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翟扬赴德留学已有十载;这十年当中,翟雳也去了日本留学,不过已于半年前归国;翟晓梅,她由十岁的黄毛丫头,一变而成亭亭玉立的双十年华俏姑娘了。
今天是翟扬荣誉归国的日子,翟雳和翟晓梅一早就带着鲜花赴机场接机。翟晓梅瞪大了那双勾描得细腻妩媚的丹凤眼,瞧着眼前这位甫自德国归来,散发欧洲浪漫与狂野于一身的翟扬。
“大哥!”翟晓梅轻轻喊了一声,翟扬此刻的模样足令犹记他十年前毛头小伙子面貌的人大吃一惊。他那头不长却发梢微卷的浓密头发,与显露睿智慎行的双唇上的性格小须,及那一副魁梧的体格架势,真真不似个捧回双博士的人,倒像位游居于欧洲十载的艺术家。
这十年来,他家未回,相片又从没寄过,难怪翟雳与晓梅会如此惊讶他的改变。翟晓梅略收惊愕,走近他,给他一个欢迎的拥抱。
“你这副模样要让爹地瞧见,铁定对爹地的心脏又是一次重大的激!”
“这么严重!?”松开晓梅的拥抱,翟扬细细观赏起岁月在他们两人身上的雕琢。晓梅的模样儿并无多大的转变,宛然稚龄身姿的加倍放大而已,仍然是那般地白晰娇贵与略嫌单薄;那眉毛眼梢间仍然流露出骄傲与瞧不起人;而一款剪削成极薄短的发型,正将她的娇贵与骄傲的气质表衬至极。
至于翟雳,改变也不多。一向偏爱淡衣素裤的他,仍是一身素白,与他那天生的白净肤色正好相衬。他蓄着短西装头,白净的面庞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昔日的秀气纨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斯文与精干。
“你听她扯的!”翟雳跨前欲推动翟扬的行李推车。“爸正在家里等着为你接风呢!”
“我自己来。”翟扬推动行李车同二人一起步出机场。才出电动门,老申即刻迎了上来就接去行李车。一隔十载再见时,老申的发丝已呈花白,翟扬心中好不感慨。“往后又要再烦劳你了,老申!”
“哪儿的话,大少爷!是老申该做的,也是老申乐意做的。”
“咦!露茜姐呢?”行至车门口,晓梅一时想起,便左右顾盼地寻找了起来。“她该跟你一起回来才对的呀?她的大学学业早完成了,要不是为了紧紧抓住你这位准夫婿,她何须多待那么几年干耗日子呀!”
“她跟朋友结伴旅行去了,下个月才回来。”此刻,翟扬实在非常不愿听到“露茜”这个名字。
“结伴旅行去了?跟男的还是女的?”晓梅咋咋舌。“看来,还真如二哥所说的,她根本就不是个会闲待着干耗的女人,准定会把生活安排得既快活又逍遥;如果真是这样,那你真该管管她,她可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总不希望她挺个不知是哪个洋鬼子给弄大的肚子嫁给你吧!”
“晓梅!”翟雳苛责制止的目光瞄向了晓梅。
“本来就是嘛!哼!”晓梅不甘受责地回瞅他一眼。
“大家上车吧!”不想多听露茜的种种,翟扬第一个钻进车里。他没想到十年前的离境与此刻的入境,在机场留下的,都是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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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去当个穷教书的?这难道就是你对我这个苦心栽培你的父亲的回报?告诉你,不可能!我已经决定将银行跟证券公司交由你掌理,将来等你跟露茜结了婚,那你李大伯旗下的事业更是可以让你大大的发挥专才。”十载岁月,昔日那位总是昂首阔步的翟天刚,今日却得仰仗电动轮椅来挪步了。“爸——”这独断的回答,其实早是翟扬心中已知的答案,他不过是给自己一丝丝的机会,算是对自己受压抑已近三十年的身心聊表抚慰而已。
“阿雳才早你半年回国,都已经把两间百货公司经营得有声有色,最近还计划筹开第三家呢!你这做大哥的能输给他吗?”
