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坟上不必安插蔷薇,也无需浓荫的柏树;
让盖着我的青青的草,淋着雨也沾着露珠;
假如你愿意请记着我,要是你甘心忘了我──
在悠久的昏暮中迷惘,阳光不升起也不消翳;
我也许也许我还记得,我也许把你亡心记──
郁兰轻哼着罗大佑作曲的「歌」,抹去颊上的泪水,弯身将一小束白色的雏菊放置在关旭村的遗照前,而歌声轻柔地在空荡的灵堂内响着,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凄。
方才,庄重严肃的公祭才结束,空军总司令亲自主持整个仪式,未来会成为总统的蒋经国先生亦在来宾之列中,而校级以上的高级军官、飞行队同袍们,全都聚在此,送他最后一程,然后装有骨灰的忠灵罐将被迎进忠灵塔内,牌位则进入国民革命忠烈祠供着。
公祭在总司令覆上国旗时结束,所有人慢慢步出了灵堂,独留郁兰与泽夫。
两人静默伫立良久──
「这首词可以这样唱吗?」沁香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郁兰忙转过身,快速来到她的身旁。「怎样?好一点了吗?」
面色苍白的沁香轻轻点头,然后越过她,走到旭村遗照前站着,她与泽夫往后退了几步,但不敢距离太远,就站在那看着她。
自从知道关旭村殉难的消息后,沁香便病倒了,住进医院一个星期之久,郁兰和陈家人不眠不休轮番看护着她,就怕她想不开,丧失求生意志。出院后,她有若行尸走肉般活着,直到此刻──要将关旭村的骨灰迎进忠灵塔、立碑。
可是公祭仪式进行前,沁香却突然昏了过去,大家把她抬到休息处,经随行参与公祭的军医看过,确定无碍后,大家才松了口气。本来郁兰要留下陪她的,但泽夫要她代替沁香看完这一切,所以留下陈一和小吴协助看护她。
陈一走到他们的身边,轻声说道﹕「其实她已经醒来一段时间,我们问她要不要进去参加公祭,她摇摇头,说﹕『他是为国捐躯,所以这个时间他是属于国家的,就留给大家陪他吧!』……听了实在叫人心酸,唉!怎么会这样?」
郁兰闻言,泪水再度迸出,泽夫则轻柔地环住她的肩膀,无声地给予安慰。
这时,沁香转过头看着他们。「对不起,能不能请你们先离开,我想跟他单独相处……就只有我跟他。」看到他们脸上的犹豫以及郁兰脸上的拒绝,她微微一笑,可笑容背后的心酸就只有她自己最清楚。「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的……我知道他会希望我好好活着……」
见他们还是没有移动身子,她不禁哀求道﹕「求求你们……」快走呀!她已经快撑不住了。
郁兰可以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心痛袭向她,许是骨脉相连,她似乎可以切身感受到沁香的感觉,她用力抓住泽夫的手臂。「我们……就让她一个人在这吧……」这很冒险,但她能明白沁香与旭村在这最后一刻想独处的心情。
泽夫看了看她,再和陈一交换一个眼神,接着便点了点头,三人转过身欲离。
「等等!」沁香望向郁兰。「你可不可以教我刚刚你唱的那首歌。」
这首徐志摩的词,是在关旭村的房间找到的。
遗书,也不知是在多久以前就写好的,但署名是给陈沁香的,里面就装了这一首词。
郁兰咽下哽咽。「……好,我教你唱。」虽然这首歌要几十年后才会由罗大佑作出,可她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去他的时光条例!
