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了好久,久到单槐以为她再也不愿意说话了。
他的心不由得往下沉。他怎么会以为一切都还跟以前一样呢?怎么还会以为她不会拒绝他?他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不一会儿便黯然松手,放开了她。
察觉到他松手的动作,一股来得突然的怒气忽地涌上兰颐的心房。
她忍不住冲口而出,“为什么要道歉?”
他为什么总是这样!
想抱她就抱,想松手就松手,为什么他从来不问问她,是不是愿意让他抱,是不是愿意离开他?
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十二年前如此,十二年后,他还是如此!
那股怒气持续冲撞着,兰颐咬着下唇,仍倔强的站得直挺挺的,下巴抬得高高的,怎么也不肯示弱。
“为什么要道歉?”她又重复了一次,语气僵硬。
她突如其来的怒气让单槐一愣。
“我……”他退了一步,以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他的女人,正身以一种揉合了期待与些微怒气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
那双曾盛满泪水的双眼,那双曾经带笑的美眸,那双曾经总是痴痴望着他的美目,现在透露出几分坚毅,几分固执。
那坚强又有些倔强的模样,仍是高雅万分,即使她仿佛置身在怒焰中,却仍是那么美,毫无一丝杂质。
但他也没有忽略,她仍是那么纤弱,虽然下巴仰得那么高,樱唇抿得那么紧,她的小手却仍像当年一样悄悄在身侧紧握成拳,微微发颤,也泄漏出她虚张声势的武装。
单槐一直看着她。
这么多年来,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每一个情绪起伏,他虽然从来不曾参与,却始终是看在眼底的。
他早该知道,不管过了再久、再多年,时间都不会改变他们两个人之间宛若磁石般互相吸引的事实。
也早该知道,她虽然变得更成熟,更美丽了,当年的小女孩却依然存在她的心中。
她没变,一点都没变。
想着、想着,单槐忍不住淡淡的笑了。
他其实不想一直停在原地,停在只能傻傻看着她的照片,远远旁观着她的生活中。
撇开那些亏欠与歉疚,单槐的心里再清楚不过,不管时间经过多久,他只想要她。不管时间经过多久,不管她是否原谅他,他都不愿再放过她了。
他不想放手,只想像当年一样,抛弃一切顾忌,任性地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任性地拥有她、拥抱她。
“你笑什么?”兰颐警觉地锁住他幽黑的双眼,试图从中看出他的心思,谨慎的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道歉?”
单槐带笑的眼深深地看了依然高仰着下巴的兰颐,生平第一次放下了缠绕他近半辈子的歉疚与不安。
像是想通了什么,原本沉郁的神色竟然一扫而空,他垂下眼睑,嘴角露出一抹令人捉摸不定的笑。
“没什么。”
话才说完,他就自顾自的几个跨步走离她身边。
不一会儿,单槐便手脚俐落地拆开其中一只箱子,随手挑好了些罐头与饮用水。
之后,他先将韩秉柏贴心为他们准备的睡袋抛上去,接着一手抱着箱子,另外一手则自然地扶上兰颐的背。
“奸了,我们走吧。”
“呃,嗯。”兰颐一愣,没想到他会再伸手触碰她。
那仿佛是一块充满电力的磁石,将她身上所有的注意力都往他搭在她背上的手掌集中,也把她原本燃烧着的怒火瞬间转移了。
她只感觉到,他搭在她背后的手掌好热、好烫。
“你先上去吧。”单槐将纸箱扛上肩膀,对她挥了挥手,像个绅士一般,对她做出了个请上楼的动作。
要不是兰颐所有的注意力都还在他刚刚在她背部所遗留的热度上,她可能会因为他的动作而忍不住笑出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单槐居然会做出这样与他冷淡的外表全然不搭调的动作,也没有想过他居然会突然这么接近她。
在刚才,甚至在更早以前,他不是还拒她于千里之外,那么忽远忽近让人无法捉摸吗?
但就像原本隔在两个人之间的陌生与距离一下子全消失了似的,也让她好生诧异,怎么也反应不过来,只能傻傻的呆立着,用一种仿佛看着怪物般的眼神瞪着他。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犹豫,单槐挑了挑眉。
他那过分邪气的神情让兰颐又是一愣。
“呃,我没事。”一抹嫣红飞上了她的脸颊,她不动声色地想藏起羞赧,却像是一点效果也没有。
她不是不曾在夜里偷偷幻想过,如果有一天他们能够重逢,她要用什么样的态度、什么样的方式面对他,也不是没有幻想过可以再次感觉他的体温、他的拥抱。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事情怎么会急转直下,竟然变成了这样。
她连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没有概念,好像才过了万分之一秒,他整个人就有了什么关键性的转变。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脑袋里到底转着什么样的心思,什么样的想法,为什么总是让人清不透,总是让她这么迷惑?