“可是我对从商业没有兴趣——”
“身为我翟天刚的儿女,没什么兴趣不兴趣的!后天晚上的晚宴,你非得出席不可。”轮椅上那对犀利的目光一遍遍地盯视着坐在沙发上的翟扬。“还有,你那头乱七八糟的头发跟碍眼的鬓须,也得快去给我修剪干净。”
“爸!您连我的外表都由不得我自理吗?”翟扬忍受不住地回了一声。
“你——”为翟扬这般的回应,翟天刚的火气险些又爆发开来,但他还是压抑了下来。在翟扬与露茜的婚事未定之前,他可不希望因小事而弄拧他们父子间的关系。“好!你不修剪也没关系,但到时候你可得给我梳整得光光鲜鲜的,你可不要丢了我翟天刚的脸!”
又是颜面问题!除了面子、输赢、金钱、势力,这商场上还可以争什么?争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而他,却偏得在这无意义的争夺战中生存。他不是存心惹父亲生气,只是情绪突发的失控反弹。最后他还是得承受翟天刚为他所做的安排。
“别老是一副深沉颓废的样子好吗?一个年轻人,一个预备要在商场上成就事业的年轻人,不该是你这副模样的。给我打起精神来,真搞不懂你那两个博士学位是怎么给捧回来的。这十年来你到底学得了什么?老吴,推我回房!”翟天刚实在不想再见到他——他的表情,他的头发,他的衣服,一切的一切都会令他生气。
学得了什么?嗯!这十年来,他学得了自我的认知、自由的可贵、生活的目的与生命的意义。但这些,只要在翟天刚掌控的势力范围之内,都是不存在的。翟扬此时有点后悔回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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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爷爷!您怎么又不听话了嘛!?”蓝翎一上完课就赶紧回家,远远地即望见马坤二又举着大剪来回地在五米路旁的篱笆前修剪着。蓝翎抱着书奔跑向前,一把就夺下了大剪,然后怜惜地对马坤二说:“您的气喘病又患了,要是这时候再着凉感冒的话,那会很糟糕的!”她取下颈上的白色围巾给马坤二围上,有点责备地说:“您总是教翎儿不放心!”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这活儿马爷爷都干多少年了。”每次瞧见自然卷的长发下这张洋溢着青春活力的甜蜜脸蛋儿,马坤二就感到满心的温暖与安慰。
“那该是您不放心我喽!”蓝翎搁下书跟大剪,弯下她那纤细合度、不露骨的身躯,轻抚路旁自己亲手植的几株花草。
“知道就好!”马坤二慈爱地笑笑,边笑边往路的两头瞧视。“马爷爷不过是答应让你代劳几天,可是你呢,你却把这条路跟前庭后院都弄得面目全非了。你呀,真是拿你没办法,你知不知道,你可能会害得马爷爷被革职呢!”
“哪有这么严重——”
“哪不严重!不是告诉过你大少爷最近回来了吗?那大少爷可是最注重这些花花草草了,他以前还会捡那凋落的花朵自制成香包,而且还随身带着呢!”
“真的呀!?听起来他还真不像是骄傲自大的富家少爷呢!”
“别乱说话,大少爷的人可好得很。”马坤二认真地说。
“是吗?”蓝翎没在意地站起,挽着马坤二;她现在与她亲爱的马爷爷可是等肩齐高了。“既然他的人好得很,就不应当会挑剔您的手艺啊!更不会因为这种‘创新’而革您的职。”
“他是从来就没挑剔过呀!”
“那把这里整理得像是军事基地一样也全是您的意思,而无他的意见喽?”
“怎么?你嫌弃马爷爷的手下功夫啊?”
“不是啦。只是,他没挑剔过您,并不代表他就是喜欢,也更不代表他就不会喜欢现在这样的改变呀!”
“可是,你已经把这里弄得红蓝黄白都有了,这改变未免也太大了吧!马爷爷可不希望冒这个险,相信我的小翎儿也不会忍心让我冒这个险的,对不?!”
