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常常心血来潮就——
“老婆,你过来一下。”袁七英跪坐在沙发上,双手环抱胸前,态度严肃地等着寇冰树从后阳台战战兢兢地奔过来跪坐在他对面,怯怯望着他。“嗯……嗯……”
这种面对面的和式跪姿,近来俨然成为夫妻俩沟通严肃问题的标准姿势。
“七英?”听丈夫嗯了老半天,嗯不出个所以然,寇冰树担心不已。
偏头想了十分钟,袁七英慎重说道:“我可不可以借看你的相簿一下?”
“可以,我去拿给你……”
“不用了,我知道在哪里。”袁七英拉住半起身的老婆,从垫子底下摸出一本木质相本。“我真的可以看呴?我要翻开了哦?”他看着老婆,双手有些发颤。
寇冰树实在不懂只是一些生活照,为什么他要这么认真。“我帮你……”
“啊!”看着老婆毫不迟疑地翻开相本,毫无心理准备的袁七英一跃而起,往阳台方向退去,旁边跟着不明所以、只知道要跟着逃的……他老婆。
“怎么了……有……”
“没有老鼠,什么都没有,不怕哦!”袁七英赶快将吓得小脸泛白的老婆拥进怀里,拍拍又抚抚。之后,就将下巴顺势抵在她头上,他很介意地哀怨道:“老婆,不管你的过去有没有过去,我都不要离婚哦,你老公就只能是我哦,我哦……”
“离、离婚?”
“不要说这个字眼!不要说!”袁七英无法承受地捣住老婆的嘴巴,猛摇头。
可是……那是他说的呀……
“老婆我问你哦,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不要有所隐瞒哦。”袁七英将老婆抱高,与自己平视,满眼威胁道:“可是你的答案要是太伤人,我还是会难过哦!”
那……她该怎么办?他的问题不会很难吧?
“你后不后悔嫁给我?”
啊,这个很好回答……寇冰树的嘴巴被忘了拿开的猿掌捣住,便用力摇摇头。
袁七英被老婆的诚实取悦,快乐推论:“你很高兴嫁给我,对不对?”
看他快乐,寇冰树跟着开心地点点头。她喜欢这个地方,很喜欢这个家的……
“我就知道我比一只猫和绣花太子强,哼!”袁七英自信满满,拉着老婆转身。“走,我帮你晾衣服,等一下我们下去巡一下,顺便散散步,看看星星。”
“只剩一两件而已,你先看照片,我一下子就好。”
袁七英不忍拂逆贤慧的好老婆,眉开眼笑着坐回沙发,随手将相本一翻,笑脸就僵了一下。
看到老婆按成长年岁铺陈的相片,除了婴儿照,映入眼帘的首页还放了一张国中生模样的小男生照片,袁七英用膝盖想也知道,这个嘴唇发紫、一脸病容的国中生就是管冬彦,他和他妹妹秀儿的长相有几分酷似,看人的神韵都冷冷淡淡。
终于亲眼目睹了老婆暗恋多年的神人——神经病的男人!袁七英没风度地暗哼;兼完人——完蛋的男人,袁七英没风度地将嘴一撇。
可是,随着一页页翻过去,他的笑嘴也一吋吋垮下,满足的笑脸更是一吋吋崩塌。
“七英……你在跟我说话吗?”寇冰树从后阳台探出头来。
“没有!”背向她的大个子,埋在照片堆里迳自念念有词。
看到老婆的相本里充斥着这个男人,她的生长史跟这个男人根本脱离不了关系。看到相本里满满是管冬彦的全身照、侧身照、远照、近照,不论是个人照或是合照,都被小心护贝起来,细心收藏着。
袁七英遭受空前重创,抓着相本满面呆滞。
他永远不可能像他一样……瘦不拉叽!他永远不可能像这只病猫一样要死不活!他就是把全身的肉都剥掉、去削骨,也永远不可能那么瘦!
他该怎么办?树儿喜欢这一型的,他该怎么办……重新投胎也来不及了……
袁七英患得患失,不可自拔地陷入严重的忧郁期。
“好久没看到这些照片了……”寇冰树晾好衣服后,泡了杯茉莉绿茶给袁七英,低呼着在他身边坐下,并指着相片中坐在凉亭里看书的俊秀男子,柔声解释道:“七英,他是小秀的哥哥,冬彦哥哦……”好怀念哦……
忿忿不平的一双猿目密切留意着老婆,随着她柔情似水的眼神,转望影中人。
袁七英皱眉观望许久,一口喝光绿茶,忽然拉老婆起身。“老婆,你过来一下。”
寇冰树纳闷,随丈夫走进卧室,两人站在更衣镜前,透过镜面互望。“七英?”
“老婆,你看着我。”
“咦?”
见到老婆看向他时满脸疑惑,不似方才温柔得仿佛要泌出水来,袁七英醋劲大发。差那么多!厚!
“老婆,你做得太明显了,都不会掩饰一下,很过分耶!”重创未愈又遭致命一击,袁七英随手一抓,负气地掉头走人。“我要去老刘家修音响,不要来找我!”
