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不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但外婆在疗养院,姊姊为筹措她的学费,到病患家中当特别护士。她把CD开得大大声,让布拉姆斯的曲子赶走寂寞。
她有一点点知道,以前她和姊姊上学、上班後,外婆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寂寞了。
姊姊不在家,她大可多赖一下床,但习惯养成,一朝一夕想改变有困难,因此,她照旧五点起床写日记、五点半练舞,六点半洗澡准备上学。
一九九九年四月二十四日
姊姊非要我出国不可,其实我根本没把握能通过皇家芭蕾舞学院的甄试,那里聚集的都是些顶尖舞者,亚洲人想打进去,好困难……
我的压力很大,可姊根本听不进这些话,怎么办?何况,我好不容易才和傅毅爵搭上线,梦中王子呵,如果我出国,不是代表了另一次的分离?
博毅爵……对他,我有一种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感觉,仿佛我们本来就该在一起生活、一起快乐、一起幸福,分开是不对的,我喜欢他,真的超喜欢的。
学校里,有许多女生都喜欢他,但我晓得,她们的感觉都没有我的强烈,别问我为什么知道,我就是知道!我相信总有一夭,我会和他在一起,我们是密不可分的两个人。
阖上日记,思颖开始一天的工作,跳舞、洗澡、准备上学,不过和往常不同的是,她在牵脚踏车准备出门时,一辆汽车停在她家门口。
「小颖,是我,快上车。」又慈半个身体伸到车窗外面,对著思颖猛挥手。
「你怎么来了?」停妥脚踏车,思颖走到车窗边。
「我拜托品帧哥哥带我来的呀。别说话,先上车,我们两个一起去上学。」
「哦,好!你等等。」思颖没反对,她转回身,将车子牵进家门,锁好门,大大方方坐进车子里面。
品帧坐在驾驶座、又慈坐前座,唯独她最想见的人不见踪影。
「别找了,我大哥出差,过几天才会回来。」又慈取笑她。
「哦!」明显的失望挂在脸上,思颖的心情很容易猜测。
「不要失望嘛!过几天他就回来了,何况你可以到我家里玩,到时,想见到大哥还不容易。」
「真的吗?我可以到你家里玩?」
十八岁的女孩尚不懂得掩饰快乐,一句话把她的精神再度提起。
「当然是真的,品帧哥哥,我可以邀请小颖到我们家玩吗?」她已经迫不及待想替大哥和「偶像」牵线。
从後照镜中望去,思颖期待的表情尽入眼底。她单纯得让人心喜,这样的女孩谁都舍不得伤害,他能体会毅爵的维护之情,换了他,他也不愿别的男人伤她,不过就眼前的状况看来,能伤她的大概只有毅爵了。
「品帧哥哥,可以吗?」
见他久久不说话,思颖以为不行,著急神情浮上,一排洁白贝齿咬住下唇,浓浓的眉毛堆叠成山峰。
她叫他品帧哥哥?他们有那么熟了?但品帧一点不觉得怪异,自然而然接受她的称呼,仿佛她本就该这样唤他。
「可以。」
话—说,品帧余光扫向俊照镜——浓眉瞬间舒展开,喜悦重回脸庞,她的愉快染上他,不爱笑的脸庞闪过笑意。她是个让人开心的女孩子,
「谢谢你,下次我表演的时候,一定送一张票给你。」
每次上台,照例她会拿到两张门票,一张给姊姊,姊姊会带著妈妈的遗像来看她表演;另外一张她很少送出去,这回,品帧对她好,她自然也要对他更好更好,这是个简单的逻辑。向来,思颖习惯用这种方式来处理她的感情。
「不公平,为什么只有品帧哥哥有?我也要一张门票。」又慈嚷嚷起来。
对厚,又慈对她也很好,怎么办呢?她已经答应给品帧哥哥了呀!浓浓的眉头往上拱,在额间皱起两道抬头纹。
她的表情真多,每一秒都有新变化。频频看向後照镜,品帧喜欢上她千变万化的表情。
「可是……可是我们舞团只会发两张票,其中一张我一定要给姊姊,只剩下一张,怎么办?」思颖咬住食指。对十八岁少女来讲,这是个难解问题。
贪看她的表情,品帧故意不出口解决她的困难。镜里的她一忽儿皱眉、一忽儿瘪嘴,都是一张摆了五官的脸,但她的脸就能挤出无数种表情,还自然得让人不觉得突兀。
「你对我不好,我要跟大哥说,叫他不要喜欢你。」
对又慈而言,一张票关乎的是友谊而非价值。思颖是她的偶像,而且在短时间内,她升格为最好的朋友,听清楚,是「最好」的朋友ㄋㄟ,不是普通朋友哦。
「我……」为难、为难,超为难啦!