“好嘛。可是人家真觉得创新后的感觉更美?!”
“翎儿,这是主人家的地方,可不能让你凭自己的感觉去胡搞。”
“那好吧!趁着明天星期假日,我就动手‘尽量’的让它回复‘军事化’好了!只尽量喔!”蓝翎俏皮地安抚着马坤二,心里却着实的不愿意。
“你这孩子!”马坤二是真爱蓝翎的,他视她如自己的孙女,他爱她更胜于自己。对于眼前的景致,他不是不喜欢,反而他还不时地赞叹这五米路,放眼所见,已不再是满目的青翠——而是一片的色彩——充满生命力,仿若会蹦、会跳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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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米路外的老榕树下,有三名身着××工专冬季制服的专四男生正搭肩接耳说着话。居中的那一位跨骑拉风机车,自认帅毙了,还摆出一副酷模样的男同学,显然是三人中的头头。瞧他掐住另名个头较矮、五官平常、头发“突出”的男同学颈项的凶模样,更可确定。
“你说话别老冠上‘好像’、‘应该是’、‘大概’——这些不敢负责的字眼好不好?真孬,难怪别人都叫你孬种!”
“那是他们嘴巴痛风!‘豪隆’这么高雅的名字,他们偏偏叫成‘孬种’!”他双手扯住董玮掐住他脖子的手,一副委屈讨饶的巴结样儿。
董玮哪是真掐住他,不过是施点劲摆摆当“大哥”的猛样子。当他发觉豪隆呼吸道像被东西给堵住而吸不了气时,便松了手。
“嘿!孬种何止是豪隆的演变,而是你为人处世的具体表现。”瘦高的马仲池像糗人般地咧嘴而笑。
“好啦!”董玮又发威。“这么冷的天,我可不是来听你们互糗和开玩笑的。刚才说的事,到底有没有确定?粽子,你不是跟孬种一块儿跟踪她的吗?现在,你们俩就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由你说。”
“这——”这回马仲池也支吾了起来。“好像应该是啦,不过——”
“怎么你也跟他一样了?真是你他妈的两个孬种!”董玮重击榕树干,然后揉揉拳。“有你们这种败将跟随,我看我这辈子是甭想发了;要是我发不成,你们俩也别想攀枝登天啦!”
“那何妨——”绰号粽子的马仲池又出主意。“玮哥你就当下出马把把看嘛,由她亲口跟你说,总比让我跟孬种瞎跟、胡猜来得好,而且也不会出岔呀!”
“让我现在就出马?要是你们的调查有误,我岂不白耗时间、瞎忙、穷搅和了?你们当我的时间跟你们一样不值啊?真是的!”
“绝不会瞎耗你的时间啦!玮哥,孬种跟我盯上的这学妹可是顶正点的喔!要不是发觉她的家世优良,唯有玮哥你才配得上,我们早就自己上啦!所以,嘿嘿!就算调查略有所误,你也不会吃亏的!”
“这嘛——”董玮扯唇又搓下巴的。
“反正你就拿你宝贵的半天时间作赌注,等着瞧瞧她吧。这赌注,值得的!”看董玮那即将首肯的模样,粽子又附和:“她应该是会出来的,她去买花种跟花苗时,花店老板跟她说她要的花种就这星期天会进货,所以她在这星期天的下午去看花种的。她近来好像迷上花艺了!”
喜欢花,嗯——那这女孩的性情准是温柔善良,而且又是学妹,想到这儿,董玮的心不觉动了起来,然后帅气地说:“好吧!”就算真不是富家千金女,那么跟她耗段时日也无妨,董玮又点了点头。
“玮哥愿意啦!哈,那我跟粽子就继续陪你守株待兔啦!”
