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会的。”他浅笑,衣袍微掀,旋身离去,伴着暮春黄昏的花叶缤纷,渐渐成了远处模糊的影。
一名年轻人小跑步跟上路旁的一名青衣男子,压低声:
“悦哥,迟先生为何每年都来这个偏远地带啊,是来看风水吗?还是因为迟先生是龙脉风水师,所以探查宝地很正常?也不对呀,我看他每年来都很难得见的郁郁寡欢半天,还是因为迟先生是龙脉师,所以……”
一连串的叨叨絮絮,斐悦嫌他罗嗦,回眸一睨。“记得,迟先生做事,不需要理由。”
“迟先生做事……”年轻人喃喃覆诵,朝迟暮春的方向望去,突然瞪眼啊的一大声,脚差点踩滑。
“啊什么啊?”斐悦不悦。
“不、不不,应该是我看走眼,我还以为迟先生多了条狐狸尾巴……黑、黑色又参银色的尾巴!”
“嗳,逢魔时刻嘛……”斐悦喃喃,扫了小伙子一眼,叱:“迟先生怎可能多条尾巴呢,再乱说话就要受罚。”说完,摸了摸自己的短俏短发,幸好——自己的金黄狐狸耳朵没漏馅。
大都,闹区,圆环商业区附近。
中午,天降灰蒙蒙的雨,李衰衰自某间地下当铺后门走出来,将手上证件塞入包包深处。
她手抱着头,湿淋淋地于骑楼间急急跑着,放眼圆环电子大钟标示的13:00,更加快奔回到连锁企业大楼里。
奔回百坪大办公室内的行政组前排,呼……她先喘几口气,搓搓手臂,将衣服拉紧些,室内空调吹得身子冷寒,加上眼前一叠叠资料堆叠犹如冤亲债主,更加雪上加霜。
她拿起摆在桌面、来不及当午餐吃的吐司边,啃了一口。
总是要撑过的……人生规画没做足,太天真;贷款就学,毕业后初出社会,一穷二白,穷到没钱缴屋租,又遇毕业失业潮。
没有身家背景的女孩,在大城市打拚,最终扬眉吐气的能有几个?
论姿色,她捏了捏因营养失调而没血色的脸;论身材,她低头看着胸前一片扁平;还有论身分背景——
她心虚地盯着员工卡上“李衰衰”三字,搓搓臂膀。幸好还有学历,让她在这间大公司行政组里临时蒙了份助理工作。
但谁猜得到,月底这几天她只能靠吐司边撑过?
“衰衰,别再吃了,你怎么这么爱吃吐司边呀!”午休睡醒的同事笑嘻嘻,迟钝地抽走她一条土司边。
“吐司边很香。”挤笑,低下头,心底却是淌血抽痛——她的晚餐!
“那这叠资料再交给你啦,晚上我要约会。欸,下班前要弄完喔,加油!”
“……好。”又一叠!她睁大眼,好希望眼前这份资料化作牛排化作牛排化作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她猛灌开水,自饥饿情绪中跳脱,才慢慢听清楚同部门助理与隔壁部门老鸟窃窃讨论的内容。
“你有听说今天总经理请来的秘密贵宾吗?”
“秘密贵宾?”
李衰衰偷瞥眼。对啊,这才发现今日女同事们老神神秘秘地在讨论着什么。
“哪门子的秘密贵宾啦!全办公室都知道了。听说姓迟。他竟能让一个月不管事的曾总经理踏进公司耶……唉,营运部曾总从那件事后真的是变了。以前我从没看过曾总那么鞠躬哈腰耶,我怀疑贵宾会是什么来头……”
声音由大渐小,两位同事渐走离李衰衰的位置,只依稀听到不远处窃窃的讨论声戛然而止,还有不远处曾总的别扭腔调,自一个部门至另一个部门,像跳波浪舞似地传传传——她再狠咬一口吐司边,输入电脑没几个字,就感觉额前印堂一阵麻麻木木,她抬眼。
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抹漂亮的天蓝瞟过她,彷佛死气沉沉的办公室全被染成了湛蓝大海。
她愣愣地饺着吐司边,又嚼了几下。这男人是怎么无声无息踱到她座位前的?而且,好、好漂亮的人哪……好似诗画中留白的洒脱,五官端正细腻,重点是那对微微上扬的宝石蓝眼,温润懒散,却莫名勾人——
啊,莫非他就是总经理的秘密贵宾?
