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封的圣旨来得突然,当时她刚刚起身穿衣梳洗完毕,所以按规矩她应该立刻去见皇甫朝谢恩。
皇甫朝的早朝已经结束,问询太监总管说他在金鲤湖边,等到那里一看,原来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在,还有许多其它的后宫嫔妃,以及昨日四王爷送来的那几位新美人。
见她来到,有的嫔妃上来寒暄祝贺,也有人远远地站着遥望,露出嫉妒的眼神。
皇甫朝斜坐在一张宽大的软塌上,没有起身,笑着对众人说:“我们的玉妃来了。”他伸出手,示意潘龙美过去。
她走到他近前,刚要拜倒谢恩,就被他一下子拉到软榻旁,紧靠着他坐了下来,她只觉得浑身一阵不自在,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两人身上。
“万岁为何要这么做?”她低声询问。
“有哪个后宫女人不希望得到晋封?”他也低声回答,然后朗声对众人笑道;“你们知道朕为何要封潘昭仪为玉妃吗?”
有的嫔妃回答,“因为她玉雪可爱,蕙质兰心?”
“不对。”皇甫朝笑着摇头。
“因为玉妃肌肤如玉,白皙光滑?”早有嫔妃盯上潘龙美那美丽的皮肤。
他笑得更厉害,用手背在她的脸颊上抚摸过去,仍旧摇头,“虽然说得有道理,但还是不对。”
“臣妾们猜不出来了。”
见众人全都没有办法解开自己的谜题,他的目光投回到潘龙美身上,“你自己以为呢?”
她定定地看着他,“因为皇上觉得我身冷如玉,心冷如冰?”
皇甫朝拍手笑道:“答对了,还是玉妃自己心里最清楚朕的意思。”
全场陡然都变了脸色,这算是什么答案?这样说来,皇上到底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而这个玉妃怎么也敢如此大胆地对皇上说出这些貌似不敬的话?
“玉妃刚刚晋升,她住的地方不用换了,反正她近日一直和朕住在一起,原来的宫殿联自然会派人重新布置。”
皇甫朝这一句话说出让全场的女人又变了脸色。他专宠潘龙美的这几日本来就很招其它女人嫉妒,如今她不但晋封迅速,而且皇甫朝还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会让她一直住在自己的寝宫中,这份殊荣,哪个女人有过?
潘龙美暗中苦笑一下,知道自己从今往后彻底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万岁,五王爷和王妃进宫来了。”太监禀报。
“大概是来给你道喜的吧?”他的手指摸了摸她的下巴,“要不然你先去和曲丝萦聊天,我还有事和五弟说。”
她不声不响地站起身,迎向正走过来的五王爷夫妇,拉起曲丝萦转到一边去。
曲丝萦好奇地问:“怎么回事?怎么这些女人看你的眼光好像都恶狠狠的?”
她叹口气,“因为我刚刚晋升为妃。”
“哦?从昭仪到妃,好快啊,恭喜恭喜!”曲丝萦真心祝贺。
“我倒觉得自己是被人架在火上的肉,任他翻烤。”潘龙美揪着河边垂柳的枝叶,低声道:“其实我近来越来越觉得自己摸不透他的心思,他总是喜怒无常……”
“那他最怒的时候能对你怎样?”
“就是那天在你王府中的样子吧。”潘龙美一想到他当时冷凝的神情以及后来在妃冢说的话,就总好像在心头制造了一团疑云般,推不开,解不透。
但是曲丝萦听她这么一说却笑了,“那他最坏也不过是给你几句狠话,又不会杀你,也不会废你,还亲自接你回宫,你还要怎样?”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让潘龙美不由得愣在原地。是啊,她还能怎样?还要怎样?皇甫朝对她的确是恩宠有加、仁至义尽,那她这心中种种的不安来自何处?
来自心底的不自信吧。
进宫本是为了圆儿时之梦,本是想再见一下当年打动她的那个少年,但是进宫之后却发现人事全非,而无才无貌、无权无势的她却阴差阳错、机缘巧合地成了皇上的“专宠”。
她为何能受宠?她对他们之间的感情能有多少信心?她对以后要面对的后宫中的种种艰难有多少信心去应对?
“丝萦,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得到的东西,可是得到后却发现它不是你想要的那个样子?”
曲丝萦被问得一头雾水,“你指什么?嗯……我小时候曾经很想吃糖人,后来央求奶妈跑出去给我买,求了很久奶妈才答应,但是买回来吃了之后才觉得不过如此。”
潘龙美一笑,“那,人呢?有没有什么人会让你觉得……见到了还不如继续怀想?”
