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妖异的颜色,不是好兆头吧。”
“天啊,她看过来了!那种可怕的眼睛,被她看到会不会得病?”
被人群围在中间的孩子,恐惧地缩起了身体,“不要……不要过来……求求你们,我立刻就离开这里,不会妨碍你们……”
“这个小孩不能留了。族长老有令,绝不放过任何可疑对象。”
两名壮汉分开人群,高举着锄头,一步步地逼近过来。
“不要怪我们,”其中一个人说,“要怪,就怪你自己生得不祥吧!”
“啊!”痛楚的尖叫划过人们耳膜,锋利的锄头尖锋带着一丝血迹,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孩子捂着流血的手臂,过度的恐惧和疼痛让她忘记了其他一切,她颤抖地抬起手,指向伤害她的壮汉,小声说:“睡觉……立刻睡觉……”
锄头沉闷的落地声响起,围观的村民们眼睁睁看着两名壮汉倒在了地上,昏昏大睡。
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响彻原野。
“她果然是幽国的女妖!”
女人们尖叫着,“快点拿油和木柴来,烧死她!烧死她!”
孩子抖着嘴唇,“我不是女妖,我是人,我是景国人……”
一桶煤油浇到她的身上。
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孩子惊恐地往后爬,但怎么也爬不出那片恶臭的油区。
火光逐渐逼近,映出了一张张狰狞放大的脸——
“啊!”
轸雀从恶梦中惊醒过来。她撑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安静的营帐里没有一个人。
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摸出枕头下的镜子,里面映出一双乌黑的眼睛。
绷紧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下来。
“大人,您醒了?”营帐帘子被从外掀起,一个脑袋采进来。
那是她的随身侍女雪绒。
雪绒的眼珠转了转,噗哧地笑了,“大人,还没起床就照镜子,比我们还爱美呢,嘻嘻。”
轸雀的脸微微一红,“少废话。陛下醒了没有?”
“他呀,”雪绒吐了吐舌头,“盖住耳朵呼呼大睡的本事像冬眠的熊,抱着被子不放的姿势像八爪章鱼。我们可没那本事拖陛下起床,还是大人您自己去吧!”
“真是个大麻烦……”轸雀低声地抱怨着,拉好披风的立领,便迳自往外走,“我有个办法,就算是冬眠的熊也能立刻清醒过来。”
哗啦——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堂堂景国的王——景风御触电般地从床上跳起来,裹着湿淋淋的被子哆嗦着。
“谁干的好事!我要降他的职,罚掉他所有的薪水!”
“随便您高兴。”轸雀递过去一条大毛巾,单膝跪在他面前,“但是我们这次进山修行,是为了即将到来的祭典仪式做准备,不是来郊游的,我的陛下。”
景风御呆了一下,泄气地抓了抓头发,“原来是你啊……算了。”他凑过来问她,“今天迎接我的又是什么地狱特训?”
“不是地狱特训,是修行,陛下。”轸雀从怀里拿出一张羊皮纸,摊开。“今天的修行内容是——绕山顶跑五十次,用山上的泉水沐浴,从山底蛙跳到山顶,取天地凝成的露水一杯……”
“啧,真是十足变态的修行!昨天还只是绕山顶跑三十圈呢。”
他抱怨着,手里用力拧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委屈地说:“你看,才修行了二十天,我的长发都憔悴了。”
她低着头回答,“我只看到您更健壮了,陛下。”
“你真无情。”
“臣只是按照景氏历代祖先传下的规章办事。”
“当你说着这些话时,为什么不抬头看我一眼呢?你没注意到我最近瘦了很多吗?”他说话的语气更委屈了。
轸雀抬起了头,“臣知道,但……”
她接着要说的话噎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陛下湿淋淋裹住身体的白色衬衣,不知道什么时候脱得精光?如今他正大光明地裸着上身,而灿烂的金色长发裹住修长柔韧的躯体。
景风御停下擦拭的动作,笑嘻嘻地望着她,“你终于肯抬头看我了。”
“你……你……”轸雀的脸涨得通红,夺门而出。
这个混蛋,就这么喜欢脱给女人看吗?!
“对了,”她心里骂得正凶,背后却突然传来他的声音吓了她一跳,他的头从营帐里探出来。“刚刚浇了我一身的水,今天的冷水浴就算是洗过了吧!”
