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明白,人的智慧铭言,我们引用它,不是为了拿来互相矛盾的。”
其实也就是拿贵公子前几天说过的“矛”来戳他今日的“盾”罢了。小云轻笑出声,对贺元耸肩道:
“我觉得,你只是书读得太少了。”所以才会被她随便几句疑问给弄得无言可驳,都要恼羞成怒了。
书读得太少……
这个乡野村童,这个号称没读过书、没上过学堂的乡野村童,竟然敢这样说他!
这是,在嘲笑他吧?是吧?
可恶!
由于太生气了,整个人僵在那儿,一时无法动弹,满脑袋都气木了,连两人已慢悠悠走远都没有反应,忘了阻止。
第7章(1)
“……那么,你还想带那个不世出的蹴鞠苗子回京城,送他一场荣华富贵吗?”柯铭无言了半晌,问道。
“哼。”这是贺元的回应。
柯铭看着眼前坐在锦织堆里气呼呼的贵公子,想着那村童真是神奇,竟然能把这个血统高贵的少爷给气成这样。气成这样还不打紧,最了不起的是,把他惹成这样,却还不会被报复,甚至想都没想过要给他一个教训……
这,该说贺元这个贵胄公子天生脾气涵养绝佳呢,还是那个孩子太过特别,就是能把人惹得发火又没法对他使脾气?
当然,柯铭打贺元出生就认识他,对他的脾气了解得一清二楚。贺元虽然算是皇亲国戚里还算讲理的人,平常也懒得做些违法犯忌的事,对家奴护卫也从不打骂取乐,但那并不表示当他的脸面被甩落地时,会大方地一笑置之,不以为意。在贺元目前九年的人生中,敢招惹他的人很少,但不是没有,其中甚至有两位皇子,但贺元整治起他们来却是毫不手软的。
这些皇子宗室、皇亲国戚家出身的小孩,从来不能真的当成天真稚童看待,都不是好惹的,心眼更像是从胎里带来,再小的年纪都不能小觑。
“能让你这样上心的村童,必定有其不凡之处,倒也让我忍不住好奇起来了,可惜一直无缘一见……”说到这儿,柯铭脑中突然浮现一个想法,问:“阿元,那孩儿叫什么名字?”
贺元一楞。这是个好问题,他还真不知道那孩儿叫什么名字。刚开始是不必知道,毕竟彼此阶级差太多,又只是这次短暂行程中偶遇的,转个头就会忘掉,又何必相问姓名?而,第二次再见,发现那孩儿是个蹴鞠好苗子之后,也只是想着或许可以收进自家国公府的蹴鞠队,当作人才储备。既然只是家奴一般的存在,身为主人家,也是不太需要知道他的名字的;然后,现在,贺元却觉得有些后悔,怎么就没问他的姓名呢?一个教他生闷气老半天的人,居然连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岂不可笑?
“你问他名字作啥?”贺元问。
“一个能教你这样上心的孩儿,定然有别于一般村童;而且能与我们这样身分的人说得上话,就更特别了。我想着,若你无意带他回京,而他又是随着其母在慎严庵打杂,那么,我想让他多陪陪我姨母。或许有个孩儿在身边陪着,能让她有点活人气,不再那样活得如槁木死灰、了无生趣。”
“陈夫人仍然如此吗?”贺元凝眉。
“是的。”叹气。
这些日子以来,柯铭日日上慎严庵拜见他的姨母陈夫人,每次回来都骏紧眉头,心情一日比一日沉重。因为陈夫人的情况非常糟糕,柯铭不放心,却又无计可施,于是回京的行程一延再延,可眼看就要过年了,再不回去也不行,柯铭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这慎严庵的尼姑着实可恶!偏不让我见陈夫人,说什么不是亲属不得见面。陈夫人可是我娘亲童年时的伴读,怎么算不上亲属啦!”贺元忍不住要批评定恒师太的冥顽不灵。“难怪会被京城的‘镇宁庵’给发配到这儿来,也算是流放三千里了。我看定恒与她的徒弟们这辈子是别想回京了,连攀附权贵都不会!就算她清高吧,但做人总得讲点人情义理吧?我们千里迢迢而来,只是想探视,又不是要她放人,抬抬手的事儿,她就偏偏不许,说庵里的戒律就是如此,半点不肯违背。哈!什么戒律上足城的‘镇宁庵’都没人遵守了,她竟还死守着!”
“可是,再怎样不喜,我们仍然得敬佩这样的人。”
“历来清官酷吏都是没好下场的。”都败在不知变通上。
“但和光同尘的、同流合污的、屈从权贵的,却是没人瞧得起。”柯铭轻笑。“定恒师太或许一辈子回不了京、当不了‘镇宁庵’的住持,可她得到了你的尊重。”
贺元白皙的脸一红,别扭道:
“哪有。”
若没有,贺元早在第一次被拒在庵门外时,就让护卫将整个慎严庵给砸了。
不过柯铭知道取笑人得适可而止,所以他接着说起那个令他感兴趣的村童。
“阿元,我说真的,我姨母非常需要有别的事物来转移她的心思。你是没见到她现在的模样,都瘦成一把骨头了,除了抄经,什么也不做。我问过她身边的婆子,说她连睡觉都不踏实,睡得不多不说,还总是在梦里流泪,叫着妞妞。”
妞妞是陈夫人唯一的孩子,五岁时不幸夭折——被推入莲花池里活活溺死。
贺元虽然已经知道陈夫人的情况,但每次听到,还是觉得难受。
“可那孩儿是个男的,恐怕没法让陈夫人寄托对女儿的思念。”
“也顾不上是男是女了。有个伶俐的孩儿相伴,总好过日日自苦。”
“我可没法保证那孩儿是个伶俐的,但确实是聪明,聪明而不顽劣,没什么小家子气的狡黠心思,对娘亲孝顺,确实是个好的。”而且,还富贵不能移呢,哼。
“你说好,就肯定错不了。事不宜迟,明日我们让村长去带那孩儿过来,我得好好看看。”
贺元点头,想到那孩儿堪称古怪的性情,笑道:
“阿铭,要是你看上了,也得人家看得上你。这孩儿对权威财势很懵懂,我猜他对金钱的认知也就只有铜钱子,你把金锭银块搁他面前,他恐怕也不懂那是什么。你想要他帮忙你,就得开出他能理解的好处。”
贺元这样一提醒,柯铭对那孩儿更好奇了。当然,好奇的同时,也有些头疼,问:
“什么样的好处?充足的粮食?保暖的新衣?”
“这些大概还不足以吸引他。”那孩子面对他们这些衣着鲜亮的人,可从来没露出半丝欣羡神色。
“那还有什么会让一个村童挂记的?”
贺元想了下,开玩笑道:
“或许是,足够的书籍。”
“啊?书籍?为什么?”这也太离谱了。
“这孩儿大概挺想考状元的。”贺元还记恨着那孩儿说他读的书少,同时也记得那孩儿主动发问的问题里,“状元”两字出现的频率颇多。
“啊?”柯铭张大嘴,满脸的不可思议。
第二天,村长吩咐小芳去把小云找过来。小云就在小芳催赶下,拉着跑进村子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带到村长家,站在柯铭与贺元面前。
小云四岁丧父,在逐渐懂事时,她们家就已经是村子里的特贫户,村子里的人偶尔接济她们娘儿俩些许,让她们勉强活着。拿人手短,定然低人一等,即使没有娘亲耳提面命,小云也本能地摸索出在村子里的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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