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看清是什么让沁香停住脚步后,郁兰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是关旭村和一个……极摩登时髦的年轻小姐!
他俩站在电影院前,态度颇为亲密,关旭村谈笑风生,远远地就瞧见了那口白白的牙齿。这对男俊女美,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一辆黑头汽车开了过来,关旭村打开车门,那女子在进去之前,手还搭在他的肩上,毫不避讳地亲吻了他的脸,这大胆的行径,又引来不少侧目。
郁兰有些担懮地瞥了沁香一眼,只见她动也不动地立在原处注视这一幕。
关旭村因这突然的亲吻,表情有些愣住,但随即又笑宴宴地在那女子耳边亲密低语,那女人更是笑得花枝乱颤。当那女子坐进车里时,还一并将他拉进车里,一会儿之后,关旭村伸手将车门关上。
那「砰」的一声在吵杂的人声中,仍显得十分清楚。
车子很快地扬尘而去,而人潮也渐渐散开,只剩下三个人伫立在原地不动,从后至前依序是──她、刘邦兴、陈沁香。
另一道「砰」的声音响起,布疋落地,沁香转过身,美丽的脸庞已布满泪水,她朝他们的方向奔过来,但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就跑开了。而在愣立两秒后,刘邦兴也转身追过去,此时,郁兰忙欺身,用全身力量挡住他。
「你干么?别拦我!」他心急沁香会做傻事。
「记住!千万不要对她说那个男的怎样?」郁兰飞快地说道。
「快放开我!」他用力地将她推到旁边,可她紧抓着他的手不放。
「你先听我说,我才要放开你!听好!这很重要!你千万不要骂那个男人多烂,也不要说她太傻,总之你就让她哭,什么都不要讲,静静地陪着她就好。」
「为什么?」她的话令他稍稍冷静。
「不为什么,就是这样,快去!」陈沁香已经跑到百公尺外了,她赶紧放开他,可刘邦兴反而迟疑了。「快去呀!」她催促道。
终于刘邦兴转身快速地向前跑,而她则虚脱地瘫靠在旁边的建筑物上,着了慌的男人就像发狂的牛一般,为了拦住他,她全身的力气好象都用光了。
只是,愈想愈不安心,想了三秒钟后,决定追上去看看,正要举步时,一道阴影迅速挡在她身前。
咦?她一抬头便见到钟泽夫怒气腾腾的模样。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他咬牙切齿地问道。
她心虚地瑟缩了一下。「没什么呀,就……就只是……」清清喉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最后两字轻得几乎听不到声音。
「你在这个时空唯一要做的就是管好自己,不是管别人的闲事!」他压抑着怒气说道。
「别人?」他的话顿时令她抬头挺胸,声音也变大了。「他们才不是别人,是我外公、外婆耶,我当然要帮他们一把!反正我这样做,也很符合历史的结果,他们本来就会结婚、生子,又没改变什么。」
他闭了闭眼。「难道你学历史只重结果而不重过程?」
「当然不是呀!」她撇了撇嘴。「我只是在修正我因为『某人』的错误来到这个时空所造成的可能偏差。」
「可能的偏差?」
「是呀!」郁兰很无奈地扮个鬼脸。「因为我一来就对陈沁香说我是她与刘邦兴的外孙女,结果她因此更疏离了刘邦兴,并打定主意不让那个『结果』成真……要不,你以为她为什么会带我去见关旭村?她的目的就是要我明白她的选择。」
昨晚,她俩谈了一夜,她听着沁香讲述与关旭村相识、相恋的经过,其实那和一般男女谈恋爱没有太大的不同,但沁香是用那样甜蜜的口吻讲着,彷佛拥有了这世界上最伟大、最美好的爱情。
这令她深深觉得,如果她搞破坏,撮合沁香与刘邦兴,简直是罪大恶极,成了宇宙第一恶人!