“七、七英……”他拿——
“我拿错了!”袁七英臭着脸冲进来,放下手提音响,乒乒乓乓地找出工具箱。“老刘家修完,我会去黄老头家修热水器!不用来找我!”
七英……
当天晚上,某位傻里傻气的老婆乖顺听话,不敢去吵扰老公。而她那一位不智挑起战端又后悔得要死的老公,由于男性自尊作祟,自信心又满目疮痍得拉不下脸求和。
于是,结婚近半年,不久前还甜蜜恩爱的夫妻俩一夕变天,进入了冷战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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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七英已经二十一个小时没跟老婆说话了,甚至只能苦苦熬到不明所以又不安的老婆睡着了,才偷偷转过身来,又抱又吻,补足这几个小时的寂寞与空虚。
树儿什么时候才要跟他和好啊……
他又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一时对她的“过去”不平衡,他下次不会说气话了,他想要光明正大抱着老婆说话啊……偷偷摸摸的感觉,好难过哦……袁七英抱怨又哀怨,辗转反侧,梦里碎碎念了一整夜。
隔天早上,对于这种情况无所适从的寇冰树,正要听从好朋友的建议试着问丈夫地瓜粥会不会太烫,但是察言观色一阵子后,丈夫那张黑眼圈明显又十分阴沉的黑脸,当场就让胆怯的她打起退堂鼓。
“我和苍蝇出去打篮球了,中午不回来吃了……”袁七英闷闷不乐地穿好球鞋,对于被迫更改的周末计画,怎么都无法释怀。
他忍不住又有些期盼地回头看一眼,才发现他无情无义的老婆不知跑哪去了。
记得苍蝇特地打电话邀约的周末之约,寇冰树换好运动服出来,却只来得及目送郁郁寡欢的袁七英走进电梯。
丈夫不愿让她跟随的事实,那种被独自撇下的感觉太强烈,强烈得使人感觉寂寞。失落感强烈涌上来,几乎击垮无力招架的寇冰树。
她双手掩面,想要忍住却脆弱地饮泣起来。
伤心的往事伴随失落感一件件触动开来,她想起高三那年,亲眼目睹暗恋多年的男孩子亲吻他后来的女朋友,那种心瞬间破碎的感觉。
想起,她来不及告白,那名优秀的男子就以不可思议的方式,离开了所有爱他与他爱的人。
也想起,他辞世的那阵子,每天每夜,她隔着灵柩玻璃看着他沉沉入睡的俊容,想要倾吐隐藏多年的心事,却始终缺乏启口的勇气。
于是,暗恋未果又表白不出的感情就此梗塞心头,成了永远的遗憾。
她真的好想说:冬彦哥,我曾经很喜欢很喜欢你呀……
她不愿再有遗憾了,再也不要有遗憾了。
她想要跟七英一起去打篮球……她想要跟他去拍大头贴……她想看七英爱困的样子……她想要七英抱着她,她不要自己一个人……她想要七英在她肚子上磨来磨去磨到睡着……想要他拥着她入眠……
她想要跟七英说话……她要跟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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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我们和好好不好?不对,这样太僵硬……”袁七英抱着篮球,在自家门口罚站了快半个小时。“嗯……嗯……老婆你想不想听一个笑话?不行,这种开场白太无聊……哇啊!”
袁七英被猛然打开的铁门吓得后跳两步。
“七英,你回来了!”
袁七英正要对老婆不计前嫌的开心笑脸,回以一个感动得无以复加的拥抱,寇冰树身旁忽然出现一个看起来有点眼熟的女人。
“你的朋友来找你,她等很久了,正要回去,幸好你回来。”寇冰树帮忙把袁七英的篮球拿进书房。
袁七英呆呆地进门,看着一身干练套装、上着俐落淡妆的女强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心口扩散,并愈来愈浓烈。
“你是……”他蹙起两道眉。
“袁七英!我们才分手一年,你就把你的前女友给忘了?”
“哦,对了,我们曾经交往过!”袁七英恍然一击掌,被娇客凶巴巴的母夜叉模样唤回早已灭失的记忆,“那你叫……”
“小莉小姐,七英,你们慢慢聊,我有事先出去一下。”
寇冰树重新端出一大盘茶点,又沏好一壶花茶,提着两袋垃圾和一袋衣物向袁七英点点头,就要出门。
“树儿,你听我解释!树儿……”袁七英像出轨被发现的丈夫,焦急万分地追过来扯住面容憔悴、双眸微肿的老婆。“你要去哪里?你要离开我们家哦……房子是你的耶,你可不要忘记了……你走,我就学你一走了之哦……”
“我没有要走!”这是大伯留给七英的祖厝呀!