曲丝萦凝视着她的眼睛,“龙美,你到底有什么烦心事?”
“只是……忽然发现有个梦碎了,所以……”她苦笑着,不知从何说起。
曲丝萦拉住她的手,“你若信得过我就跟我说,说出来也许开心些,我能帮你开解开解。”
潘龙美咬着唇,慢慢开口,“我出生在边塞,小的时候就知道我娘的身世有个很大的秘密,好像得罪了什么厉害的人物,所以我们总要四处逃跑。有一年,娘说东都里有个姨娘可以帮我们,所以就带我来到东都,那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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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自己的妻子和潘龙美在远处聊天,皇甫啸笑道;“真难得她们这对异姓姐妹感情这么好,我们兄弟之间就少有这样的亲近,大家都隔得老远,各怀鬼胎。”
皇甫朝斜睨着他,“你不是在说我们俩吧?”
“当然不是,我是在说老四和我们啦。”
皇甫朝挑高眉,“最近听说什么关于老四的事情了?”
“老四和那个叫卫英畴的走得很近,你猜猜他们在搞什么?”
“卫英畴?”皇甫朝不由得也看向潘龙美那边,“你不说我几乎忘记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在东都里。”
“他回东都之后一直很活跃,到处与东都的重臣交往,最近和老四尤其来往密切。”
皇甫朝的手指挠了挠自己的额头,一笑道:“这倒是有趣了。卫英畴,我留他在东都本来是想给他个面子,让他不要输得太惨,日后升迁也算是补偿他的心底伤口,没想到他竟然这样辜负我。”
“他输给皇兄什么了?”皇甫啸并不清楚卫英畴和潘龙美的关系。
皇甫朝别有深意地轻笑,“一个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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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龙美和曲丝萦还在说话,皇甫可欣忽然蹦跳着出现,对着她们做了个鬼脸,“跑到这里说体己话?听说潘昭仪变成玉妃了?恭喜恭喜!”
潘龙美对她笑了笑,皇甫可欣拉着她,“对了,你不是喜欢栀子花吗?带你去看看一个有趣的东西。”
潘龙美看了眼曲丝萦,曲丝萦笑着摇头,“我不去了,你们去吧,一会儿我还要陪啸去拜见他母妃。”
等潘龙美被皇甫可欣拽走后,曲丝萦踱步回到皇甫啸身边。
“怎么满腹心事的样子?”皇甫啸看着妻子。
她眼神古怪地看了眼皇甫朝,没说话。
“和我有关?”皇甫朝悠然笑着,“是不是潘龙美说了我什么坏话?”
“别胡说,我们龙美是厚道人,不会说皇上的坏话,皇上不欺负她就好了。”曲丝萦心直口快,又向来替朋友打抱下平。
“你见我什么时候欺负过她?”他笑问,“是她把事情憋在心里,故意气我。”
“她的心事……自然不便对皇上说,是怕说了皇上不高兴。”
他眼波跳动,“怎么?她的心事莫非对你说了?”
“其实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过去十年了,她那时也只是个小孩子,不懂得什么。但是如果我告诉皇上了,又怕皇上心胸狭窄,对龙美不利。”
皇甫啸在旁边焦急催促,“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痛快?扭扭捏捏的把话留一半、说一半。我皇兄向来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怎么会对付她?你也看得清楚,她入宫以来我皇兄对她如何?如果是两人之间有点小别扭、小误会,我劝你还是赶快说出来,免得成了大麻烦。”
“其实也没什么……龙美说,十年前她和她娘来过东都的皇宫……”曲丝萦心中搁不住事,又怕潘龙美为这件事一直心存芥蒂,一咬牙决定还是说出来。
她刚开口,皇甫朝和皇甫啸就互相对视一眼。这一句话显然是牵扯到了潘龙美之前一直在问的关于他们儿时的事情。
“龙美和她娘到宫里来看她的姨娘,到底看的是谁我就不便说了,因为她姨娘人已经过世。反正就是那一晚,她从墙头摔下来,花枝扎到胸口,有个宫中的少年皇子救了她,还送了她一朵栀子花……”
皇甫朝的眉骨一沉,黑眸陡然变得深邃。
曲丝萦见他神情有变,忙叫道:“你说过不会生她的气的!”
“我好像没说过这样的话。”皇甫朝慢悠悠地说。“原来这就是她入宫的原因?她幼时曾经见过那皇子一面,所以对他心怀感激,转而又有爱慕之情?”