沁香学得很快,在听了两次后便记下了,其它人离去后,她慢慢转过身面对那令她伤痛欲绝的面容。
她咬着下唇,默立片刻。「你这个骗子,你怎么能……」在他的骨灰瓮前,端端正正摆着折得整整齐齐的国旗、国民党党旗,还有他所得过的大大小小的勋章……
死后能获得覆旗盖棺的没有几个人,只有对国家有贡献的人才能获此殊荣。
「你为什么不为我活下来?你为什么不?」她对着他嘶喊道,她相信他听得到,因为她是用她的心喊出来的。
她缓缓跪坐下来,泪流满面。「我知道……你曾经要我做好心理准备,嫁给了飞行员,就得要面对这一切,可是……我还没嫁给你呀!为什么就得承受?这样公平吗?这样……对吗?」她声嘶力竭地喊出来,之后,她全身的力气彷佛耗尽,整个人趴卧下来。
她低下头,全身颤抖着,放声大哭,从得知他的死讯,到此刻之前,她都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因为她要留着,她要在他面前哭,把这一生的泪水尽数哭出,让他知道,此生他已经赔不了她的泪水,然后──要他来生再偿还。
立在门口的三人听闻那撕人心肺的哭声,全都掩不住心酸,郁兰哭倒在泽夫的怀中,而陈一在抹去泪水后便匆匆道别离去,不想自己放声大哭的模样被人瞧见。
郁兰揪住泽夫的衣领,今天的他,穿著最正式的军装来参加典礼。「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是的!她曾希望沁香可以真的成为她外婆,而不要与关旭村在一起,但,她不希望他们是在这样的状况下分开,这对真心相爱的人来说……太残忍了!真的太残忍了!
「我……本以为……会是你……我……」说到这,她便泣不成声。
泽夫轻轻搂住她,眼神望向远方。「原以为……可以救他的。」即使明知违规,可他还是犯了,关旭村其实应该在他降低高度往下飞时,便会被米格机突袭身亡,可在他及时出声警告下,旭村顺利地逃了出来,哪知……
「其实他本来有机会跳伞逃生的,但他坚持继续飞,坚持要把飞机开到地面,而错过了跳伞的最低安全高度。他一来是为了避免飞机失控,撞向韩国民宅,造成无辜的伤亡,二来也是为了要保存那些冒着生命危险所拍回来的照片,所以……」是的─那些底片在他着地前被及时丢出,一找寻到便被美国军方送到夏威夷去冲洗,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当时众人都以为旭村可以顺利迫降,可就在即将着地前,跑道上却突然刮起了滑翔飞行时最怕遇到的侧风,尤其此刻飞机又呈无动力状态,原本降下的机身被侧风抬起,飞机尾部和机翼一侧重重刮到地面,因高速的关系,很快地就磨擦起火,飞机冲出跑道,最后机头落地,然后──轰地一声爆炸!
泽夫闭上眼睛,关上回忆。
他终于明白了历史真的无法改变。虽然他曾插手修改,但绕了一圈之后,结果还是一样,只是过程改变了……
他张开眼望向蓝天,也许只有老天爷才清楚每个人的命运会被如何安排?
「他为什么要那样傻?为这种事牺牲生命做什么?以后美国会发明太空卫星,想照哪就照哪!就算门牌号码也都可以照得一清二楚,根本就不需要靠这种冒险飞行,何况米格十七算什么?以后什么米格十九、二十的还不是一大堆!要去大陆还不简单?坐飞机到香港,然后再转机进去,不就行了吗?」郁兰忿忿不平地说道,明知说这种话根本是无理取闹,可她就是忍不住。
他可以明白她无奈的心情,但有谁能预测未来的事呢?若不是现在发生这样的事,未来又怎么可能会演变到那种程度呢?
他轻抚她的头发。「你不能苛责他,对他而言,他是展现了对任务的忠诚,以及完成他自己对这个国家的承诺,我相信──他无愧。」
「当我……逝去……的时候……亲爱……你别……为我唱……悲伤的歌……我坟上不必……安插蔷薇……」
灵堂内传来了破碎不成调的「歌」,郁兰转过头凝着那孤单的身影。
「那她呢?她又该怎么办呢?」
泽夫轻轻叹息。「你忘了吗?她……将会成为你母亲的母亲,你的……外婆。」
郁兰哑然。
啪!僻啪!啪哩啪啦!
鞭炮声虽然吵是吵了点,可却又不能否认它带来了喜气的感觉。只是,此刻听在她耳里却异常的刺耳、扰人,郁兰恨不得冲出去,叫那些人停止。
可是,她又有何资格呢?
