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南往北过居庸,简直是易如反掌。
在通过东岸的柳沟之后,玺儿忍不住这么想。
回头看着沃绿叠翠,她不禁笑了。可不是吗?这原本就是为了保护京畿而设的,从京城出发过居庸,自然是通行无阻。
不知道他到了没?
那蜿蜒的城墙犹若一条卧龙般守护着大明京畿,而他已经抵达居庸了吗?一切安好吗?
从潘至臻那儿得到些许关于鞑靼的消息,却无法充份得知如今两军交战的状况究竟是如何,所以她今儿个要回都城会走得很险,却又不得不走。
她,总是身不由己。
深吸口气,玺儿收敛心神,驾马渡浅溪,预计在天色整个暗下之前,能够通过眼前这段山路。
过了溪,过了山路,不到一大处平原腹地,天际星儿点点,她倏地拉紧缰绳,垂下眼聆听山林内极为细微的声响,这是她征战多年所练出敏感的触角,让她立即发现左侧方的路径上定有人,且是一支队伍。
她想也不想地躲进浓密的林树后,水眸专注着外头的一举一动。
果真如她所料,不一会,有支队伍缓慢地穿越她眼前的路,上头的军旗绣着白鹿,那是旭兀术的军。
她几乎屏气,静静等待队伍经过,岂料坐骑在这时竟然踩动了几个步子——
“谁在那里?”
该死!玺儿咬牙暗咒。
***
居庸关外三十里处的鞑靼驻营点,王营里烛火轻摇,映出一抹纤影。
旭兀术掀开营帐,第一眼瞧见的就是玺儿浑然天成的不怒而威之姿,在烛火映衬下,玺儿的水眸美若琉璃,却蕴含着薄薄杀气,美唇如杏,却不耐地抿出怒气。
“旭兀术,你好大的胆子!”她负手而立,压低嗓音低喝。
他怔望着,许久才缓缓勾出笑意。“……玺儿,你好大的命呀,一剑刺不死你,坠崖也摔不死,现下回鞑靼是打算要来送死的吗?”他真没料到他居然还活在这个世道上,还以为是有人胡说造谣的。
“你杀得了我吗?”她撇唇冷笑。
“你可知我现下已是新可汗了?”
她昂首阔步地走向他。“可不是吗?你夺了我的位子。”
“你想要回去?”旭兀术退了一步,硬是站在营帐口,死都不能再退。
“……旭兀术,才过一年,别以为我把一年前的事都给忘了。”若不是他,她不会与世于将分离,不会惹得自己毒气逆冲,更不会徒增这一年来多余的烧杀掳掠。
“你应该要恨征北王吧,是他误解了你。”他说得振振有词。“你若有仇,就该去找他……或者你已经找过他了?毕竟他是你的相好,是不?”
“你可以再耍耍嘴皮子,否则我怕你没机会了。”虽说她身上毒气横窜,但要拿下他的命,压根不难。
“别忘了,你现下身处营地,只要我登高一呼,你就会被乱箭穿心而死!”
“要不要试试?”玺儿垂眼,笑得极冷。“你这弑父杀手足夺位的无耻之徒,真以为所有将士都臣服于你?”
她不敢说自己得人心,但与旭兀术相比,也好上太多了。
旭兀术一时气不过上前,一把揪起她的衣襟,她暗运劲,肩头一震,将他逼退数步,却突觉体内一阵血气翻涌,她紧抿着嘴,缓缓收劲,咽下那口冲上喉头的腥涩,目光炯炯地瞪着他。
没有拔都的药,她几乎控制不了体内的毒,若是再使劲,只会加快反噬的速度。
“不准过来!”旭兀术狼狈的喊。
玺儿暗自运劲平抚逆翻的血气,扯唇笑得阴狠。“你还是老样子。”怕死却又想要当老大!
“哼,你以为我是怕你吗?错了!我是要你替我去杀了征北王!”旭兀术脸色忽青忽白,面子快要挂不住。
“我为何要为你去杀?”她哼笑,思忖着,难道世于将回到边关的事已经传到这儿了?
怎么会这么快?
“要不然我就杀了你的母妃!”他手中还握着这一张王牌。
“你敢!”
“你可以试试!”
“若我三步内就取下你性命呢?”她寒鸷钱眼,水眸漾着诡谲妖红。
旭兀术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外头兵力数万,你敢要我的命,注定无法活着踏出营帐,就连你母妃也别想活!”
“你!”她目眦欲裂。“敢碰我母妃,我要你尸骨无存!”
“玺儿,我给了你路走了,别要自断生路。”旭兀术很满意柳妃在玺儿心中的重要性,让他可以成功地控制他。
这哪是路,在她眼前,何来的路?又是一片危岫,又要她抉择!
“你该庆幸的,若不是征北王出现,我早要了你的命。”哼了声,旭兀术掀开营帐,指着对峙二十里外的那座铜墙铁壁。“三个时辰前,前营哨兵亲眼瞧见征北王站在关城上头,姿态嚣獗得很,真恨不得能够亲手摘下他的首级!”
闻言,玺儿微愕了下。
身为主帅,岂有站在关城上泄露身份的可能?
难道……世于将是故意的?
为什么?
啊啊,八成是为了稳定军心。两国交战,早已是人马皆疲,叱咤边关的世于将确实是可以稳定大明军心,亦可重挫鞑靼军心。
“他的眼是你治好的,对不?”那语气恁地肯定。
她别开眼不语。
“玺儿,我要你去帮我取来征北王的项上人头。”旭兀术冷冷地命令。
她哼笑。
“你母妃和征北王,你自个儿去挑选到底要留下谁。”他说着,开怀大笑。
“你跟征北王之间,上一次算是误会,这一次可就是真的背叛了。”
闻言,她拳头暗暗握紧。
为了巩固母妃地位,她在还不懂事时便放弃女人的身份;为得到父汗的宠爱,就算不想杀人却还是染上满手血腥:为了成为太子,就算不想侵占瓦刺却还是在几夜之内将之完全歼灭,她都做到了……现下,却还要她再舍弃更多?
杀了世于将,就等于杀了她自己呀!
想到一年前崖边之事,他那绝望又难以置信的眼神……天,若是两军开战,再次阵前交手,他会怎么想她?
会不会又误会她,又以为她私逃回鞑靼是为了要讨伐他?
为何要她如此两难?她为找活路,披荆斩棘,为何老天却不给她路走?只让她一退再退,退无可退!
何苦为难她?何苦逼她?
她只是想要和心爱的男人在一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