皇甫啸在旁边沉吟道;“栀子花?这宫里只有骑鹤殿有栀子花吧?那是蝶妃原来的住处,而蝶妃的确身世诡秘,若和她娘是姐妹的话,难道蝶妃也是来自神兵山庄?这就可以说明为何蝶妃能有那样一身武功了。只是那皇子是谁?”
皇甫朝的嘴角流露出一抹神秘的笑意。“当年有哪位皇子爱去骑鹤殿,你难道不知道?”
“当年我们都常去啊,不过,独自深夜去的人……难道是……三哥?”皇甫啸恍然大悟,“难怪她一直向我们询问关于三哥的事情,原来她已猜出那个当年救她的皇子就是三哥!”
皇甫朝幽幽地表示,“是啊,她应该已经这样确信无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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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龙美被皇甫可欣一路拉着来到骑鹤殿的门口,“公主到底要给我看什么?”
“你看这栀子花,是不是很特别?”皇甫可欣指着树枝上的一处问道。
她这才将目光投过去,发现有一朵黄色的栀子花。
“我从来没有见过初绽放就是黄色的栀子花,我娘生前说,这栀子花的花种是她从家乡带来的,在她的家乡就有种栀子花是可以开出黄色的花。我以为我的种子开下出黄色的花,因为这么多年它一直都目正白色的花,可是好奇怪,我昨天来看时,居然就看到了黄色的栀子花,这是不是很有趣?”
“是很有趣,这也许叫……天降祥瑞吧。”潘龙美仰着头看着那朵黄色的花,“黄色代表皇家,如果告诉你皇兄,他应该很高兴。”
“这个秘密先不告诉他,不过也要感谢他,因为当年我娘去世时,父皇给我赐了一座公主院,我不想睹物恩人,就说把这几株栀子花砍了吧,皇兄却坚决不肯,若不是他当年拦阻,我今日怎么会看到黄色的栀子花?”
“皇上他……也喜欢栀子花吗?”她的心头不知怎地忽然有些不安。
皇甫可欣想了想,“以前我以为他是不喜欢的,因为我很少见他在树下停留,不过昨天他却和我说……”
“可欣,又把我的爱妃拐走了?”皇甫朝忽然出现,将潘龙美一把揽在怀里,笑看着妹妹,“来宫里也不和哥哥打招呼,越大越没规矩。”
皇甫可欣对着哥哥做了个鬼脸,“这句话我都听你说好久了。”
“但你就是江山不改,本性不移!”他伸手在妹妹的鼻子上狠狠地刮了一下。
“哎呀,好疼。”她捂着鼻子,“二哥哥真小气,我拉她来,还不是为了讨你欢心,你不感谢我,还反过来怪我?”
“讨我欢心?”皇甫朝看着潘龙美,“可欣说了什么讨你欢心的事吗?”
“公主带我来看栀子花。”她用手一指那朵黄色的花。“公主说要感谢万岁当初没有同意她砍掉这几棵树。”她认真地望着他。
他无所谓地一笑,“只是一件小事,若是你对栀子花这么感兴趣,回头在宫中也给你种几株。”
见他说得如此不经意,潘龙美的眼睑垂下,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
“好了,这里许久不住人,太凄冷了,还是回去吧。可欣,你已经在外开府,以后入宫还是要守规矩,不要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皇甫朝给了妹妹一记眼色。
皇甫可欣会意,笑着耸耸肩,“谨遵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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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皇甫朝回到他的寝宫,刚刚跨入房门,他忽然从后面一手抱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将房门反手关住,热唇烙上她的脖颈。
她浑身轻颤,那熟悉的感觉又燃遍全身,不由得低声道:“万岁,大白天的……”
“谁规定当皇上的和妃子欢好一定要深更半夜才可以?”
“可是……”潘龙美还想劝诫,他的手已经摸到她前面,扯开了衣襟上的扣子。
“唉!”她幽幽叹息,知道劝也没用,只是不知道他今日这般兴奋所为何来,难道就是因为封了她做玉妃,所以他心中得意?