门板上、厅堂上,处处挂着刺绣精致的喜幛,红色的囍字,在每个转角处皆可见,让她看得怵目惊心。
走向她与沁香共享的房间,听见陈妈妈在房间里面殷殷叮嘱出嫁事宜,而陈家其它女性亦聚在里面,不时发出娇笑声。
为什么会这样?掀开黏着囍字的布帘,她站在门口望着身穿白色新娘服的沁香,那张妆点得极美艳的脸,此刻正挂着娴静的微笑……想起一个月前,穿著白色素衫,惨白着一张素脸的沁香,她的心不觉感到一丝刺痛。
她不懂呀!真的不懂!关旭村才离开一个月,为什么沁香就肯同意嫁给刘邦兴,而且还以惊人的速度筹备婚事。
许是两家早已有准备了,正式提亲、下聘、订婚一气呵成,动作快得几乎让人来不及眨眼。转眼间,便已到了婚礼的时刻。
外头有人嚷嚷。「新郎到喽!喜车上门了。」
陈家妈妈和其它女眷立刻停止闲聊,众人争先恐后地跑出去,想抢到前头看新郎的风采。而陈妈妈在叮嘱郁兰留下来陪着沁香后,便一边梳理已一丝不苟的头发,一边快步离开,开心地以丈母娘的身分去迎接女婿的到来。
眨眼,房间就只剩新娘子和她。
郁兰注视她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答应?」
沁香看着镜中的自己一会儿,才起身提起裙摆转身缓缓走向她。
「这是命中注定的,不是吗?」沁香直直望进她的眼。「你不是说你是从『未来』来的,还说你是我的外孙女,刘邦兴是你的外公……既然如此,我应该顺着命运走,不是吗?」她浅笑道。
「可你不信的,不是吗?」郁兰忍不住提高声量说道。
戴着蕾丝手套的手抚上郁兰的脸,带来了微刺感,就像沁香所说的话,扎疼了她的心。
「由不得我不信,我本以为可以抗拒命运,但是──」沁香露出凄然一笑。「事实证明,我违抗不了,所以,我认命了。」
「别这样……」郁兰忍不住跪了下来,痛哭道。「我不要你认命,我情愿你不要当我的外婆,你不要勉强自己结婚,不要!」
沁香低头俯看她。「没有呀,我没有勉强自己。」沁香抬起她的脸。「告诉我,你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柔声问道。
「她……她是个很好的妈妈,很爱我、很疼我……」郁兰泣不成声地说道。
「真的吗?」沁香轻抚着自己的肚子,露出梦幻般的微笑。
郁兰察觉到她的动作,全身」僵,缓缓站起。「你……有了?」
「嗯!」
郁兰脑中一片混乱。「刘邦兴他……他知道吗?」
「他知道,我一五一十告诉他了。」沁香平静地望着她。
「那他还愿意……」
「是!他愿意!并且保证会善待我跟孩子。」沁香望着远方。「我相信,他会真的待我好的……」
「快请新娘子出来!」房间外传来这样的吆喝,一群人正声势浩大地往这走来。
「时间到了……」沁香目光柔和地望着郁兰。「你可要陪在我身边。」
郁兰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轻轻点头。
门帘掀起,一票人冲了进来,她被挤到旁边站着,转眼,新娘沁香就被人簇拥而出。
郁兰默立许久,能亲眼见到自己的外公、外婆举行结婚典礼,这世上可能没几个人有这种机会吧,不!应该说绝无仅有,但她的心情为何会如此沉重?重得让她快喘不过气来?
命运……
真的是命中注定吗?