“待你个大头兔啦!”董玮敲了敲孬种的大头。“谁要让你们陪?!我董玮出马把马子,还要你们这对七爷八爷陪?笑话!去!去!快滚回去,别在这里碍眼破坏景致。”
“你又没见过她!”孬种抚抚头。
“凭我这对富贵眼会看走眼吗?再说,你们不也说过这儿全是她家的私人用地吗?那还错得了?!要真错了,也不过是把她的姐妹当成她而已,要真那样,也无妨,反正都是富家女嘛!”
“?,也对!”
“对就快滚!”
“是,是,这就滚!”粽子逢迎地陪着笑脸,然后拉走豪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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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想利用这星期假日再去买些花苗、花种回来栽植,好将隐于后院受人漠视的小水池变成植满荷花的水塘,让一贯翠绿的五米路变为如彩虹般的行道。但现在,蹲于五米路一隅的蓝翎不是在栽植,而是在拔除。才除去数株,蓝翎的手便软了,她实在不忍心,不忍心教数日的辛劳化成乌有,更不愿让眼前所见的景象,再回复到原来一成不变的“军事化”。
但不忍心又如何呢?诚如马爷爷所提醒的,这儿可由不得她的感觉来作主。虽然她很想试探这位甫归国的大少爷,对家园景致改变的接受度如何,但这却也只能想想罢了。她可不能拿马爷爷他老人家的工作和自尊来作试探,绝不能的。
忽然,她听见一阵车声,抬头一看,她看见老申所驾的黑色大车正由内驶出,她赶紧躲到篱笆后。她想:这时候车内坐的会是谁呢?是否注意到这周遭景致的改变呢?哎,大概丝毫未觉吧!
大少爷会不会先察觉到呢?马爷爷总是称赞他是位重感觉的人;但是听管家吴爷爷说,他开始忙着掌理事业了。是不是连他也无暇、更无此心思再在意这些了?要不,都好几天了,怎么还没对马爷爷有所指示呢?
哎呀,没人理会在意才好,这样才可以随意的去做呀!可是,这不就更显示出她跟马爷爷的微不足道与身份的卑微吗?
哼,她真的不喜欢这样的身份与感受!要不是十年前的那场车祸所致,她哪会落得如此悲惨?落得如此的见人便得躲,见车就得闪的?她原也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而且父母又都有份高尚的职业。
多少次午夜梦回,她都为十年前的那场车祸情景给惊醒;多少个难眠的夜,她甚至希望梦境能成真,而她就此消逝在梦境里。毕竟活着的人还要捧着思念去遥祭逝去的亲人,这份苦是难堪的。
她掏出挂戴在身上的心型玉坠子,高举在眼前,任它摆晃在清冷的风中。这玉坠子是她入小学的前一天,她的父母赠送的;记得她母亲对她说:希望幸福与好运永远的伴她学习、成长。车祸发生后,这玉坠子就变成了她思念父母的凭借。有时她会抚着玉坠子沉思:父母早将己身的好运负载在这玉坠子上,而且全给了她,然而,她又真拥有好运了吗?这些年来,她过的可是身份卑微又见不得人的日子啊!她没有一位知心的好同学、好朋友,因为,她害怕对方因此更清楚她的卑微。
摆晃吧,玉坠子!真希望借由风的摆晃,能传递思念给自己在遥远天国里的父母!
如果能够,那就尽情摆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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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总统座车也不过如此而已!等候多时的佳人华车终于出现了,董玮开始展开他的追妞序曲!
他将新购的二手拉风重型机车牵至路口,预备于华车拐过大树之际,瞬间的发动,然后挡在车前,好给座车内的富家女留个“酷毙了”的第一印象。然而这个举动是非常冒险的,那稳如巨型海龟的华车在拐过大树之前是瞧不见他的,所以,他非得好好控制不可;这可不容延误,否则,“酷毙”不成,被“辗毙”倒有可能!