“这怎么可--”
“好啦好啦,就这么定了。我要出发了,你们替我计时。”
景风御的长发简洁地扎起来,肩头披了条擦汗用的毛巾,向轸雀和身边的侍女们挥了挥手,身手矫健地向远处跑去。
“男人这种雄性动物……”轸雀小声咕哝着,“第一天修行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瘫在床上了,还哼着“我不要活了,让我死了吧!”,结果才几天就精神起来了,装给谁看啊!”她一回头,“咦,雪绒,月牙,你们怎么了?”
侍女们脸红红,心跳跳,手一律按住心口,“陛下好帅啊——”
“……”轸雀顿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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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景风御回来了。他带回了满身的汗、一小杯从树叶上收集来的露水,还有一个漂亮姑娘。
“好可怜的女孩子,在山里迷了路,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坐在路口哭呢。”他看了看脸色不对劲的轸雀,小心翼翼地说下去,“天很快就会暗下去了,如果不带她回来的话,万一碰到了野兽——”
“所以好心的陛下您就把她给带回来了?因为担心古板的大臣反对,还特意跑过来解释给我听?”轸雀的额头爆起青筋,“陛下,我们进山是修行!修行时不能被任何人打扰,不能三心二意,更不能被我们的敌人知道行踪,知道吗?”
景风御抓抓头发,“小乌鸦,你最近好凶……”
“不要叫我小乌鸦!”她瞪着他。
“可是你一急起来就会哇哇叫,你看,还有现在瞪着我的样子,真的很像我们书房外面那只傻乌鸦……”
噗哧一声,文文静静站在旁边的少女忍不住笑出了声。
轸雀气呼呼地往回走,“随你的便吧!”
她飞快地走着,背后还隐约传来那个可恶的声音,“她就是这样,你习惯了就好了,不要太在意,哈哈……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轸雀掀开帘子进了自己的营帐,气得扑倒在床上。
好心拯救迷路的少女?
在山上这么久了,每天都能遇到一堆砍柴的樵夫、采草药的医生,怎么没见他带回一个半个来?
偏偏每次带回来的都是美貌的少女,就连上次带回来的那只受伤的猫,都是母的!
她猛地翻身坐起来。
不行,不能让他和那少女单独在一起,太危险了。
每年夏之日的祭祀对景国来说,是个很重大的仪式,从祭祀前一个月起,陛下就要每天斋戒、沐浴,并且绝对不能接近女色。
如果违反了,就是对上天不敬。
以往的十几任君王都很自觉地遵守这个不成文约定,只有风御陛下他……
一想起过去几年的经历,她就想捶桌子。
这头色狼,不过是长了副漂亮的脸和甜蜜讨喜的嘴巴,王都的名门淑女们见了他就像蜜蜂见了花朵,个个奋不顾身地往他身上扑。
她,轸雀,身为景国的大将军,堂堂国家重臣,居然每年这段时间都要搬凳子守住陛下的寝室大门,生怕一不小心,就有几个仕女溜进去和陛下幽会去了。
顺便说一句,就连丞相大人也坐在窗户下守着,还有行政大臣在屋顶趴着……
直到今年,忍无可忍的大臣们终于决定,启用景氏王族几百年没有用过的修行计划,把陛下弄到山上来待着。
结果呢,短短二十天的时间,就抓到八次王公太臣的千金们乔装改扮,偷偷摸摸地溜上阳山,专门等着陛下撞见“迷路的少女”,然后就是“善良的陛下拯救无助少女”、“少女以身相许”的戏码陆续上演……
这简直比在王都里还累。
轸雀按住隐隐作痛的头,倒在床上。
不管他了!
她忿忿地想。他都不在乎后果了,自己干么像个傻子似地趵过来跑过去阻拦?
“雪绒!”她叫道,“叫人把浴桶抬进来,我要洗澡。”
过了半晌,双臂揽在浴桶两边,轸雀在雾气氤氲的水里发呆。
今天带回来的这个“迷路少女”以前没在王都见过,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儿?
啧,不管她是哪家的女儿,反正目标肯定只有一个!
说起来这个女孩子还真的满漂亮的。万一那个家伙真的抵抗不了诱惑,在夏之日的前夕犯下了什么重大过失,亵渎了上天……
轸雀觉得自己身上的寒毛一根根地竖起来。
不行!
我就在这里,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他犯忌而不去阻止!