刘家是村中的大户,几乎全村的人都来吃喜酒。
昨天这儿就热闹滚滚了,下午搭台子演布袋戏,晚上拜天公,隔天早上便去迎娶。
宴席设在刘家新盖好的屋子前院。此刻她置身之地,正是她二姨的屋子的客厅所在。
望着那崭新的屋子,她想起自己一个多月前置身在那时,屋子还尚未完工的模样。才相隔多久,竟然就已经完成了,时间真的不会因任何事情而停住。
对刘家而言,新屋落成、娶媳妇,可谓双喜临门。她凝向坐在首桌的新人,看到刘邦兴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任谁都可以感受到他的喜悦,而新娘虽然面露微笑,但那笑……让她看了揪心。
翻动了几下筷子,毫无胃口。好不容易撑到新郎、新娘起来挨桌敬酒,轮到她这一桌时,她硬是吞下喉头的哽咽,挤出微笑,发自内心真挚地说道﹕「祝你们幸福快乐,一定要……白头偕老。」
沁香眸中隐隐闪着泪光,刘邦兴则露出感激的神情,待他们走到下一桌时,她才缓缓地坐了下来,并未再动箸。
旁人热闹喧哗地笑着、说着,与她的沈默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她抬起头,刚好与沁香投来的目光相对,在那一刻,她似乎懂了一些什么,也明白了什么……
她起身,不理身后好奇的目光,径自离开了这个令她感觉到无尽苦涩的喜宴。
低着头,不辨方向地走着,即使脚踏车在她面前按铃警示,她都恍若未闻,直到某种感觉惊醒了她──
抬眼,便见到站在前方树下的他。
她不知他怎么会在这?但,她不想探究原因,反正他是来自未来的,什么事都知道。
最重要的是,他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了。
她站在原处望着他,十秒后,面无表情的面具滑落,脸一皱,哭着跑向他,并投进他的怀中,紧紧揽住他的脖子。
他没有开口叫她不要哭,只是提供他的怀抱吸收她的眼泪,近来他已经很习惯这么做。
她并没有哭很久,只是他的衣服已全湿。然后,她窝在他怀中不停地抽泣着,而他则规律地轻抚她的背。
这一个多月来,他亲眼看到她的转变,一开始,她总是张着无畏的大眼,以直接、坦率、乐观的态度面对自己身处在另一个时空的事实,毫不逃避、畏缩,然后──她眉宇间多了分愁绪,面对人生的沧桑变化,她从错愕、反抗,到不得不颓然接受……
这是成长吗?如果是的话,会不会太残酷了,别人可能要经过数年的光阴才能体会这一切,而她却得在一个多月内历经这些。
而这都是他所造成的……现在弥补,还来得及吗?
午后的树影渐长,她也终于停止哭泣,平静下来。
他倚着树干坐着,而她则背靠在他的胸膛坐在他怀中。
夏日已过,秋意沾染了万物和大地,田中稻穗金黄垂披,微风一吹,便涌起金黄的波浪,发出沙沙的乐声,再过个几天便可以收割了。
两人沉浸在微凉的秋意中,可没一会儿就有人打破了这短暂的静谧。
三三两两的人从刘家的方向走了过来,显然喜宴已经结束。
谈笑声随着徐风送来,他们大谈新人是如何的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但这些话听在他们耳中,却别有一番心情。
沉默了一会儿,她才开口。「你今天怎么会来?」声音因哭得太久而变哑了。
「我来看情况如何。」主要是挂念着她,担心沁香结婚会令她受不住,果然……他暗暗摇摇头,发现自己懂她比了解自己还多,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都可以猜到。
「你是否又认为是因为自己的关系,所以陈沁香才会同意嫁给刘邦兴?」
郁兰垂下眼。「难道不是吗?」她苦涩地说道,她让沁香「认了命」!
「或许有关系,但不是绝对的因素,毕竟你没出现时,她还是嫁给了刘邦兴,不是吗?」
关旭村已死,嫁谁都已无所谓了。她从沁香的眸中看出了这分绝望。「她已怀有关旭村的孩子。」
泽夫皱眉。「关旭村才是你的外公吗?」
「不是!」郁兰望向远方。「当她告诉我的时候,我也差点这么以为,但我母亲是长女,她的生日是民国四十八年一月七日,所以她现在怀的孩子──」说到这,她无法再说下去。
泽夫默默数了一下,依这样的时间推断,岂不是……「那孩子会早夭?」
「嗯,有可能流产了,但──」她深吸口气。「更有可能是她以为自己怀孕了,而其实并没有……」现在支撑沁香活下去的,不就是她认为自己腹中已有了关旭村的骨血,如果知道那孩子将不会存在这个世上,她还能活下去吗?
她双手紧握。「其实我有机会告诉她实情,只要说了,她就不会结婚,可我终究保持缄默,只因为我……自私。」
他将手放到她的肩膀。「你要停止这种自虐式的自责,接下来的事已非你所能管,更不是你的责任,她选了她的路,你无权置喙,只能看着她这样走下去。」
是这样吗?真的能这样吗?
