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安全考虑,沿途都有大巴跟进,用以接送那些体力透支的参与者,后勤人员固然要鼓励参与竞走的队员,然而劝退硬撑的队员也是必要的工作。
“这点小伤我能坚持啦。”Emma把两个脚后跟都贴上了OK绷,粲然一笑,“哦对,干脆再给我两个吧,贴厚一点,比较耐磨。”
朝露也不再劝,又递给了她几个OK绷。
Emma在脚后跟处又贴了一层,这才套上鞋袜。“搞定!”说着拿起瓶装水喝了一大口,就一脸轻松地站起来,重新出发。
“Emma!”朝露举起事先准备好的相机,向着还没走远的她喊了一声。
Emma回过头,她按下了快门。
真是一张年轻、有朝气的脸啊……朝露不由得感叹,那种活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而她虽然也算年轻,却似乎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这样的状态。
她盯着相机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察觉方蕴洲探究的眼神,才像掩饰什么似的把相机递给他,“我觉得这张拍得还不错,你觉得呢?”为公司宣传栏拍几张员工的照片也是她作为此次活动后勤人员的任务之一。
“朝露,用不着去羡慕。”方蕴洲对此显然兴趣缺缺,只瞄了一眼便把相机还给她,“记得我早就和妳说过,快乐起来并不是太难的事。”
那个有着纯真双眼,俯视她的大男孩,在距今遥远的某一天确实曾说过那样一句话,起初她还不觉得怎么样,渐渐地却觉得眼睛有点湿润,赶紧把相机举了起来,自方蕴洲身边走开,佯装四处寻找可以摄入镜头的人物和景色。
蓦地,她放下了相机,一丝诧异从她的瞳仁里闪过。
如果不是那个人的体貌太过于特殊,很难错认,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差点成为她相亲对象的男人、那个在“猫与钢琴”咖啡店里单手弹钢琴的男人、那个必须依赖手杖才能走路的男人,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出现!
许是因为知道今天要走长路,所以他换了一支带有四脚支撑的手杖,可即便如此,他也走得很吃力。想想也是,就是四肢健全的人,走完二十五公里也濒临毅力与体力双双透支的情况,更何况是一个半边身体都不方便的残疾人。
朝露不知不觉就向他来的方向走近了好几步,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她举起相机,朝着他按了一下快门,之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迟迟没有放下相机,而是透过镜头继续打量他—
他的左腿几乎完全抬不起来,脚尖无力地在地上划着圈,被腰部的力量拖着向前蹭;左手也不像普通人走路那样会有一些规律的摆动,而是姿势别扭地贴着胯部,几乎不动;右腿虽然是健康的,但大概是负着全身重量走了太久,因此迈步的姿势颇为沉重。
朝露调整了相机的焦距,镜头里,那只紧紧握杖的手被放大,隐约看得到暴起的青筋,每往前一步,整条手臂都在细微地打颤。
说实话,朝露很担心他会不会随时摔倒。
显然,有此忧虑的不只她一个,有工作人员出于好意,走上前询问他需不需要搭乘大巴返回。
他停下来,带着些微的喘息笑道:“我还可以,暂时不需要。”说着,稍稍挺直了脊背,又继续向前挪步。
他的回答并无那种刻意表现的毅然决然味道,却让朝露相信,即便是拖着这样的腿,他也会坚持走完全程。
她放下相机,怔怔地望着他,这个人明明走起路来是那么辛苦,可是,因为那股平静自得的气质,竟然不显狼狈。
“褚老师,快来这边坐。”
“褚老师,过来休息一下,你好厉害呀!”
两个年轻的女孩子迎上来,对着那个拄着拐杖的男人招呼。
朝露这才发现,F大的补给点居然与曼森的相邻,那两个女孩子应该是该校的学生。
她转身回到了自己公司的位子坐好,眼睛却不时地瞄过去,连一旁的方蕴洲都发觉她的异动,“那个人居然走了二十五公里,难怪妳会好奇。”
朝露没有否认,反而出神地接着他的话,说道:“也不光为了这个,我更好奇的是,对他来说,走那么长距离应该是件很累的事,但看他的样子,好像更多的是享受。”
“所以妳看,我说过,快乐并不是件很难的事,跟他比起来,妳是不是应该有更多快乐的理由?”
朝露总觉得方蕴洲的话有什么地方让她听着不太顺耳,又说不出毛病,最终她还是啥也没说。
男子坐了下来,把拐杖挨着折迭桌放好,右手做着舒展手指的动作。
朝露心想,依靠单手撑了那么久的手杖,再不放松一下,只怕手就要痉挛了。
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女生把一瓶矿泉水递向男子,传到半空又收了回来,脸色颇有些尴尬地将瓶盖拧开,才把水再次递出去。
“谢谢。”
他道了谢,接过水一连喝了几大口之后,他把瓶子置于两腿之间平放在椅子上,用大腿夹住,右手使劲儿拧好瓶盖,接着又从桌上拿了一瓶未开封的牛奶,用同样的办法打开了瓶盖。
“老师,你真有办法!”两个女生看得目瞪口呆。
目瞪口呆的岂止她们俩,朝露也被震住了。
“这就应了那句老话,办法总比困难多,呵。”他笑得很轻松,一点也没有故作逞强的味道。
略微扶了一下桌子,他探身从桌角的一迭纸杯里抽了两个,将牛奶注满,“妳们做后勤也很辛苦,喝一点补充一**能。对了……”他的视线突然往旁边一扫,吓得原本看着他的朝露立即心虚地低下头。“牛奶常温不好保存,你们要不要也来一点?”
他……是在问谁?朝露愣了愣。
“嘿,邻居!”
那是个称得上俏皮的声音,语气随兴又洒脱,却带着成熟男人的磁性,没有人会怀疑这个声音的主人适合做教育人的工作。
邻居?难道那个人最后的一句问话对象是她和方蕴洲?
“谢谢,我……”她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窝有些凹,眼神深邃、坦荡澄澈,毫无疏离冷峻之感,见状,她忽然把原本要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男子很快又倒了两杯牛奶,略侧过身,向朝露和方蕴洲扬了扬嘴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下午“听风竞走”活动结束后,朝露忙着收拾现场,等被公司的车送到家时已经十点多了,母亲贺蕊兰似乎睡了。
朝露近些年来很少看电视,这会儿因为洗完澡反而添了些精神,一时不想睡,加上头发没有完全干,便打开了电视机,对于播什么节目她完全不在意,只是随便看看打发时间。她把音量调到最低,手里握着遥控器,眼睛盯着屏幕,心神却不知飞到了哪里。
过了不知多久,困意渐渐来袭,她打了个哈欠,准备上个厕所就关电视睡觉,出来时却听见母亲的房里似乎有被刻意压抑的呻吟。她心里一急,顾不得敲门就开门进去。
“妈!”打开房里的灯,只见贺蕊兰弓着身子缩在被子里,表情很痛苦,朝露趴到床前,伸出手摸摸她的额头,“妳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贺蕊兰伸出一只手握住她,并试图坐起来,朝露一只手扶着她,一只手替她调整好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