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想起上回自己问褚云衡如何驱动轮椅的事,他说一般人不清楚有单手驱动的轮椅很正常,她微微一笑,学着他当时的语气道:“一般人不知道各种笔的具体叫法也很正常。”
褚云衡轻轻笑了笑,“那么,那枝笔到底怎样呢?”
“在我面前使用这枝笔的人何其多,但是用完之后能把笔插回底座的人恐怕还没几个。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无论对方是何等高的职位、身分,若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我对那人的印象就差了。”
“有些道理。”褚云衡颇认同的点头,“由此看得出来,你对人对事的标准其实相当高。”
“我对自己的标准也很高。”说完,不知为何有点担心他会认为自己是那种对人严格对自己宽大的人,忍不住问道:“你呢?”
褚云衡一脸淡然又坦率的表情,“我自认对人对事的容忍度相当高,但我想你一定能了解,包容与欣赏完全是两码事。”
朝露被这句话击中了,恍惚间她听到一颗石子坠入幽潭的声音,“咕咚”一声,带着清脆的回音。
他看着她,又继续道:“至于说到我对自己的标准,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起码要做到让自己看得下去。”
朝露忍不住说:“这也不容易了。我猜,你对自己的要求不会低。”
褚云衡的右手握住自己的左手,“某些时候,我是很能对自己下狠手的。”
“我信。”
第3章(2)
他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但什么也没说,还是朝露发现他的视线,问他是否有其他安排,并且站起身,说自己会赶紧做完剩下的家事。
“最近在准备一篇论文。”他带着抱歉的语气道,“我的稿子和材料都在房间里,如果可以的话,麻烦先整理我的卧室。”
“换完床单被罩,擦一下灰尘就可以了吗?”
“可以了,我不是生来就有洁癖,只是那场车祸之后,我的呼吸系统变得有些敏感,所以才会对房间的卫生要求比较苛刻,抱歉麻烦你了。”
“不麻烦。”
还记得上次饮沉香茶时,他说过自己的肠胃不太好,想必长期昏迷的那几年对他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她本来就不觉得一点小小的洁癖有什么所谓,更何况现在听到他这么说,反而令她不好意思起来。
他站起身,想随她进房间,朝露下意识地把他拦在门外,“不不,你别进来,我一个人就能很快弄好。”她可记着他刚说过自己的呼吸系统敏感呢,就算打开门窗通风她也不放心,她才不要他为了帮忙帮出病来。
褚云衡叹气,半真半假地道:“早知道就不和你说了,让人觉得自己很没用总是有点失落的。”
朝露眸子一转,也半真半假地开口道:“我哪里敢小瞧你,未来的褚教授!”
“我离教授这个称谓还很遥远,无论学问上还是职称上。”
“一步步来嘛,我想你现在准备的这篇论文也是其中必经的一步,是不是?”
“你会不会觉得,争职称什么的挺庸俗的?”
“谁说的!我觉得教授这个头衔听上去就很帅很厉害。”朝露不是没意识到自己今天的话变得有点多,她心里提醒自己该适可而止,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刹不住,“再说了,只要是实实在在做学问,给予相应职衔也是一种肯定啊。对了,你的论文是研究什么方向的?”
“当代西方分析哲学与现象学对话的现实性分析。”
“呵呵,很好。”她干笑。
“哪里好?”
“好在……我完全听不懂,那一定是很奥妙很高深的学问。”
褚云衡敝心了半天,终于喷笑,浑身上下连带拄着的手杖都止不住微微抖动起来,笑够了,他直起腰说:“我头一次发现,你的身上原来很有幽默细胞。”
朝露楞在原地,半晌才说:“何止你,对我自己而言也是重大发现……好了,我要工作了,你先去客厅待着吧,好了我再叫你。”
“好,麻烦你了。”
忙了几个小时,等朝露要离开的时候,外面却下起了小雨。
褚云衡说看了看窗外,“阳台有伞,你拿去用吧。”
朝露谢过,刚要去拿伞,又想起什么,回过头问:“你家不会只有一把伞吧?”
“是只备了一把,”褚云衡淡淡地说,“我用不到伞。”
她顿时明白过来,讪讪地走去阳台拿了伞,“下个礼拜我让我妈带来还你。”
“下个礼拜我要回家,你和贺阿姨都不用来我这儿了。”
“是这样啊……那需要我妈去你家里帮忙吗?”
“不用,谢谢。一、两天的时间我和我爸还应付得过来,再说,原本贺阿姨也不是天天去我爸爸那里的。”
贺蕊兰每礼拜去褚家三次,其余时间去别人家做钟点。
“那倒也是。”朝露点头,“那我走了。”
褚云衡一直送到门边,“有空欢迎来玩。”
朝露当这是客套话,虽然如此,嘴上还是应了句,“好。”
她等门彻底关上才去按电梯,电梯才往上跑了一个楼层,褚云衡家的门又开了,只听他低低地喊了她一声,紧接着人从屋里走出来。
“幸好你还没下去。”褚云衡步子迈得有些急,没几步的距离已经使得他的呼吸变重,把手杖倚靠墙壁后,他从衣袋里摸出两张纸,“这两张票对我没什么用,你拿去,和你男朋友去好好玩吧。”
“叮。”电梯门打开,朝露没理会,低头接过他手中的票看了看,原来是两张游乐园的门票。
这个叫“梦之谷”的游乐园是近两年新开的,朝露没去过,据说里面有很多新奇刺激的游乐设施,很受年轻人的欢迎,也不知褚云衡哪个没心没肺的朋友送他这种票。
她把票递还给他,他却没接。朝露一楞,想了想,把票硬是塞回他的衣袋,“这票不便宜,比我这两次的钟点费都高,我收下怕是不合适。”
“这不是钟点费,更不是小费。”他拿起靠墙放着的手杖,重新拄稳,“我只是想物尽其用,你也说了,这票不便宜。”
“但是……”她犹豫着,最后还是说了下去,“别人送你的票,说不定是想邀请你陪她去玩的,你转送给我,会不会辜负了别人的一番美意?”
“这票严格来说是我买下的。”他虽笑着,脸上却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态。
朝露被弄迷糊了,既然褚云衡没打算去游乐园,何必花不低的价钱买下这两张票?
“好吧,看来我不说清楚,你是不会收下这两张票了。”褚云衡一脸没辙的表情,说话时已不见惯常的落落大方,“如果……如果我告诉你,这两张票是我的学生送我的,你信不信?”
朝露一听,猜到了大概,“女学生?”
“是的。你是否会觉得,这种情形发生在我这样的人身上是不可思议的事?”
朝露半秒钟也没迟疑,立刻摇头,“恰恰相反,而且你不像会无聊到杜撰这种事的人。”
他显得松了一口气。
她跟着问:“那最后怎么又成了你买下这两张票了?”
他表情有些不好意思,“我当时也不知如何处理最妥善,就随口扯了个谎,说刚好想和女朋友去游乐园,无功不受禄,当老师的不能无缘无故收下学生的礼物,但既然她有现成的票,我出钱买下就是了。”
朝露啧啧两声,“你可真够狡猾的。”这么一说,不只委婉地拒绝了对方,同时还申明自己是有女朋友的人,彻底断了对方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