兰颐愣愣地望着他,美眸里满是迷惘。
“走吧。”没让她有更多时间仔细思索,单槐十分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走向木梯。
她原本想要甩开他的,却怎么也抽不回自己被他紧紧握着的手。
那炙人的温度,仿佛透过他的手心,悄悄地渗进了她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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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地面后,单槐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将睡袋抛上床,俐落地将扛上来的那箱东西顺手放在桌上,抓起柴刀,转身就走了出去。
虽然很不想承认自己在状况外,但兰颐却怎么也弄不懂单槐拿着那把刀子出去要干什么?她连忙追在他身后。“单槐,你要干什么?为什么要拿刀子?”
“我去砍点柴火回来,你没穿鞋子,别跟过来。”
“单槐!”兰颐忍不住皱眉。
那种被抛在一旁的感觉,仿佛掀起久远以前的记忆,也让兰颐瞬间有些恼怒。
“在屋子里等着。”话一落,单槐便几个跨步离开了她的视线。
“单槐!”
他怎么可以又把她一个人抛在这里!
不问她同不同意就自顾自地作决定,他怎么可以又这样!
一种被抛下的愤怒盘据心中,兰颐压不住心口涌上的怒气,气愤地走出门,往单槐前往的相反方向走去。
过了一会儿,当单槐带着一些柴火回来时,发现木屋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兰?”单槐有些不安的皱起眉。
他探头进木屋里,以为兰颐是生他的气,刻意不回应他,没想到木屋里压根没有她的身影。
他屋前屋后绕了几圈,就是没看到那原本应该待在屋子里的女人。
这下单槐可紧张了。
他刚才明明吩咐她别离开屋子的,她现在又会跑到哪里去呢?
难不成……
“兰颐!”单槐一急,什么也没法多想,连柴刀都忘了要放下,便急忙地往外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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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一丝气愤,兰颐一离开木屋就直直往海边走去。
不过,一走到沙滩上,她就后悔了。
日正当中,在太阳恶毒的曝晒下,砂粒又热又烫,没穿鞋子的兰颐只好慌慌张张地往海水中踩去,企图以冰凉的海水为自己降温。
她将裙摆拉高,小心不让一波一波涌来的海浪打湿。
之前一路走过来,这热辣的太阳已让她流了满身汗。
她身上棉麻材质的洋装倒还好,还算通风,但下半身的丝袜却因为流汗整个黏在腿上,一直到她膝盖以下都泡在水里,才稍微纡解那种黏腻不舒服的感觉。
她微眯起眼,仰头看着蓝天。
彷佛水彩颜料中纯粹的蓝,眼前海天一色的景致,美得不像真实的。
就像是来自爱琴海的旅游明信片,好蔚蓝,好不可思议。
她都忘记世上还有这样纯粹的蓝、纯粹的辽阔了。
虽然太阳晒得她全身发烫,那一波一波涌来的海水却沁凉透心。
兰颐漫无目的的沿着海岸慢慢的走着。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深刻的感受到,他们俩真的远离了尘嚣,被送到这有着美丽景致的小小海岛上。
这么多年来,她忙于工作,忙于证明自己,毫无停顿的进度填满每一天的生活,她都忘记有多久没有仔细抬头看看蓝天,享受那种海浪拍打着肌肤的感觉了。兰颐心不在焉地踢着水,心思逐渐飘远。
“喔,好痛!”突然脚下不知踩着了什么,她瑟缩了一下,还来不及低头看清楚伤势,一股庞大的拉力就猛然将她往后扯。
“兰颐!”单槐手中抓着柴刀,一发现她的踪影,便慌忙的奔跑过来。
看见她低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他还来不及弄清楚,已经不由自主的伸手将她扯入怀中,没想却因为力量过猛,虽然拉过了兰颐,他的脚下却突然一滑,人也跟苦失去平衡,两个人因此撞在一块。
“啊——”兰颐一阵惊慌,手忙脚乱的想要保持平衡,却还是往后栽倒,下一刻,海水涌来,呛了她一口。
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一股力道又猛地将她拉起身。
那是一双臂膀,一具和她一样湿透了,却充满热气的身躯。
她这才发现,原来不只是她跌倒了,连单槐也跟着她跌入海水中,两人当场变成了落汤鸡。
但她不懂,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刚才明明没有听见他接近的声音,不是吗?