君子重信重义,可是又慈是朋友……时而皱鼻、时而歪嘴,她用脸颊在思考问题。
「我……」
接在两个「我」之後,她的屁股挪到座位中央,手臂攀到前座椅背上,讨好巴结的笑靥扬起,凑近品帧耳畔。
她没向男生撒过娇,不晓得这种方法正不正确,可眼前,这是她所能做到的极限。
「品帧哥哥,我可不可以收回刚刚的话?当然,我知道这样做很差劲,可是……又慈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应该对不起她……我想、我想……」
热热的气息吹上品帧耳畔,属於少女的淡淡体香传入他鼻内,那是种醉人的甜蜜。
在一会儿闪神之後,她的谄媚启动他的笑觉神经,笑在他肚子里绕过一圈,品帧努力维持他的面无表情。
「可以。」
「啥?」思颖没听懂他的意思。
「可以收回你的话。」他努力不让笑意脱缰。
「品帧哥哥,谢谢你!」
下一秒,甜甜的吻贴上他的颊边。
这是「好心有好报」,还是「福利大放送」?品帧愣住,恍惚间,他差点忘记该在校门口停车。
「喂!穆思颖,那是我的品帧哥哥,不是你的。」又慈对她反弹,品帧是她一个人的守护天使,她不打算将他出让。
「哦!对不起,我忘记了,又慈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不会乱亲他。」吐吐舌头,思颖得意忘形。
忘记了?很棒的说法,她忘记他们只见过两次面,还没熟悉到能唤他品帧哥哥;忘记只是一声可以,恩惠没有大到值得一个吻;更忘记对於男人,不宜太过亲昵。
墨镜下的眼睛饱含愉悦,只是两个小女生都看不见。
「再不下车,你们都要迟到了。」
淡淡的一句提醒,没加上过度情绪,这让又慈放下心。
他还是人自花丛过、片叶不沾身的品帧哥哥,他对思颖的动作没反应,和对所有处心积虑想巴上来的女人一样。
又慈认真相信,品帧专心等待著自己长大。
「原谅你一次,下次不准再犯了。」又慈警告。
「保证不犯。」
两个小女生在品帧面前打勾勾,完全无视於他的存在,一个认定品帧是她的专有财产;一个为自己不小心踏入内有恶犬的私人产业,频频说道歉。然後,误会冰释,两个人挽著手亲亲热热离开。
车厢内,思颖的味道还在品帧的脑海间盘绕,厘不清自己的想法,品帧甩甩头,驾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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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陌生卧房、一个陌生书桌,不陌生的是她的蓝色日记簿。
趴在桌面上,振笔疾书,在这里,溱汸没有太多私人时间,院长说对了,病患是个难缠女人,这十五万块没有她想像中好赚。
一九九九年四月二十七日
亲爱的妈妈:
今天是辛苦的一天,碰上一个不合作的病人,我的耐心几乎派不上用场,很累,但想起这笔薪资能供小颖出国,便觉值得。
再见到又慈,才发觉时光匆匆,当年的小学生已经长成美少女,她和她的母亲一样漂亮,只不过性格好得多。
她不记得我了,我也没去提醒她,不过,她对我的态度一样热情。平日她的活动范围在楼下,而我工作的地方局限在四楼,我很少下去,所以只会在地上楼向母亲请安时,才会碰到她。
我的病患傅太太长得雍容华贵,想来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总觉得她眼熟,但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大约她有张漂亮的明星脸吧!