但现在不同了。「何况刚刚发生的事,也不是我造成的,关旭村真是可恶透顶!他竟然背着我外婆跟其它女孩子卿卿我我,我当然要帮刘邦兴一把!」提点一下又没错,否则以他那种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死板个性,肯定不懂如何安慰女人。
泽夫轻叹。「他只是应酬。」
「嗄?」
「关旭村对那女人只是……」他犹疑了一下。「应酬。」他该帮关旭村说话吗?
他不这样说还好,一说反倒让郁兰的火气全冒上来。
「什么叫应酬?根本就是在玩弄女人,行!他长的帅、有本钱,可以跟很多女人来往,但是沁香──抱歉!即使她不会嫁给他,可也没理由在婚前被他玩弄!」她光火地说道,这几天与沁香相处下来,两人已成了好友,感情亲如姊妹。
她怎么那样冲呀?泽夫头疼地用食指抵住眉间。可她那年轻、充满愤慨的脸庞,却让他想起自己十八、九岁时,好象也是这样的冲动,世界对他而言,只有黑与白,没有灰色地带。
「听我说!飞行员有十个以上的女朋友都不稀奇,但就是玩玩而已,没什么的。」
她皱眉。「这算什么理由?飞行员有什么了不起?飞行员就可以随便玩弄女人吗?」她轻蔑地说道,男人或许只是玩玩而已,但女人难道也是抱着玩玩心态吗?想起陈沁香昨夜脸上流露出的幸福光辉,她就觉得不值。
泽夫沉下脸,握住她的肩膀,逼她抬头看他。「给我听清楚,你对这个时代的飞行员应该多一点尊敬,他们并不像你想的那样不堪,满脑子只有女人,他们有更重要的事!」
她无畏地望着他。「你也是这样吗?」
「怎样?」
「也有十几个女人?」
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直到她心虚地别过脸。
他深深吸口气后,道﹕「我没有,你应该清楚我不能跟这里的人有太多的情感牵扯。你忘了吗?我应该是不存在的!」说完后,他松开了她,自动拉开两人的距离。
他有控制力道,因此她并没被弄疼,可手仍不由自主触碰肩膀,感觉他留下的体温,在他这样靠近她时,所有的怒气都奇异地消失了,只感觉到他的存在……
她突然想起沁香说过的话──
你有没有曾经这样喜欢过一个人……他碰触过的东西,你都想要去触摸,只求能感受到他所留下的余温……
陡地收回手,握在胸前,她摇摇头,再一次告诉自己他是她不能喜欢、注意的人。
而他却误以为她的摇头,是因为她不相信他所说的话。
「明天晚上你有空吗?」
「做什么?」
「我带你去认识真正的中华民国空军。」
「不用了!」
「我坚持。」
「厚──你实在是──」
「你就当它是一趟旅程,反正你也来这一遭,不看白不看,再说,你以为关旭村真的就像你今晚所看到的那样子吗?」
「什么意思?」
「就是要你少管闲事,让他们三个人自然地进展。」说完后,他便转身离去。
郁兰呆立半晌后,气得直跳脚。
笑话!她若不管这闲事,岂对得起列祖列宗?