惊觉自己失态,她赶紧起身招呼。“呃,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那对蓝眼珠太过漂亮,她忍不住再往上瞄瞄瞄地想看个透底,呃……倒抽口气,倏然低头,没看见没看见,她什么都没看见——她没看见他参杂着苍银白毫墨发所散发出的妖气。
她自从某年开始就常见到怪东西了,见怪不怪,一点都不怪,他只是一只狐狸妖怪罢了。
时间莫名漫长,一秒犹如一分。
忽地,他扫了眼摆置在办公室入口的元宝神像,一声懒散:
“原来如此。没想到有尊落难财神啊,难怪贵公司还能屹立不摇。”湛蓝焦点扫过她隔间上黏贴的名条,她见他眉毛好似挑了一下又恢复平静。
后方曾总经理气喘吁吁,手帕擦着脑门的汗,终于跟上他。
“迟先生,您、您脚程还真是快呀,一点都不像表面的悠哉啊!从外廊到这里,快走也要半分多钟,您怎么一眨眼就走得好远!”
“那曾总是笑迟某迟钝了?”浅淡一笑。
“没、没没那回事!您爱说笑了!对了,迟先生方才对她说难怪什么呢?”他只听到一部分,向来也只听一部分。
“赔本。”声音清清寒寒,自唇瓣吐出。
李衰衰瞪大眼,刚刚这只狐狸没说这话的!
“是赔了好一阵子了。能请迟先生指点是哪的风水出问题?”声音小了很多。总经理也是要面子的。听人说,这位迟先生是个高人,却反复多变,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所以他干脆单刀直入,免得等会迟先生改变心意。
“风生水起,自古以来风水与人息息相关,八字五行自有相生相克。”蓝眼珠子慢条斯理地兜一圈。“人。用了不该用的人。”
“人?”曾总摸着脑袋兜了兜转,目光一时落至眼前女孩隔间上贴着的名牌。难怪迟暮春会站在这里!“李衰衰,我就知道你名字会带来坏运。取什么衰,触霉头!上班吃东西!?真不知公司请你来……”劈哩啪啦,连日来股票大跌,董事会集体谴责的闷气全喷在她身上。
李衰衰被曾总炸得莫名其妙。她也不愿意叫这名字呀,她也想改名呀!
这狐妖是想找她晦气还是怕她抖出妖怪事实而对她下马威?难道眼楮看得到就活该倒霉?!
好吧。她压低头,一脸怨怼,极小音量地咬牙对他说:“……我不会乱说话的。”
似感觉到那股愤恨,迟暮春缓缓撇开眼,与李衰衰同组别的同事见气氛不妙,装忙的装忙,不在位子上的全躲着了。
她咬牙。可恶的臭狐狸!来人类社会还敢如此嚣张。又看他气质温温徐徐,到底是故意……他姓迟,还是他太迟钝才姓“迟”?
“还不快去泡茶。”曾总面目狰狞一比,转脸又逢迎谄媚,低声:“迟先生,那么我们里面讨论,请、请。”翻脸比翻书快。“还不快点!现在的毕业生钝手钝脚,泡好茶快点端进来!”
她、她她她——心里狠狠噎了一口气!
可恶!她不造口业、不造口业,因为她已经造太多太多孽。就因为自己这张嘴,说了太多不该说的;就因为自己这张嘴,所以从那日起就该倒霉赎罪……不、不找理由,她不找理由,只怪自己不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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