我想,她很不能接受中风的事实,时时刻刻都在发脾气,食物不合胃口,发脾气;阳光透过窗帘,发脾气;床单花色不喜欢,发脾气;不过,发得最严重的,是她在国外工作的丈夫,没有因为她的病而留下来。
每每,想起她的丈夫,她就要诅咒起外面的狐狸精,稍稍有几分姿色的仆佣在她面前晃过,她便要大声咆哮,丢瓶子、扔杯子。
这种婚姻除了悲哀之外,我实在找不出其他词汇来形容。
当然,我也没逃过。这时,我就不免要感激小时候你逼我练舞,大概是学过舞蹈,虽然学不出像样名堂,至少反射神经不错,连连闪过她几次攻击後,她便放弃用这招来对付我,只不过,我不晓得她会不会向儿子告状,要他把我这个「可恶的贱女人」换掉。
几天没见到他,听说他出国去了。他不在家,让我松口气,他是个气势迫人的男人,常常往他身边一站,周遭就空气稀薄起来,第一次,我觉得害怕人……
日记没写完,一个闯进门的男人,让溱汸急急将日记阖上。
是他!他回来了。
溱汸离开椅子,拉开两人距离。
但他拒绝她的动作,手一拉,把她拉回他身前。
他要做什么?
话来不及出口,但见他粗犷的大手轻柔地拂开她额间刘海,动作温柔得教溱汸不敢呼吸。这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傅毅爵,霸道不在、冷酷不在。
「她伤了你?」他质问。
这对母子很怪,当母亲的时时刻刻把「我儿子」挂在嘴边,他却从未出口喊她一声妈,对他而言,「她」是母亲的代名词。
「我没事。」
想躲开,他不准,撕掉她额间纱布。
那是道三公分长的伤口,血凝住了,裂开的皮肉翻出一道深沟,这道伤从她额角贴上他心头,痛不单单是她一个人的事。
「你自己是护士,不晓得这种伤口应该立刻缝合吗?」
「我还没有时间,等傅太太睡了,我会去处理。」
天晓得傅太太有多难缠,常常一个呼唤,她就必须站到她面前,否则,下场不是她额间多道伤口,就是漫无止尽的辱骂,而且,这个游戏她乐此不疲,一天总要玩个几次方肯罢休。
「不用等,现在马上去。」托住她的後腰,毅爵硬要架著她上医院。
「不行!傅太太的诵经时间快结束了,我必须……」
毅爵冷冷的眼光扫向她。什么必须,驳回!
他继续托住她的腰往外走,在往楼梯方向前,他先进入傅太太的房间,没敲门,直接进去,打断她诵经。
「毅爵,你回来了!吃饱饭没?我让张嫂帮你煮点心。」
对他,博太太总是一副诚惶诚恐的讨好态度,溱汸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这个时候的她,容易相处多了。
「不要再玩虐待护士的无聊游戏,更不要把她们当作你的假想敌,如果她走掉,对不起,我不会再帮你找任何一个护士。」
他没半分表情,语调淡漠,但听话者清清楚楚接收到他的恐吓。
「我……对不起,我只是一时情绪失控,以後不会了。」傅太太对毅爵软声,眼光却瞪往溱汸方向。
该死!居然别的没学会,先学会告状,就是有这种狐狸精到处勾引男人,才会造成别人的家庭危机。胸口上下起伏,她绝不会让她好过!