郁兰回到陈家后,发现沁香仍未归,她急得快把陈家门槛给踏破了。
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人在刘邦兴的护卫下安全地回到家,一颗心也才安了下来。
刘邦兴陪着沁香走进屋子,先向陈家长辈问候并道歉,甚至解释沁香是因为他的缘故才晚归,请长辈见谅,一肩担下所有的责任,而沁香则立在一旁低头不语。
长辈们虽然都一脸惊讶,但见是他,还是露出信任的笑容,并要留他讲一些话,不过,刘邦兴推辞,道别后便离开了,沁香则默默地回自己的房间。郁兰看到「外公」这样沈稳的表现,略松口气,唔……不对!她还不能那么早放松,沁香不知想开了没?她忙转身朝沁香的房间奔过去。
房间灯末开,里面安静无声,郁兰掀开布帘站在门口,透过外面的灯光望着床上的身影。
「沁香『姊』,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
静──
郁兰咬着下唇,她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能说什么?既不能搬出「天涯何处无芳草」那套理论,但也不想帮关旭村说话,最后她选择了沉默。
脱下鞋,在床的另一边躺下,默默注视那背影。
爱情,就像一把双刃剑,可以让人品堂回到最甜美的幸福,也可以尝到最无尽的苦涩……
书上是这么说的,可她从没尝过。
回想起自己曾谈过的「恋情」,不禁自嘲地微扯嘴角,那就像小孩子在玩办家家酒游戏一般,只是为了向同侪证明自己并不无知,也有谈过「恋爱」,可以衒耀自己有交过男朋友。
她曾自豪自己是理性、聪明的,跟历任男友都是以和平分手作结,因为双方的理由都相同──对彼此的感觉淡了。
这几天与沁香相处,听她倾吐儿女心事,自己也隐约从中体会到对爱情的期许、希望、热情、快乐、甜蜜、担懮……如今沁香身上所传达出的痛苦与哀伤,她亦能感觉到,但她却无能为力。
幽幽叹口气,她知道自己从没懂过爱情。
「不在?关旭村今天出飞行任务。」沁香走到十二队,番号为虎瞰中队的办公室,询问唯一一位留守在办公室的士兵。
「是呀!全队都出勤啦!你那边处室找他有事吗?」士兵毫不掩饰爱慕之意地看着这位「基地之花」。
「呃……是跟他最近送上的申请有关系。」她有些慌乱地说道,不在!不在!他不在!
「喔!是什么问题?我等他回来时再转告。」士兵热心地说道。
她倒退了几步,脸色有些难看。「不……不用了,等他们回来,我再来就可以了。」
「喔……好。」
走出办公室,正好看到一架架军刀战斗机陆续从跑道上起飞,刺耳的起飞声,几要将耳膜刺破。
今天他们出的不是一般飞行任务,再过几天就是八一四空军节,台湾全省的空军基地将会派遣相关人员到此参加大会,蒋中正总统将亲自莅临主持、校阅,届时飞官们将开着飞机飞过校阅场展现训练成果。
望着那一旦飞上天空,就有若断线风筝般的飞机,在地面上的人,只有抬头仰望的分,摸不到、触不及,很快地……飞机就会消失在眼界,向天空的另一端飞去……
沁香收回视线,哀伤地转过身,朝办公室走去。
本想来当面探问昨晚所见的一切,她想问清楚那个女人跟他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跟她一起看电影,还……当街亲吻。
她一直很清楚他的女人缘有多好,可她也相信,自己在他的心目中是最特别、最与众不同的……
他都已经向她求婚了,不是吗?!
哭了一个晚上,也气了一整夜,但突然间她不气了,她想,她应该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不要那么快就定了他的罪,那个女人说不定对他一点意义都没有,只是……玩玩罢了,所以她今天一大早就来基地上班,想见他一面,可是,他却已飞上天,飞到她难以捉摸的地方……
一股无力感袭上来,她还要自欺欺人多久?
你跟其它女人是不同的,你是全世界最了解我的女人!
他曾经这样对她说。
他喜欢她的懂事──懂得他工作,知道飞行对他的意义,不会要求他放下工作陪她。
他欣赏她的理智──懂得队上规矩,允许他与其它女生「社交」。
他佩服她的明理当看到他与其它女生说说笑笑,不会乱吃飞醋。
说实话,她不想那么懂事、理智、明理,她其实很想要他每天晚上下班后就来陪着她,而不是只有在星期三、星期六军官俱乐部有活动时,才与她一起参加。其它的晚上他都在做什么呢?他总说有工作,但是什么样的工作需要用到晚上的时间?
当他和其它女生说说笑笑,在为他的同袍兄弟的幸福努力时,她其实很想冲上前去拉开他,警告他不准对其他女生乱放电!
只有一次,她终于拋下所有的理智、明理与懂事,带着行李求他与她一起私奔,以抗拒她父母逼迫她嫁给刘邦兴。
可他却突然变得理智、明理和懂事,要她冷静,说不需要用这么激烈的手段,请她静待时机,他会亲自登门求婚的。
等……要等到什么时候?