不远处传来了孩子嘻闹声──
掩咯鸡,走找蛋,随你食,哎哟!随你钻,咯鸡仔囝,哎哟!匿密密。
老鼠仔囝偷做贼,一支刀咧一支剑,欲走不走,不通哮,不通哮。
顺着声音望过去,一群孩子在玩「掩咯鸡」,地上画了个圆圈,所有人都在圈子中,当「鬼」的人蒙住眼睛,在圆圈内捉摸其它的人。
听到孩子们不时发出声响,引诱「鬼」去捉人,然后在快被抓到之际闪过。
郁兰愣愣看着那蒙眼睛的孩子不停地朝发声处扑去,也许……有时蒙着眼睛,不知事情的真相,不看清眼前,会活得比较容易吧!
没多久,做鬼的孩子学乖了,不再相信声音,只依着自己的直觉去抓人,甚至发动突袭战术,一下子便扭转劣势,成功地抓到了人……
是这样的!该这样的!
她放手,不是无情,命运或许天注定,但人还是可以去掌控、改变的。
闭上眼,下了决定。「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她低声说道。
「看开了?想通了?」他与她看到相同事物,能体会到她此刻的心境转变。
「嗯,是看开了……」她才十八岁,却已有历经沧海桑田之感。
「好!我会尽快送你回去。」
她飞快地睁开眼睛,转过身。「回去?回我自己的时空?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单纯的要离开这个地方。」
「不!该是时候送你回去了。」
她闻言全身一僵,无法抑制恐慌地望着他。「你……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处理,要我再等等的吗?」
他微微一笑,带点洒脱。「那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不能再那么自私,是他让她陷进这一切的。
她用力地摇头。「不行!我说过了,我不要你用那种烂方法……」她慌乱地说道。「何况你也没有任何的方法能够证明那行得通,如果……你死了,我还是回不去,那又该怎么办?」
他抓住她的肩膀,要她冷静下来。「你听我说,我的死亡跟你所想的不一样!在这个时空,我是还没出生的,所以即使我死亡了,在未来我还是会出生。」
「可是『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就是你的『未来』,不是吗?难道你要反复经历这一切吗?」
「不会的!因为你这次偶发的事情『未来』已经知道,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他们应该会及早做防范,阻止长大后的我进行这趟时光之旅,这样……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会这样吗?」她难以理解,也不晓得他说真的还是假的?
「会!我相信会!」他们以人为的因素干扰了时空的正常性,所以一定会想办法补救。
她安静了一会儿。「你骗人!」
「嗄?」
她抬头望他。「如果依照你的逻辑,那我也应该要与你同时死亡,这样……『现在』的一切才不会再发生,不是吗?」
长长的沉默后,他站起身,背对着她。「那是另外一个方法了。」
「另外?你是说有两种方法吗?」
「嗯,如果我『死』的话,你就可以回到原来的时间点,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我会用催眠消除你的记忆,而不会影响到你日后的人生。」
是这样吗?「那如果我们两个都『死』的话呢?」
「……我们都会在各自的时空重生,现时所历经的一切,完全不会再发生。」这是未来时光委员会建议的方法,这样才可以确保她的记忆空白,不受影响。
果然!她定定凝住他。「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他没有回答。
望着他紧绷的背影,她脸上表情不禁放柔了。「你也不想要我死,是吗?」
背对着她,他开始轻声咒骂,她不禁睁大眼睛,随即笑开了,笑得很灿烂。
事情果然不能从单一面向来看,一直以为只有她自作多情,现在看来,绝对不是只有她一厢情愿而已。
她走过去,伸手环抱住他,脸颊紧紧贴住他的背,感觉他突然变得僵直。「为什么不对我说?」
「说什么?」他粗声说道。
「承认你也喜欢我。」
他猛地一震。「你……你在胡说什么?我……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你?」
以前,她听到后面这一句,大概就会气得失去理智,抓着他横眉竖眼地逼问为什么不喜欢她?她哪里不好?可现在──
「你脸红喽,耳朵也变红了,啊!连脖子也变红了。」她的口气就像在做实况转播。
天杀的!他的舌头怎么突然打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一会儿后,他才勉强开口。「二○○一年的年轻女生都像你这么厚颜──」
他就不能换句新鲜的来转移话题吗?「你明知我是独一无二的,否则你我也不会在此相遇。」看到他局促不安的模样,反令她信心大增。
伸手将他的身体扳转过来,他没有抗拒地由她摆弄,与她面对面时,看了她一眼便立刻别开视线,表情充满别扭和无奈,堂堂男儿却老被她耍着玩,真够窝囊!