「最好是不会。」
毅爵拉起溱访就要往外走,傅太太忙喊住溱访。
「Miss穆,我要洗澡。」她企图留下溱汸。
「她要去医院缝针,我让管家上来帮你。」他简单交代,就是决议。
走出房间,毅爵一言不发领前而走。
溱汸向前快走几步和他并肩,侧望著他的眼睛,她想从中找出他的想法一样幽合、一样沉静的双瞳,是片跨不过去的藩篱,她不懂他,从一开始就不懂——
坐上车,她合作;绑安全带,她合作;下车,她合作;缝针,她一样合作。
如果他是个对手,她便是伺机窥伺的猎物,仔细观察著他的一举一动,猜疑著他的动作背後,存著什么目的。
「饿了?」走出医院,他绷得死紧的脸,出现一丝表情。
「什么?」他的反应总在她的意料之外。
「你饿了吗?」他很吝啬,只多了两个字便权充解释。
「还好。」他的手又伸过来,她下意识将自己的手臂藏到身後。
看她一眼,他转身走在前头,上车、开车、下车,二十分钟後,他们在一家餐厅坐定。
点餐,他作主;选饮料,他作主;连饭後甜点,他一并替她作了决定。
她想,他是个强势男人,处处要人对他妥协。
餐点送上来前,彼此都不开口说话,沉闷的气氛僵在两个人中间。
溱汸把桌上的餐巾纸摺成扇子;再打开,摺成小船;再打开,摺出一幢小屋,想再动手拆开木屋时,他的大手覆在她手上,阻止她下一步动作。
「痛吗?」他问。
他的眼神……那是关心?关心一个花十五万请来的特别护士?溱汸淡淡一笑,笑自己猜想太多。
「我没有钱请律师控告令堂伤害。」如果他是为这个担心的话。
他往下拉的嘴角代表不屑?溱汸自他的动作中寻找解答,但答案是一片模糊,他是心机深沉的男人,想捉摸透彻,不可能。
「你的爪子收到哪里去了?」
嘴唇弧线拉平,她不再处处棱角,多了妥协、多了内敛,是环境改造了她,或是岁月磨平她的不驯?这样的她或者更能适应社会需求,但对毅爵而言,却失去追逐趣味。
「我不是猫科动物,没有爪子。」斜过一眼,溱汸高雅地端起餐前酒啜饮一口,不轻不重顶回他。
对了!这才是他认识的穆溱汸,撩拨起她的怒气,他有丝丝成就。「我以为,你担心我会在你的饭菜中下毒。」
「抱歉,我的智商太低,理解不来你的高深言语。」
又认输?毅爵摇摇头,不好玩。
「上次我们吃饭,你一口都不动。」他附上解释。
上次?上次她气饱了,再好吃的食物都引不起食欲。
「上次,我们不太熟。」她冷言回话。
「有道理,对陌生男子保持距离是正确行为。」他点点头,似是赞同。
现在,他们熟悉了吗?她不认为。
低眉,她吃她的饭,用缄默来回应。
两个人安安静静把食物摆进肠里,这种气氛很容易让人消化不良,但傅毅爵不觉得,他习惯在冷肃气氛中用餐;而溱汸确实消化不良了,只不过,为了赌气,她仍然把盘中东西,分批拨进自己胃里。
终於,东西塞完,她不晓得是不是该把餐巾摆到桌面上,用餐厅礼仪那套,恭谨说声「抱歉,我吃饱了,您请慢用」,接著转身走掉,跑进厕所把那一堆不消化的石块给吐出来。
灌进桌面上所有能入口的液体,她想,基於浮沉原理,食物浮在水面上,会让她的胃比较好过。
「要不要再叫一杯饮料?」
他的声音从头顶斜角四十五度方向传过来,溱汸仰起脸,发觉对座男人不晓得几时起,一双眼睛以她为定点,抛下注目。
「不用了,我们应该回去。」
「为什么?」应该、必须,这个女人习惯用决定性字眼说话?