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还是……一辈子?!
他不说清楚,但她却听他话,决定顺着他,可其实她好不安呀……在昨晚看到他与其它女人亲密的画面时,她知道自己再也忍不住了,头一次对自己,也对这份感情产生怀疑──
她还要等他吗?等一份不知何时才会实现的承诺。
「你要带我去哪里?」郁兰紧紧抓住吉普车车门上的支架,勉强忍住因不停震动而产生的晕眩感。这个年代虽已有柏油路,但铺设的面积仍不甚普及,尤其乡间多半还是石头路和泥土地,车子驶过,不小心还会陷进去。
可钟泽夫完全不受影响,依旧巧妙地操控着车子。只是当到达目的地时,郁兰已经被震得全身发麻,无力动弹。
「到了。」他先下车,然后过来帮她开车门。「你还好吧?」
「不好!」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她今晚本来不想出门的,因为担心沁香,可是见沁香神色如常的下班回家,且还接受刘邦兴的邀约出去散步,她这才勉强安下心,同钟泽夫出来。
当脚踏到地面上,还觉得地像是会震动般,她全身微微发麻,站起时脚冷不防地一软,若非一只有力的臂膀及时拥住了她,她便摔坐在地了。
她的脸埋在他的胸前,一股男性特有的麝香袭进她的鼻腔,让她有些目眩,只能攀着他难以移动。
「你还好吧?」
「……我头有点晕,先让我这样靠一下。」她不知道脚是否已恢复气力,可这样把全身倚靠在他刚健的身体上,却令她有种莫名其妙的美好感觉,使她不舍得离开。
惨了!她真的已经无法踩煞车了,她想就这样贴附着他,一辈子都不要动了……
「好了没?」
「还没!」
感觉她柔软的身躯紧紧地依附着他,声音和呼吸带来的小小震动,从他的胸口扩散到全身,他实在很想低头跟她说──他不是圣人,可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敢乱动……
「好了没?」
「你很吵耶,好了我会告诉你!」
三分钟后──
「好了没?」他发挥最大的自制力再一次说道。说实话,他真的已经很久没碰过女人,她温热的身躯像磁石一般,引人蠢蠢欲动……
有片刻,胸前毫无动静,只感觉到她依旧毫不放松地紧抱住他。
他终于忍不住低下头。「你怎么了?」
倏地,她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令他胸口一窒!好、好可爱呀!教人忍不住想紧紧回抱她……
她露齿一笑,眸中闪着幽默的笑意。「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有一副很棒的身材,抱起来的感觉好好呀!」说完后,又用力地抱了他一下,才往后跳开。
什么?他居然被公然吃豆腐?!有片刻,他没反应过来,待理解后,他只觉得有些荒谬,这小妮子……
「告诉我,你们那个时代的女生都是这样的吗?」他哭笑不得地问道。
她只是微偏着头,带笑地瞅着他。「你怎么老喜欢问我这个问题?换我问你,你们那个时代的男人,身材都像你一样好吗?」
他只是挑挑眉,没有回答她,可脸上那自信傲慢的表情让人看得很想扁他。
她对他扮个鬼脸。「臭屁!」
「如果你的脚可以走了,那我们就进去吧。」
说来也真好笑,自从她到了这个时空之后,大概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在搞清楚自己究竟置身何处。
来到此不过数天时间,却感觉像有数年之久……
眼前的屋子看起来很像公务人员住的宿舍,白色木板做成的墙,屋顶则是黑色的瓦,有个颇大的庭园,整理得相当雅致。
钟泽夫未按电铃,便直接推门进去,才刚踏过门槛,便听到屋子里传来狼嚎声──
「哦哦~~呜~~」
她抓紧了他。「那是什么?」灯火通明的客厅,可以看得出正在举办一场派对。
他轻笑。「没事,只是有人在练发声。」
什么样的人会在晚上发这种声音?狼人吗?!