但现实像寒流袭来,令他不得不正视,他深吸口气。「你为什么喜欢我?」
「我不知道,也许是喜欢上你的外表,也许是喜欢上你给我的感觉,总之,就是喜欢上你了。」她很坦白地说道。
她那直率大胆的眼神和言词,总是可以轻易穿破他的盔甲,震动到他。
「没用的,我们是没有『未来』的,即使我们现在可以在一起,可当我们回到各自的时空后,便会忘了彼此,又何必……」
「我不这么认为!」她眼神晶亮地望着他。「你知道吗?来到这个时空,我学会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把握当下,不问未来。」
他再度哑然,多教人震撼的八个字,他从遥远的时空到此来探寻源头,却遇见了她,叫她点开了对生命的另一番领悟。
她走到他面前,直直望进他的眼目「或许我们没有『未来』,但是我们有『现在』,不是吗?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在此相会也是命中注定呢?」
她还真敢说,望着那充满光彩的小脸,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会对她动了心,就是这旺盛的活力深深吸引了他。
「你真不害躁,你凭什么认定我想跟你这个黄毛丫头共度『现在』?」他故意板起脸孔说道,可想笑的冲动不停涌上,几让他控制不了面部表情。
她自信地仰起下巴。「除了我,你还能选谁呀?我们两个可是要『同生共死』的。」只要不是他一人赴死,她就愿意接受这种「回去」的方法。
听到这别有意义的四个字,他正容以对。「你现在『真的』还不想回去吗?留在这,你会一直『看不开』的。」
她愣了愣,然后看向远方。「我会永远关心他们,天天祈祷他们能幸福……」她能为他们做的,就只有这样。
何况她将在这个时空待上好长一段时间,生活在一个「全新」的年代,必定会面临许多的考验,如果自己都过不好了,又凭什么带给别人幸福呢?
「就怕你忍不住会管他们的闲事!」这鸡婆的性子不知会让她闯下多少祸。
「放心啦!我现在祇想好好管你跟我的闲事。」
「嗄?」
「我想在我们决定何时『一起死』之前,我们将会有好长一段时间可以好好相处、交流。」
他呻吟一声,可这想法却让他无来由地感到兴奋,在这个时空他将不再孤寂,因为在「活着」这段期间有她的相伴──生死与共。
她走到他面前,双手圈住他腰,哦!她爱极了吃他豆腐的感觉,最重要的是,以后想吃时就可以吃得到。「可以吗?」
「我能说不可以吗?」他苦笑道。
「当然不行!」她凶巴巴地说道。
「那就这样喽!」
她欢呼一声,紧紧抱住他,整个人用力贴上去,他虽然看起来不甘不愿,好似被人逼上梁山,但环抱住她的手劲可大得惊人,好似要将她揉进他的体内。
他有预感自己将有好长一段时间会被怀中这个丫头搞得团团转,可却也充满了期待。把握当下,不问未来,有多少时间,就用多少时间,直到不得不离开为止……
心念一动,他忍不住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糖心求呀哈密打。」
她微皱眉,抬起头望着他。「你说什么?」
他微微一笑,再复诵一次。「糖心求呀哈密打。」
「这什么意思?」
「是一句好话,有一天,你会懂的。」望着她的眼眸开始变得深邃,缓缓低下头,覆住她柔软的红唇,封住她的追问。一会儿,她嘤咛一声,用她全部的感情和心回吻着──以此吻缄誓,象征他们新旅程的开始。
清风带着落叶轻拂过他俩,秋意虽浓,但属于他俩关系的「夏天」才正要开始。
糖心求呀哈密打。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