「我还有工作。」
不回去做什么?在这里杵上一整夜吗?为了美好的明天著想,她应该做的是——立即回去,让高高在上的傅夫人目睹她的战战兢兢,看见她并没有因为一个小小的伤口,就恃宠而骄。
宠?他宠她吗?她用了多奇怪的字眼,他只不过想拿她来打压自己的母亲,至於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那就要问问当事人了。
或者他母亲逼他和心爱女友分手,或者他母亲对不起他,反正,不干她的事,与她唯一相关的是十五万的月薪。
「你下班了。」
老板下令,员工没异议,不,更正,是「不敢」有异议,人家是发薪水老板,就算因他的错误决定,明天要被清算到头皮发麻,她也只能咬牙忍住。
「那,现在要做什么?」
回医院把伤口拆掉、重新包装?他没那么无聊吧!
「约会。」
丢下两个字,他率先往外走,座位上独留反应不过来的溱汸。
「什么?」
她的「什么」没人回应,呆呆的,她怀疑不是自己得了重度幻听症,就是他在恶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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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慈身体不舒服,留在家中休息。
这天,品帧可以直接到公司上班,但他还是开车到思颖家门口。
为什么?他说不上来,大约是习惯了接送她上下课,从家里到思颖家中,是他天天必走路程,走惯了,他的行为模式被制约。
停下车,整整提早五十分钟,思颖还没起床吧!
那是一幢老旧公寓,有些历史了,斑驳的铁门外,歪歪斜斜地贴张门牌号码,一丛营养不良的九重葛旋出铁门,向外招手。
思颖住在一楼,所以有独立的小庭院和出入门户。
下车,品帧走向老旧铁门,门不高,他可以自门和屋檐间的缝隙往里看。
庭院里有几盆九层塔、芦荟和不容易死掉的铁树,旁边停放一部脚踏车,那是毅爵掏腰包买的,品帧记得。
音乐隐约从屋里传出。她醒了?
品帧直觉按下门钤,倚在墙边静静等待。
没多久,咚咚咚,轻快节奏响起,那是思颖特有的脚步声,他听得出来。
她走路时,像在跳舞一般,偶尔,心情雀跃,就是在马路中间,也会用芭蕾舞步跳跃,让周围人群感染她的喜悦。
「是你?品帧哥哥,怎么那么早?又慈呢?她在车上吗?」四个问号连珠炮弹射出,她不给人回话机会,拉著他就要往车上找人。
「又慈身体不舒服,留在家中休息,我来接你。」
「哦!」接受他的答案,她从不怀疑他的动机,自自然然拉起他的大手,思颖将他往自己家里带。
「你可以再等我几分钟吗?我练完这段就可以上学了,我的连续旋转老做不好,常会重心不稳,不练熟些会很惨。」她不管他想不想听,一古脑儿说个不停。
「你每天早上都练过舞才去上学?」品帧问。
「对啊!姊说一日之计在於晨,我一大早就先拉筋暖身过,到学校会比大家更早进入状况。你看,这就是我的舞蹈教室,大不大?我一个人的哦!」
思颖眼底有骄傲,家里不是太富裕,姊把所有能用的资源,全投在她身上,她是全家人的宝贝呢!