一进屋,满屋子英姿勃发的男人,再度让她看呆了。
「金童,你可来了!」一头有人见着他,便叫了起来。
「哦哦~~呜,虎瞰的金童王子来了!」随着那声嚎叫,三个高大的男人来到他面前,泽夫一一与他们握手。他们瞧见躲在他身后的她时,个个都面露惊奇。
「哇!天下奇闻唷,你居然会带女伴来呀?」
泽夫笑笑,简单地为他们介绍,那三个人分别是至伟、王渊、奇飞,他们向她行了军礼打招呼,那看似开玩笑却又不失正经的样子,令她忍俊不禁。
她挨近他低声说道﹕「这就是你要我见识的──『中华民国的空军』?」统统对女人很有一套,懂得逗人欢心。
「你再看看就是了!」他不自主地将她揽近。他一心想带她来见识一下,却差点忘了这群家伙是不会放过任何对穿裙子的生物放电的机会,即使她看起来像小女孩,而这令他不禁有些懊恼。
「我还以为你不与人交往呢!」因为那伟大、不可冒犯的「时空条例」。
「我是被选中进来的。」他抬起下巴指指那群男子。「唯有精英中的精英,才能被选为雷虎小组。」最初虽有些无奈,但不想因拒绝而引发更大的注目,遂同意了,可也不得不承认,这点让他颇为自得。
「雷虎小组?那是干么的?」她皱眉问道。
钟泽夫还来不及开口回答,身后突然传来朗笑声。
「雷虎小组集合了全中华民国空军中,最艺高胆大、敢不怕死的在天空做特技表演的家伙。」
郁兰转过头,说话的是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他的眉毛很浓,那挺直的走路姿势散发出一股不凡的气势,可明朗带笑的声音却又显示其个性相当豪爽。
「长官好!」泽夫举起手行军礼。
「好!好!」男子也回他一个军礼,望向郁兰的眼神满是好奇。「好可爱的小姐。」
可爱?被人这样当众称赞,郁兰不觉有些晕陶陶的。「您好!」
「报告长官,这位是我的朋友,因为她对空军的事情感到很好奇,所以我才特地带她来此,请长官教教这小丫头,让她明白我们空军的不凡之处。」
谁感到好奇?她可是被他硬拖来的,郁兰微嘟着嘴以示不满。
「他是罗中校,雷虎队的队长,这儿是他家,今晚雷虎小组的成员全都聚在这里。」泽夫解释道。
「欢迎你,请坐。」罗中校领他们到沙发坐下,那里已坐着几名女眷。「我内人。」
双方客气地互打招呼,郁兰有些着迷地看着罗夫人,觉得她气质好,说话声音细细柔柔,听起来好舒服,而其它女士则是同在这屋子中其它男士的女伴或妻子,与她们相较之下,今晚脂粉未施的她,真的像极了「黄毛丫头」。
她环看室内一圈,赫然发现关旭村也在,见到他,就忍不住升起一把怒火,她想别过脸当作没看到,可偏偏他的视线正巧与她对上,且正走过来同她打招呼,令她不得不暂时摆上和气的脸。
在礼貌的寒暄过后,他低声问她。「你堂姊呢?」
她闻言顿时沉下脸。「你还记得她呀?」他竟敢这样问。
旭村皱眉。「为什么这么说?我从没忘记过她!」
「是吗?向来只闻新人笑,谁管旧人哭呀?」她没好气地说道。
旭村愣了愣,原本带笑的脸此刻完全绷着,一脸莫名的样子。「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既然已有别的女人,就少打我堂姊的主意!」冷冷放完话后,她便起身朝另一头走去,留下仍一脸疑惑的关旭村。
「你干么?」泽夫为她拿了饮料。
「看到关旭村我就生气。」她气呼呼地说道。
「你别插手管他们的事!」他警告道。
「我没管啦!」她露出自得的笑容。「我已经让他们自行发展下去了。」看到刘邦兴和陈沁香一起出去散步,她就安心许多。
环视全场一周后,她问道﹕「你们雷虎小组今晚干么聚在这里?」
「再过几天就是八一四空军节,也是我们成立三周年的日子,到时将有一场示范飞行,今晚大家来做最后的敲定。」
「用说的就可以了吗?不用练习?」
「当然要练,我们的成员分属于不同的中队,有的在新竹,有的在屏东,平常各自练习,偶尔会约个时间开飞机到太平洋上空碰头做练习。」
「飞行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她的体质容易晕车、晕机,所以一旦上了这些交通工具,第一件做的事就是──睡觉!