她刷地从浴桶里站起来,带起了一大片水花。
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冷,好像有风冷飕飕地吹着。
她慢慢地回头——
“嗨。”她的陛下站在营帐口,半边帘子掀起来,笑咪咪地对里面打招呼。
轸雀呆滞了两秒钟。
“……啊啊啊!”她尖叫着把手里能砸的全砸了过去,“给我滚出去!”
景风御往后一缩,躲过了肥皂和浴巾的攻击,“喂,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早上你不也看过我的?跟我的好身材比起来,你那平原般的身材,看了跟没看差不多吧?”
“……”轸雀气到无言。
“我说,你的鞋子砸到外面巡逻的士兵了。还有,你最好再看看手上的东西。底衣如果扔出来,你就没得穿了……”
里面没了动静。
半分钟之后,轸雀衣着整齐地从营帐里面出来。
“有什么事吗,王?”她忍着气说。
“是这样,迷路的云笙小姐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吧。所以我想找你商量一下,派个士兵送她下山。”
还好,似乎那位小姐的勾引计划没有成功的样子。
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说到派人护送下山的问题,轸雀的头又开始痛了。
她瞪着她屡教不改的陛下。
“如果派人送她下山,我们修行地点就暴露了。以前您每次只要救起那些“迷路的少女们”之后,我们就要转移营地。现在修行还有十天才能结束,阳山却已经没剩下几个地方可以住了。”
“即使是这样,也不可以不救嘛。万一她们真的遇上了野兽怎么办?”景风御笑咪咪地揽住轸雀的肩头往外走。“亲爱的轸雀大人,我知道你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
肩头上的手臂好像烙铁般灼热,她窘迫得脸色烧红,不自然地推开了他,“你……被人看到会被误会的。”
“好冷淡的反应。”景风御叹了口气,收回手说:“还是小时候比较可爱。”
回想起有趣的景象,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来,手一边比划着到腰部的高度。
“你才这么一点高,最喜欢趁我洗澡的时候闯进我的浴室,张着手臂扑到我怀里,一边揪我的头发,嘴里还叫道:“风御哥哥,带我洗澡嘛……””
轸雀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脸,钻到地下去,“求求您别说了,那时候我才六岁,什么都不懂。”
景风御眨眨眼睛,“但我很怀念啊!比现在可爱多了。”
“我……我去看看云笙小姐。”
她逃也似地匆匆跑远了。
“喂喂,你的鞋子还在士兵那里没拿回来——”他又叹了口气,无奈地抓了抓自己灿烂的金发,“为什么见到我就这么心虚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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轸雀跟在侍从的身后,走向云笙暂住的营帐。
脚步一路加快,轸雀的脑袋里闹烘烘的,恨不得去揪自己的头发,“我小时候为什么那么傻?更糟糕的是,为什么那么傻的事情他还记得?呜呜……”
“大人。”侍从担心地叫住她,“您的脸为什么那么红?难道是山上的空气寒冷,您不舒服吗?”
轸雀猛地惊醒过来,镇定地微笑,“哪里的事,我很少生病的。”
看看欲言又止的侍从,“还有什么事情吗?”
侍从迟疑地说:“您让我带路,可是您已经冲到我前面去了。
云笙小姐的营帐不在那个方向……”
“哦。”
掉头走了一阵,侍从在一座小小的营帐前停下了。
轸雀掀开帘帐进去。
一个纤瘦的人影背着门坐在里面。
“云笙小姐,我是轸雀。”
说实话,轸雀对于这些跑到山上倒追陛下的千金小姐们实在有些烦恼,话说重了她们就哭,说得轻了她们就不肯走,这里的侍卫们动不动还成了她们的出气筒。
她拉拉自己的脸,好不容易拉出一个笑容,走上前,“有些事情想和您说明,麻烦您——”
她的手臂碰了碰少女的肩膀,纤瘦的人影应声而倒。
轸雀的声音戛然而止。
阳光从帘帐外面照射进来,映在少女僵硬的面容上。
门口的侍从探头进来,“大人,怎么了?”
侍从一看见地上躺着的人,他的声音猛地变了调。
“是月牙!服侍云笙小姐的月牙!她怎么……”
随后赶来的士兵们很快围拢了营帐。侍女们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几个和月牙熟悉的少女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轸雀的手指从尸体的脖颈收回来。
“面容发黑,是毒死的。大约死了一个小时,身体已经开始僵硬了。在这段时间里,有人看见云笙小姐吗?”
