔坐直身子,无声地大哭起来。

    这场哭势着实不是盖的,奔流的泪水如黄河泛滥,冲开她容颊上的污泥,露出两、三道细白的粉嫩肌肤,额头上多了一颗红包--第三颗了--湿淋淋的落汤鸡模样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呜……忆……」真是难为了她,伪装成哑巴还能哭得这么尽兴,完全博得观众同情。

    「哭?你哭什么哭?」撒克尔吼声震天。

    哇--她索性哭得更痛快,泪珠甚至溅到他的胸膛上。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撒克尔都逃不过以大欺小的嫌疑。

    「老大,他只是个小孩子--」噶利罕觉得非常为难。对主子的忠贞告诫他不可以同情外人,可是……人家也不过十三、四岁嘛!堂堂大男人家何苦跟一个小毛头过不去,他实在不懂老大究竟哪里出了毛病。

    撒克尔自己也不知道。他明明可以把事情简化处理,他明明可以把小鬼头丢给兄弟们负责教训,他明明可以把他踢回囚犯圈子里,不管他们的死活。偏偏他的脑筋搭错线。

    都是小鬼头的错。若非他长得一副可怜相,两只明澈精灵的黑眸彷佛受了惊的小动物,需要别人的特别关注,他也不至于好心地决定留下他,省得他跟着兄长去城墙边吃苦。

    今天的遭遇教会他一个重要的人生至理:过度的善心,是造成破坏和麻烦的主要因素。当坏人容易多了。

    「噶利罕!」他翻身气呼呼地站起来。

    「在。」

    「弄间浴室让他『单独』洗干净。」他把润玉临空扔向副手。「还有,营帐修复之前别让我看见他。」

    气冲斗牛的大头目冲向马厩里,不一会儿工夫就骑着爱马「奔雷」,驰向操练场去消消气。

    这代表她终于可以洗一个私人浴了吗?

    润玉疑惑地转向新牢头,脸蛋上仍旧挂着两颗莹白色的泪珠,眼瞳已然焕发出希冀的星芒。

    噶利罕迎住她的视线,心中突然涌起怪异莫明的情绪。「小鬼,如果你是女人,肯定美得不得了。」

    莫非「小鱼」出奇的细致明艳便是造成大哥行为古怪的原因?

    若真如此,也实在怪不得撒克尔。谁教他秉持什么君子原则,自动送上门来的姑娘也不好意思尝尝,白白憋了这些日子,难怪要对年轻标致的小男生产生很「那个」的联想了。

    看来,身为得力助手的自己有必要找个美女来解决一下主子的「特殊需要」。

    「走吧!咱们去洗澡。」噶利罕拎着她的衣领迈向公共浴间。

    --什么叫「咱们」?只有我!

    她拚命打手势叫他明白。

    「我知道。」噶利罕瞪她一眼。不能说话还那么吵?「对了,小哑巴,为了你的『清白』着想,我建议妳最好离我大哥远一点,直到我替他找到姑娘为止。」

    润玉的心脏提到喉咙间。

    「如果真的找不到合眼的姑娘……」噶利罕咧开大嘴巴。「那我只好把你打扮得标漂亮亮、香喷喷的,换上女装先送给我大哥垫垫胃口。」

    咕咚!润玉的眼珠子翻白,第三次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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