他全然准备就绪后,那副跨骑倾斜上身的雄姿,就仿若一匹正扑逼猎物的野狼。车近了,他将右脚抬踩在启动踏板上,预备——
啊!怎发不动?!再踩,又踩,完了,英雄当不成,真要当狗熊了。
踩不动车,董玮灵机一动便下车来推动他自认非常拉风的重型机车;虽然不能展现酷劲,但至少可以留给她一点印象。
那辆豪华的轿车缓缓驶近了,董玮看见车窗缓缓地被摇了下来,他以为他就可以看清那位美人的面貌,于是他加快了脚步。
冷不防,一声“讨厌”从车里传了出来,快速地,车窗又关了起来,而司机也加速地前进,留下一脸茫然的董玮。一个不留神,他和重型机车一起倒向路旁的水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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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声音?竖耳聆听之际,蓝翎收了玉坠子钻出篱笆,适才的愁绪已为此刻的疑虑暂代。车祸吗?哪可能?这儿是私有土地,出入仅此一家,哪有可能发生车祸?可是那巨大的声音不得不让她这么联想。
她往疑似声源来处的五米路出口探望了好一会儿,没事吧!就算有事,以她这“见不得人”的身份,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去查探,空猜疑又有何用?她抛去疑虑,拿起小圆锹,继续挖拔前些时候自己亲手植下的小花儿;原本是挺省劲的活儿,她却一铲一顿地磨蹭着,她实在不忍剥夺它们的生存权利。那磨蹭的举动与模样儿,溶于这假日午后的阳光下,显现出一股慵懒醉人的美。这一幕,伫立于斜对面篱笆前的翟扬全看在眼里。
翟扬“欣赏”她有好一会儿了。打从她突然自篱笆下钻出,教他愕讶地止住脚步之时起,他就开始欣赏她那若有所思的天真自然;也奇怪她此刻的所为,为什么她会在这块私有土地上,将一株株的小花拔除?满脑子的疑问中,他唯一确定的是,这周遭生动活泼的环境,一定是出自她的巧思。只是,是谁给予她这项权利的呢?老马吗?老马他一向就循规蹈矩的,不可能是他;他虽喜欢这样的改变,但可也得趋前问个明白。
“小姑娘。”他向她跨近走来,那健硕的身躯自然流露出艺术家的狂野与些微的冷漠。
“啊!”她本能的迎声回首。同时因惊觉而分神,一不小心,圆锹割伤了她的手指。“哎呀!”
“怎样了?我看看!”他迅速的走近,并掏出手帕为她擦拭伤口上的污泥。
啊——这手帕,这气味,这温柔有礼的举止——是他!真是他!真是想不到啊!她闪动着长睫毛,然后诧异地打量他,打量他这十载的蜕变,不禁令她感慨,这无声无息的岁月改变人的力量可真是巨大。
感于她的诧异,感于她有违礼节的打量,他抬了眼——啊!这眼,这唇,这一脸的甜蜜温馨——没想到竟在这儿碰见她!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两人的心同时发出惊叹!
☆☆☆
十十迪斯可舞厅内,人声喧哗,音乐动感十足,所有年轻人都在里面享受他们的青春。
翟晓梅刚刚跳完一首劲舞,退出舞池后,便端起一杯咖啡啜着。
“小姐,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是你?!”当翟晓梅发觉邀舞者是阴魂不散的董玮,便舞趣尽失地颓坐在椅子上,然后翘腿扬脸地,连瞧都懒得瞧他。
“别这样嘛,我可是翘了一下午的课跑来陪你的!”董玮一身花稍的毛衣、牛仔裤,他没在意对方的鄙视,仍然猛献殷勤。
“笑话!谁要你来陪!你配吗?”晓梅又一次不屑地瞅他一眼,并将目光移向舞池,继续说:“你给我拎皮包都嫌不够格,还敢想陪我!”
“别这么说嘛——”
“得了,你的心思全写在脸上哪!”