“没有。”所有的巡逻士兵这样回答。
“这么说的话,这位云笙小姐很有可能是奸细了。普通的千金小姐绝不会独自逃出营区,更不会下毒。”轸雀站起来,“谨慎起见,这里不能停留了。召集所有的人,收拾行李、营帐,我们要尽快转换地点。”
忙乱的人群中,她看见匆匆跑过来的雪绒,“陛下人呢?”
“陛下回去之后就睡下补眠了。”
“再给他一盆冷水,把他从床上拖起来。”
雪绒小声说:“陛下会很生气的。”
“他自找的。”轸雀磨着牙说:“事情都是因他而起的,现在连月牙也出了事……这个到处惹事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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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马的嘶鸣声中,几十名士兵和侍从侍女们收拾了简易用具,有条不紊地转移营地。
下一个预备营地离此地有十几里路远,隔了两座山头,十分隐蔽。
正在路上跋涉的人群,听到了背后传来一阵奇异的巨响。
轰隆——
巨大的山峰仿佛都在轰鸣着,脚下的土地在颤抖。
“天啦,你们快看。”眼尖的侍从们指着远方,低声惊呼着。
就在他们的眼前,原先扎营的山头就像松软的上包那样塌陷了。爆炸引起的巨大烟尘蒙蔽了整个天空。
好惊人的火药力量……
士兵们个个惊得脸色苍白。如果刚才没有及时转移阵地,而是仍然停留在那座山头上的话,他们每个人就都会像细小的灰尘那样,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我们脚底下竟然被埋了那么多数量的火药。那个女人一定有帮手,否则她一个人绝对做不到。”轸雀赶上景风御的马,对刚才的景象心有余悸,“幸好她的野心太大,想要消灭我们所有的人,没有趁你带她回来的路上悄悄给你一刀。”
他骑在马背上,脸上写满了烦恼。
“那么美丽的人,为什么要袭击我们呢?”
“很多的可能性啊。”她扳着手指数,“说不定她是乱党的残余人员,想要杀死陛下您,夺取景国的政权;也有可能是什么地方的私人武装佣兵,被雇主花钱买来杀你,当然,更有可能是你和她的某位姐妹曾经有过感情上的私怨……”
一声长叹,打断了种种理性的猜想。
“唉——难道是我对她不够温柔?不够体贴?说话惹她生气?还是……”景风御眼泪汪汪地看着轸雀和侍女们。“更坏的可能性是,难道修行破坏了我的美貌,让我失去魅力了?”
“噢,请不要这样说,我的陛下。”雪绒心痛地握住他的手,“怎么会呢?您是天底下最温柔最貌美最有魅力的男人了。”
景风御感激地搂住她的肩膀,“绒球,你真好!”
“我叫雪绒,陛下……”
就在他们两人貌似恩爱的感动时,身后却传来两道死光。
轸雀冷冷地盯着他们,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陛下,祭典仪式之前,严、禁、女、色。”
雪绒一听,惊得跳起来,“大人,我……我不是故意……”她看看满脸无辜的景风御,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捂着脸冲了出去。
“咦,好好的为什么哭了?”他疑惑地望着哽咽跑定的背影。
轸雀按住额角突地乱跳的青筋。
事情已经够多的了,她不要再在这种事情上分心。
“陛下,您已经用事实证明了,您是很有魅力的。就像一个臭掉的鸡蛋,无论掉到哪里,都有苍蝇扑上来。”
浓浓的火药味表明,轸雀大人已经接近爆发边缘。只要陛下这个时候再多说两句,就会看到一国之君惨遭殴打、哀哀痛叫的熟悉场面。
侍女们互相吐了吐舌头,悄悄地溜走了。
轸雀终于还是忍下了一肚子火,僵硬地行了个礼,“您休息吧。”提起缰绳就想冲到队伍前面去。
但她的手臂却被从旁边按住了。
景风御拉着她硬是不放手,“不要这么无情嘛!小乌鸦……”
轸雀的火气更大了,“放开我!你放开——”
她挣了一下,没挣脱,却反而被一下拉近他的身边。
景风御放大的脸正对着她,他的身高比她高了半个头,微微弯下身子的时候,金色的长发就会有几缕飘落到她的肩上。
“我想你了。”他小声说。
轸雀的心怦了一下,好像漏掉了一拍,然后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的理智想要推开他,但不知道怎么了,她的身体却拒绝听从大脑的命令。
她怔怔地看着那张脸逐渐贴近,然后柔软炽热的唇覆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