「当然好玩喽!」罗队长又从身后冒出来,他的音量也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当你开着飞机,看到大地上的人、房屋、车、河流、山脉时,」种高高在上、超脱世俗的感觉便油然而生,彷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你一人……」众人以他们为中心慢慢围拢过来
「没错!」王渊点点头。「在空中看到的尽是美景,无论是云海的变化、天空的颜色……」
「我最喜欢的则是澎湖白沙湾的沙滩,在夏天无云的时候,可以看见蓝色的天空、白色的沙滩、深蓝色的大海……说有多美就有多美。」奇飞也插嘴补述。
「碰到低压锋面的云,比尼加拉瓜瀑布更壮观数百倍,云的瀑布起码绵延数百公里长,贴着云边飞行,超过瘾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在空中见到的奇观美景,郁兰听得津津有味,同时也注意到他们穿的外套袖臂上所贴的徽章似乎不尽相同,她好奇地问道﹕「你们既然同样都是空军,为何队徽不同,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当然有!」罗队长热心地为她讲解,真高兴有人注意到这点,因为很少有女士会关心此类的事情。
「看看这一位,」他拍拍身旁一个沉默的男子。「高奇的队徽是扑克牌的,隶属第四大队的21中队,说到他们首任的大队长就是──」他顿了一下。「高志航。」
郁兰两眼一亮。「我知道!就是有名的八一四笕桥空战!」历史课本上读过,他们曾以零比六的辉煌战果,打赢了日本。
「没错!就是他们!在八年抗战中立下无数汗马功劳。」
「好棒!好棒!」郁兰情不自禁地拍起手,高奇露出腆的微笑,轻轻点个头致意。
「这有什么稀奇的?」奇飞不甘示弱地秀出他的狼头队徽。「抗战时是你们的天下,但未来剿匪可就是我们这全空军中最优秀的飞行部队──土狼中队,出锋头的时候了!」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嘘声。「得了!会飞F104有什么了不起,你们只能飞得高,又不能像我们F5的可以低空缠斗,会守不会攻,有何用?」一个一直默不作声的男子突然说道。
奇飞立刻瞪向那人。「曾志彬,你这个『无名大队』的人少在那边放炮,还不如赶快想办法把你手臂上那个『耻』字拿掉!」
郁兰这才注意到那位名叫曾志彬的人,队徽除了一条黑龙外,尚有个耻字布条绑在其下。
罗队长大概看出她脸上的困惑,自动提供解答。「绑这『耻』字是有缘故的,志彬是27中队的,跟泽夫一样隶属于第五大队,民国三十年时,他们队上十七架飞机奉命飞往陕西疏散,结果到甘肃上空时,获报日机来袭,他们便留在空中应战,可等了半天,却没看到日本飞机的影子,于是他们便降落至机场加油,谁知道才刚落地排成一列时,日本零式飞机竟飞来了,一举炸毁所有的飞机!」
「啊?」损失一架就觉得很惨了,更别提一次损失十七架!