是吗?董玮的自信心被她的言语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要真这样,往后哪还有搞头?甚而,根本就没有往后了嘛?就在董玮暗忖的当时,一记真实的撞击落在他的心口上,低头一瞧,是晓梅的硬式小提包。
此时晓梅已骄傲地站起。“就给你当个拎皮包的小跟班的机会吧!不过先说好,要是你做得不如我意,我可会随时要你滚蛋喔!走吧,载我一程。”
“去哪儿呀!?”董玮难抑满怀的欣喜。
“你还没资格问呢!听话点,跟着走就是!”翟晓梅还是骄傲得不可一世。
☆☆☆
“远亲?”马坤二手握蓝翎交给他的五千元,眉头一直就没松过。
“怎么,马爷爷?您怀疑他的身份啊?”原没想告知马爷爷她和翟扬相遇的事,但在翟扬“转交”翟家大少的种苗金后,她不得不说。她希望这五千元能够交在马爷爷的手中,好贴补些生活家用。但她隐瞒翟扬的名字,也隐瞒对翟扬的好感,她实在不想让马爷爷除了生活与病痛外,再为额外的事忧虑。
“怀疑倒没有,只是,大少爷既对院子、道路的改变满意,就该当面跟我讲,并亲手把钱交给我才是呀,怎么会——”
“喔,他说是聊天提及,大少爷随手拿出钱托他转的;他并说现在事忙,不知哪时候才会见着您,而见到时也不一定记得给。”
“那你待在这儿的事不就暴露了?”
“才没哪,马爷爷,您放心,我告诉他,我是您因病才私下暂雇的工读生,我并要他别在大少爷的面前提及,以免害您失了工作。我这说法棒吧!一次就瞒两个人?,而且他连我姓啥都不知道,只知道您叫我小翎儿!”
“虽然是这样,但——”马坤二忧心忡忡地,他总觉得有一股不祥之感。
“您别再为这事担心了嘛,我跟他再度相识这么些天来,不都没什么事吗?您呀!该操心的是您的身体!”蓝翎像个大人似地哄劝着马坤二。
“马爷爷的身体有什么好操心的?还不都是老人病痛;人嘛,总有这天的——”他慈蔼地抚抚蓝翎札成公主发式的脑袋瓜儿。
“马爷爷,您又说翎儿不爱听的话了!”蓝翎偎入他枯瘦的怀里。十载的岁月,他爷孙俩就这般相依为命的走来,现在,谁都害怕失去谁。
“好,不说,马爷爷不说——”哎!不说,难道就能跨越这道人生必经的关卡吗?医师抱歉的神情又在马坤二的脑海中浮现,他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
☆☆☆
“搞错的有可能是你们,绝不可能是我!”跨出游乐场,董玮架势十足地骑上他的拉风重型机车,一副唯我独尊的大哥样儿。
“你们以为我这车是假的吗?告诉你们,这车价值十三万?!要不是富家大小姐,哪有这么大方的手笔,花钱像掷沙子似的轻松!”
“可是依据你的形容,你所碰见的,根本不是我和孬种向你提的那位学妹嘛!”扔了烟屁股,粽子又燃了一根。仅仅数日,他们抽的全是进口香烟。而这些烟,全是董玮“跟班”至各大舞厅、夜总会搜括来的免费品。
“是啊?挺怪诞离奇的!”孬种赶忙抢过一根烟,深怕抽少了会吃亏似的。
“离奇你个头!”董玮一提手便朝他的脑门推去。“她温热的红唇、纤细的腰及嫩白的皮肤,我可是实实在在接触过的喔!”董玮自吹自擂的手法高明极了;实际上,至今除了拎过她多款的皮包外,他连她的手臂都还没碰过呢。
“别听孬种鬼扯!只是,有必要弄个清楚,要不然到后来才发觉是被对方耍了,或唬了,可划不来。毕竟大话谁都会说,摆阔谁都会干呀!你看为了把她,旷课的节数都快临界了,而期末考又考砸了。”仲池的这番话较具建设性。
“这倒不打紧,她说只要她爹地的手一挥,像我们这种乡下专校的校长,哪个不哈腰弯身的!”
“如果这也是大话一句呢?”