大?品帧环顾四周,二、三十坪的公寓扣掉房间、厨房,剩下的空间有限,恐怕又慈的浴室都比这里要大上一些,只不过,他敢肯定,这个「舞蹈教室」是她家中最大的空间了。
「下次,我要招待又慈到这里跳舞。」
「又慈心脏不好,不适合剧烈运动。」
「哦!不能吗?好吧!我招待她喝可乐好了。」她退而求其次。
她把品帧带到墙边坐下,那是她跳舞时,外婆的专属位置。外婆一面吃早餐、一面看她跳舞,後来外婆进疗养院,那个位置空了下来;再後来,姊去当特别护士,家里所有房间都空了,冷冷清清的,品帧来了,替她把人气带进屋里。
放下音乐,手向上一个弧线划过,一、二、三,蹬腿旋转、旋转再旋转,她转了十几个圈圈,不休息、不停止,练了一个早晨,没练这么好过,心情飞扬,圈圈一个紧接一个……她是旋转陀螺,转过一圈又一圈,把身上的美丽颜色转出虹彩。
看著她的舞姿,品帧眩目。她本来就娇美可人,但在舞蹈中,她蜕身成耀眼钻石,让人离不开眼,她的举手投足让人期待下一个舞姿;她的跳跃勾动人心,她的展翼牵引他的心情。
她让他联想到那个口口声声要站在舞台上的小女孩。是的,如果站上舞台,她会是一个闪耀巨星。
音乐停止,思颖笑吟吟站在他面前。
「一定是你来了,我才会练的这么顺利。谢谢!」
这句谢谢来得莫名,但他收下了。
思颖从冰箱里倒来两杯牛奶,一块波萝面包撕成两份,递给他一块,然後她靠著他,在他身旁坐下。
「有你来真棒,下次你再来看我练舞好不好?」
今天,她的嘴巴缺乏教养,姊说过,有教养的女生不会出口要求别人。
「你喜欢有观众?」
品帧咬一口波萝面包,他吃过饭才出门,但他不想拒绝她的好意。
摇摇头,思颖说:「我喜欢有人陪我。」
她笑著,但眼里的寂寞很清晰。
为了不让寂寞太嚣张,她选择聒噪——
「以前啊!我外婆都坐在你的位置看我跳舞,不管我跳得好不好,她都用一种欣赏、肯定的眼光看我,在她眼中,我是全世界最棒的舞者,为了她的眼光,我跳得再累都没关系。
「现在,她的情况更严重了,所以我们送她去疗养院,不过,我每次去看她,她就会邀她的一大堆朋友来看我跳舞。
「有一次最好笑了,你晓不晓得我用什么音乐跳芭蕾舞?南屏晚钟耶!你没听过这首歌,对不对?那是一个婆婆的压箱宝,跳完後,如雷掌声响起,从此以後,我每次去他们都要我跳南屏晚钟啦、夜来香啦……」
「好。」没头没脑的一个好宇,阻止她聒噪不休的嘴巴。
「好什么?」「好」代表她跳南屏晚钟很好?不对!再往前——她喜欢有人陪很好?也不对!再往前……
哦哦……他的意思是……
「你下次还要来看我练舞?」她好像抓到重点了。
「方便吗?」他浅笑问。
「当然方便,你没看我刚刚跳得好极了,那是你的功劳呢!下午,你可以来接我下课吗?」
她的嘴巴又失教养了,一而再、再而三对别人要求,她的嘴巴应该送到国际礼仪社去接受训练。
在思颖的懊恼还没结束前,他又接受她的要求。「好。」
「好?那……今天黄昏,我们去淡水看夕阳?」
他好像很能容忍没教养的女性同胞耶!眼睛紧盯住他,她想测试他的容忍底限在哪里。
「好。」这个好,说得连他自己都怀疑。
「看完夕阳,再到……再到阳明山看星星?」她问得迟疑。
「好。」她的迟疑促使他的好字出口,她测他,他也反侦测,他想知道,她可以对自己要求到什么样的程度。
「看完星星……再看日出?」
「好。」
「你不用上班吗?为什么一直说好?」
「那是你的要求。」他点明问题出处。
只要是她的要求,他便无条件说好?所以罗!答案出笼,他对没教养女性的容忍度是……无限,换句话说,往後她大可以在他面前「缺乏教养」。
笑弯眉眼,在清晨,她赚到一个对她无限容忍的好哥哥。
随便一点、纵容一点,她喝光自己的牛奶,把他正往嘴里倒的杯子扶正,就著他的手,喝掉他大半杯牛奶。
「你……」接在「你」字之後,他的反应是微笑的拨开她被汗水黏在颈间的散发,
被疼宠的感觉很好,自从母亲去世,再没人宠她,有他在……宠好像也变得自然而然。好开心哦!金黄阳光染上她双颊,她为他而美丽。
他的「好」让思颖明白,自己赚到一个宠她的大男人;而他的「好」同时也让品帧明白,为什么自己独独对她特殊,为什么心情专受她制约。
爱情产生,一个隐约懵懂,一个清晰透彻;她选择成为他最宠爱的小妹妹,而他愿意在她身边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