「五大队一下子痛失十七架飞机,战备几乎全空,上头震怒之下,取消了大队番号,改称为『无名大队』,全体队员也通令配戴『耻』字臂章,以示惩戒。」
曾志彬冷哼一声。「我们可是牢记这项耻辱,过不久,我们一定会亲自把这个字丢下来,用米格机的残骸当它的焚烧炉。」
「其实不只他们的目标是如此,我们所有人的目标也是这样,对不对?」罗队长大声地说道。
「没错!」
「我们一定要打回去!回到我们自己的家乡!」
「我们要驾着飞机好好欣赏我们美丽的大好河山!」
「对!」
语毕,众人举杯敬祝。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带头唱起了一首歌──
壮志凌霄壮志凌霄好男儿报国在今朝
翱翔铁翼山河动扫荡云烟日月摇……
努力发愤为雄勿忘艰难缔造勿亡心艰难缔造
担负起天下兴亡万里长空永保……
听到「担负起天下兴亡」时,郁兰不禁深深一震,全身的血液因他们豪气万千的歌声而沸腾了起来,目光也不禁变得蒙眬。
这样的热情、这样的壮志,也只有在这个时代才有吧!
借口上洗手间,郁兰溜出罗家客厅到后院透口气。
里面还是热闹滚滚,一群男人话匣子全打开了,他们谈空军在抗战时的英勇事迹,谈从大陆撤退来台的悲痛与艰险经过,谈对未来反攻大陆的展望和想做的事……
扶着矮墙,望着远方,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如果他们知道未来是怎么样,还会如此满腔热血吗?
听到人声传来,察觉有人正往后院走来,她赶紧擦去脸上的泪水。
「泽夫,麻烦你帮我问沁香的堂妹,为什么今天我去找沁香时,她都不理我?我知道她昨天去找过我,只是当时我不在。为什么她昨天来找我,今天却完全对我不理不睬?我邀她来这,她也不肯来。」关旭村懊恼地说道。
泽夫默默看着他,决定据实以告。「陈小姐看到你前晚跟王小姐一起去看『养子不教谁之过』。」
旭村愣了愣。「她看到了……」
「对!我刚好也在那,所以──」
「该死!」旭村低咒了一声。
泽夫看了看他,本来不该插嘴说什么,但也不知是不是受到那丫头影响的关系,使他忍不住开口了。「旭村,陈小姐是个好女孩,如果你对她没有长远的打算,我想,你不要误了人家。」
「我当然对她有长远的打算!」关旭村怒道。
咦?郁兰问言心一凛,他在说什么?
泽夫皱眉。「如果你对她有长远打算,就不应该再跟其它女生有……『太亲密』的往来。」男人与女人的法则不就是如此吗?
「我知道!但是……」旭村转过身,用力捶了旁边的矮树一拳,数片叶子沙沙掉落。「我必须要靠那位王小姐帮我一些事。」
「帮你?」
「对!」旭村转过身。「我知道这样做很卑鄙,但是──」
「你要她帮什么忙?」
旭村沉默了十秒钟。「……我希望透过她父亲的安排,可以顺利转调到专机组。」
「你怎么会想去那?」专机组是专门负责用飞机搭载总统或高官将领至各地出公务,因此对飞行员的飞行技术和忠诚要求十分严格。
「除了工作稳定外,薪水也可以拿得比现在更多。」旭村坦然直视他。「如果我打算成家,就不能再继续现在的任务,你也知道每次我们出任务都是拿生命来冒险的,飞回来这一次,下次还不知能不能回得来。王上校是管人事的,如果有他帮忙,或许我可以较顺利地调过去。」
这是美男计!「有必要……这样做吗?」
「我知道自己有点卑鄙,也很投机,利用了王小姐对我的好感,可是,如果动作不快点,沁香就有可能被她父母押去跟其它男人结婚!」旭村深吸口气,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她爸妈不喜欢外省人,也厌恶军人,但如果我直属国家元首麾下,或许她父母就不会反对我与她的婚事!」
泽夫无言地望着他,原来这才是他的计划。
稍后,关旭村进屋子去,而他则转身走进后院,未几就找到了背靠着墙壁,神情茫然的郁兰。
他轻轻叹息。「你听到了?」
「嗯……」
「事情跟你想的不一样,是不?」
郁兰望向他,无法掩饰内心的矛盾,怎么会这样呢?今夜以前,关旭村还是个花花公子,但现在……
「为什么会这样?」她低声问道。
泽夫定定凝视她半晌。「因为事情永远不能只从单一面向来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