“这——”听完孬种和粽子胡扯了一通,董玮的心绪也浮躁了。要是真被她的摆阔给耍了,搞得连学校都进不得,那脸可丢大了。不行,可得趁这个寒假把她的身份给确定才行。嗯,非得将这事给弄个清楚明白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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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水仙、剑兰、雏菊三种花、九款颜色共六十四株的花苗分植于“宁静”湖畔,蓝翎和翟扬辛苦了一下午,这才歇手休息。
这个美化“宁静”湖的计划,是蓝翎的构想,只是未经湖主人的同意,她又不敢擅自行动,才会拖延至今。而适逢年节将至,倒像是给“宁静”湖添了几款过节的新衣。这翻新景致,也为两人添加了以往年节所感受不到的热闹。
“打算怎么过年呢?当学生的应该最期待过年了。”环顾“宁静”,翟扬心中的忧郁早已褪去,且似真似幻地仿若听见有悠扬的乐音飘近,一曲一音符都跃进心湖中再隐荡而出。
“就当一般日子过呀!”她刻意的微笑,表现出一副很不在意的模样。但在微笑的背后,却没有人看得出她的忧伤。她也知道她这年纪当是挺期待年节假期的,但她不能期待,而且必须挥别期待。以她多年来的处境,她不该让太多的期待占据她的生活,她总是这么一再地告诉自己。更何况,近年来,马爷爷还常有下不了床的情况,若真有所期待,她只愿马爷爷的病痛能早日消除。
“总有和好同学、好朋友相约了要去哪里吧?”面对蓝翎刻意的表现,翟扬也茫然了,他知道她一定有苦衷,只是他不愿多问。因为自己对她不也是有所隐瞒吗?又有何资格问呢?人,总有难言与不想言的隐私吧!何况会来这里工读,家境必定也不宽裕。只是,她刻意表现出不在意的模样,教人见了心疼。
她摇摇头,随手拾起石头向湖中掷去,她早已学会了打水漂儿,虽然打得不好,但湖面圈圈的浅波,就像她心中的那口心湖。除了他之外,她没有好同学、好朋友,因为处境的特殊,她拒绝任何情谊的存在。这样走来的长岁月,尽为孤独所充塞。在校的三年里,她没参加过一次课外的活动;她害怕人与人相处后免不了的探询,所以,除了撒谎隐瞒,她只有逃避与独处。
“都没有?”他诧异着,这花样般的年华应该是多采多姿的呀!
“嗯——”又一阵水波荡漾,她打水漂儿的技术愈来愈好了。“反正来这儿比去哪儿玩都好,我常在这儿一待就是大半天呢!”
这儿是好,可以沉思,可以幻想,可以倾诉;但,太过孤寂了。他仿若由她的身上瞧到了当年他自己的影子——那个孤独的、极盼能被了解和关爱的影子,他心起怜悯。“那好,我也正想趁年假来这儿清清脑子,欢迎吗?”
“真的?!”湖面遭波动后的晶莹光泽,一古脑的全灌入了她的眼底。“当然欢——哦,不对,这儿是你的地方,应该是我问你欢不欢迎我才对呀!”
“这还用问吗?”跟她相处的感觉,就是轻松,就是自在,就是愉快。要不是深怕自己的家世身份会成为两人间的隔阂,甚至吓跑了她,他实在不想隐瞒她有关自己的一切。
“要主人亲口说才能表现出诚意嘛,我可是第一次受邀请的喔!”
“噢,那可得慎重!”他挺直上身,清清喉咙,向坐在地上的蓝翎做出绅士的邀请动作。翟扬这风趣幽默的一面,除了她,别人可未曾见过。因为在她的面前,他无须紧守父亲要他维持的身段。“小姐,愿意接受我的邀请,于年假期间上这儿来吗?”
“我——”她佯出一副忸怩娇羞的仪态,与他的风趣态度互相呼应。“我愿意!”
他笑了,她也展颜了,极其轻松自在的:而这波融洽的笑声竟也激出湖面朵朵的涟漪,连天,也下了欢畅的细雨来与他们共相庆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