不知不觉中,衣裙飘落,她以为他会按惯例到内屋的龙榻上与她燕好,但是没想到他竟然将她抱到旁边的八仙桌,就在那红木金边的桌面上密密地与她贴合,在一次又一次的高潮中,逼出她的眼泪,逼出她的激情,逼得她无处隐藏自己的羞涩,被迫抱着他结实的背脊,低低唤着他的名字,“朝,我、我疼……”
“哪里疼?,心疼?还是身疼?”他坏笑着咬了一下她的唇瓣。
虽然白天春暖花开,但是夜间风凉,她雪白的肌肤上寒栗与汗珠密布,他的大手覆盖上去,爱抚着、轻哄着、摩挲着,让她的肌肤慢慢地暖和起来,终于让她在筋疲力尽之后在他的怀中睡去。
许久没有了动静,只听得到她均匀的鼻息,于是他将她轻轻地放在龙榻上,拉过旁边他自己的一袭披风,盖在她身上。
夜空中,仿佛又飘来了栀子花香。
这栀子花连开十年不败,在宫中也算是一个“老人”,也不知它曾见证多少悲欢离合,生离死别。
还记得十年前有一夜,三弟皇甫昭秉烛写文,一边写,一边不停地咳嗽。他做完自己的功课走到外间劝道:“这么晚了还作诗填词?别写了,早点睡吧,太医不是让你少操劳吗?”
皇甫昭淡笑,“没关系,这是给七妹写的诗,她明天要交给老师的,我马上就写完了。”
他凑过去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你太宠七妹了,所以她现在一天到晚就知道玩,根本不用功读书。”
“她还小嘛,不应该太为学业操劳。说到宠,你难道不宠她吗?”皇甫昭说着,一边笑又一边激烈地咳嗽几下。
他叹口气,将那张纸拿过来,“这么晚叫下面的人送过去就行了。”
“我答应七妹亲自给她送过去,她怕让别人看到告到父皇那里去就不好了。”皇甫昭说着就要拿回那张纸。“只差几个字了。”
他没有将那张纸还回去,自己提笔在结尾处写了几个字,“算了,既然你信不过别人,我替你送去吧。”
于是那晚他来到骑鹤殿,门口的宫女认识他,但深夜中分不清到底是二皇子还是三皇子,只是点头问候,“殿下怎么这么晚过来?”
他觉得宫女神情有些奇怪,好像很怕他到来似的,“七妹睡了吗?”
“七公主还没有睡,奴婢替你去禀报一下。”宫女想把他留在门外。
他抬脚进去,“我自己去找她好了。”
门内的院子那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呼,好像有什么人从墙头上掉落,他以为是刺客,几个箭步冲过去,没想到摔在花丛中的竟然是一个只有六、七岁年纪的女孩子。
哪里来的小宫女这么顽皮?他笑了,将那小宫女扶起,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这时候蝶妃走出来,见到他,蝶妃的脸上也出现和宫女一样吃惊慌乱的表情。
“昭儿,你怎么来了?”
听到蝶妃把他误认为是三弟,他也没有立刻解释,反正他本来就是三弟的信使,错认就错认吧。
“我来看七妹,可欣今天让我帮她写一篇诗,明天要交给老师的。”他好奇地又看了一眼那个满脸楚楚可怜的小女孩,“娘娘,这小宫女受伤了,她穿得好奇怪。”
蝶妃手忙脚乱地将那名小女孩抢入怀中,“刚入宫的孩子,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呢。诗给我吧,以后不要老是纵容可欣,该她做的功课怎么总是让你替代?”
“我也没别的什么可以帮到她的。”他学着三弟的口吻,得体地回答,同时又好心安慰那还在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别怕,伤口不深,上了药之后就不疼了。”
他顺手从栀子树上摘下一朵花来,放在女孩的手上,“如果疼,就吸口花香,疼痛就会减弱许多,因为这花香可以帮人解开许多的烦恼事。”
栀子花香与人的心情其实本没有什么直接关联,没有任何的医典、药典有过这方面的记载,这只是他自己的感受而已。
但那小女孩接到花之后立刻双目一亮,定定地看着他,那乌黑的眼珠和苍白的小脸在夜色下显得生动可爱。
他一笑,飘然离开,此后这一夜的记忆就从脑海中淡淡忘却,再没有想起。
许多年后,万万想不到,会有一个女人出现在他面前,帮他找回十年前的那段记忆。
也想不到,当年无意的几句话、几个微笑,会让一个小女孩耿耿于怀,思念至今……
想着这其中的种种奇妙,他不禁勾起唇角,刚才在她的肌肤上又看到那个伤口,所有模糊的记忆变得更加清晰。
这个可怜又可爱的傻女孩啊……他在她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她还睡着,没有醒来,唇温清凉。
要不要告诉她真相呢?他思忖着,凝视着她安详的睡容,忽然在心中起了一个坏坏的念头。
就这样一直瞒着她说不定也很有意思,看她在坚定与困惑中挣扎,在回忆与现实中痛苦,让她选择到底是遵从儿时的梦想还是现实的追随,不是也挺好的吗?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