“兰!”单槐紧紧抱住她柔软的身躯。
打从他回到空无一人的木屋后便缠绕着他的不安,那来势汹汹却有些莫名其妙的惊慌感,就在他抱住她时烟消云散了。
“单、单槐?”兰颐一愣。
“我还以为你又不见了!”单槐如释重负地埋进她潮湿的长发中,感受她偏低的体温,呼吸着她的香甜气味,彷佛这样可以稍稍减轻他的惊悸。
老天!他怎么能忍受她再次离开他的视线呢!
刚刚看她几乎倒在水中,他还以为……还以为……
“啊?”感觉到他的如释重负,兰颐呐呐地说不出话来,一点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么激烈的情绪反应。“我……我能跑去哪?”
“很难说……”单槐抬起头,还想再说些什么时,突然看见靠近两人脚边的海水居然多了一丝殷红,他不禁一凛。“那是血吗?”
“啊?”兰颐还来不及低头查看,就感觉自己又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往后一仰,这才发现原来是单槐抱起了她。“单槐,你要做什么?还不快放开我!”
“你受伤了。”单槐一脸严肃,紧抱着她往岸边走去。
“受伤?受什么伤?”兰颐傻傻地重复他的话。
她刚才的确像是踩到了什么,脚底也有些疼痛,但那应该只是被贝壳扎了一下而已,她虽然没来得及低头检查,但不过是踩到贝壳,应该不会太严重吧?
不管怎么说,单槐也不能这样撕着她啊!
“单槐,你快放我下来!”
“等等,我先看看再说。”
单槐轻轻地将兰颐带到一处比较干净,没有飘流树枝、残叶的沙滩上。
从他将她抱离海边就沿路滴落的海水当中也参杂着血滴,这让单槐更加相信她受了伤。
只是她到底伤在哪里?严不严重?
单槐严肃地皱着眉,当下他也顾不了两人之间的分际,将她放下后就急急抬起她的腿检视。
果不其然,他在她的左脚脚底发现了伤口,上面甚至还深深扎进一片贝壳,正流出鲜血。
他一碰到兰颐的左脚,她就痛得轻呼,人也瑟缩了一下。
“兰,你忍着点,我看看。”单槐心疼地皱眉,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左脚,看清楚她的伤势后,他神色一敛,“你被贝壳的碎片扎伤了脚,我得先把贝壳拔出来,你可以忍耐吗?”
“呃……嗯。”刚刚泡在水里还没有什么感觉,没想到他一碰触她的脚,那股刺痛就变得更加明显了。
更别说是在她坐在沙滩上后,沿途的血迹在细白的沙滩上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她没敢再犹豫,只得轻轻点头同意。
待兰颐一点头,单槐便片刻也不迟疑地将扎在她脚底的贝壳碎片拔了出来。
“喔!好痛!”
没想到贝壳碎片一拔出来后,她顿时血如泉涌,沙滩上血迹斑斑,有些甚至溅上单槐的裤管。
“这伤口太深了,血可能一下子止不住。”单槐皱着眉头,一脸沉重。他表情严肃的环顾左右,想要找寻可以充当止血带的东西。
“你、你在找什么?”看不见自己的伤口,但感觉得到疼痛,兰颐微蹙着眉,注意到他有些慌张的动作。
“止血的东西。”找不到长条型的东西,单槐几乎没有犹豫,就决定要扯下自己的袖子充当止血带。“要长条型,稍微有点弹性的。不过没关系,我用衬衫好了。”
“丝……丝袜可以吗?”
“丝袜?”
“嗯,我还穿着丝袜。”兰颐指指自己的双腿。“虽然现在全身都湿透了,丝袜应该还是可以用吧?”
“当然可以!”单槐的视线落到她的双足上。
“那……你要不要先转过去,好让我把丝袜脱掉?”兰颐尴尬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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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利用丝袜为兰颐止血后,单槐沉默地将她抱回木屋。
“好了,你乖乖坐在床上,别乱跑,我去地窖看看有没有医药箱。你的伤口太深,不处理不行。”话一说完,单槐就冷着一张脸走向地窖,三、两下便灵活地攀了下去。
“喔。”兰颐嚅嗫着。
从刚才他为她简单绑住伤口止血后,单槐便一直面无表情,乍看虽然跟记忆中的他一样,但在冰山般的面容下,却仿佛埋藏着怒火。
他在生气。
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会生气,但兰颐却没敢多说些什么。她甚至怀疑,他的怒气是针对她而来的。
但是为什么呢?
她明明没做什么足以惹火他的事吧?就算是受伤,也是她的脚底受伤,又不是他,他又有什么理由生气呢?
兰颐百思不解,却决定不多问。
毕竟她的脚真的好痛,也真的需要立即处理,至于那个忽阴忽晴,阴阳怪气的男人,就让他自己去生什么大头气好了,她才不在乎!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拧着头发的水,暗暗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