“那你有没有误会?你不要误会哦,我和她几百万年前就没有关系了,真的!我没骗你!我都认不出她是谁了,她肚子的孩子不是我的,我从来没有碰过她,真的……她说的话都是假的……”
“谁怀孕了?袁七英!”和现任男友吵架,想回头找前男友诉诉苦的小莉,不料却看到以前那个不解风情又老喜欢当街玩起无聊手势、以及迷恋幼稚大头贴的大呆瓜、粗鲁大块头,竟然摇身一变为多情种子,而且结婚了……
小莉的眼睛很不能适应,揉了又揉。
“小莉小姐才来一会,她人很好,没有说什么的……”寇冰树为丈夫的直言不讳感到脸红。
“真的吗?可是……你明明哭过,真的不是她乱说话,害你乱想吗?”袁七英一脸怀疑,试着碰了一碰老婆泛红的眼角,看她对自己笑了笑,转身要走,他方寸大乱地拉住她,焦心得无所不用其极,道:
“你要去哪里?你不必为了我朋友来访就出去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人家会说得很难听耶。她马上就要离开了,这是你的房子耶,何况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啊,你、你要去哪里?你……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树儿……”
“我没有……”与丈夫又突然和好了,寇冰树有些不知所措地泛着泪光,并不好意思地对竖起娇目狠瞪袁七英的娇客欠了欠身,“我帮张妈妈和李爷爷他们把破掉的衣服补好了,我拿去给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你快点进去吧。”
“他们喜欢装穷,衣服永远是破的,你一辈子补不完啦,干嘛这么累啊……”袁七英依依不舍又放心不下,十八相送老婆到一楼,趁着社区中庭四下无人,赶忙偷吻一下老婆久违的笑唇,悬了三十二个小时的心才徐徐落地。“我和小莉真的没有任何关系,我们结束得很平和,没有不干净的小动作,我们也没有藕断丝连哦!你要相信我,不要……又不和我说话了哦,好不好?”
“我没有!”寇冰树凝视他害怕的面容好半晌,动情动心,一个快步上前牢牢拥住他。“我想要跟七英说话……”
“老婆!”袁七英眼眶微湿,激动得与提着两袋垃圾的老婆在社区中庭忘形相拥,并信誓旦旦起来:“我发誓,我再也不会耍脾气,再也不会嫉妒一只猫!再也不要半夜起来偷鸡摸狗……”
就在寇冰树听得头昏眼花时,袁七英慷慨激昂的誓言,突然转弱:
“老婆,我问你哦……你爱不爱我?”苍蝇说,直攻核心就对了。
“什、什么?”
“你不要有心理压力或负担哦,我爱你,那你爱不爱我?”管她过去怎样,重要的是他拥有老婆的现在与未来。
丈夫的表白来得突兀,寇冰树没有心理准备,一下子呆掉了。
“你爱我吧?对吧?”
寇冰树埋首在仿佛阔别一辈子的怀抱里,羞涩又笃定地点头,“我、我爱你。”
袁七英开心到整张脸庞变形又发起高烧来,“那我问你,如果那个姬家的什么死太子……我是说如果啦,如果他在你成为我老婆之前向你求婚,你会考虑嫁他吗?”
“不会的!”这是不用思考的问题呀,因为她看到他那张脸,喉咙就塞住,根本无法说话的……
“真的吗?”袁七英郁卒了两三天的心情与脸庞亮到不能再亮,眼笑眉笑、心更笑,他快乐拥住贴心的老婆,小心翼翼问道:“为什么?”
“高攀不起……”门户差距悬殊,她并不适合富贵家门。
袁七英愣了一下,仰头望着天上繁星许久许久之后,像是悟透了什么人生大道理,沉重一叹:“也对,姬姓死小子的确高攀不起我美好的老婆。那是他的问题,你不必替他感到难过,知道吗?”
寇冰树愣住,旋即一笑,安适地窝在老公一心偏袒的怀抱与宠溺之中。
“啊!老婆,快看,有流星!”
第一次诓老婆的男人脸色爆红,等到老婆果然受骗上当,将小脸仰得高高的,袁七英立刻狠狠吻住她,中庭两旁的住家也立刻爆出热烈的掌声与哨音。
“七英……”
“管他们的,我们是夫妻耶!”袁七英打死不退,继续吻。
半个小时之后,被冷落得十分彻底的娇客,怒气冲冲踏进中庭准备打道回府。
谁知她一出来,就撞见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对相亲相爱相互拥抱又不知回避的夫妻伫在庭中央,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不断指指点点。
小俩口彼此凝视的笑容都傻呼呼,却似乎别无所求,仿佛人生这样就满足了。
很简单,却很满足。
看来袁七英终于找到不会笑他幼稚、嫌他无聊,会陪他玩而他也愿意拿出真心以对的真命天女。
是她太贪心,太不容易满足了……娇客抬头看了下星星,悄悄绕过傻笑不停的夫妻,决定找男友出来看夜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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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一定要去,为什么不在白天阳气重的时候去啊?
现在夜深人静了,他老婆实在……
“我们一定要现在去吗?不可以明天再去吗?”袁七英踩在山径的落叶上,听着山风绕进竹林的沙沙声,心底直发毛。
“我现在……有勇气表白了。”因为他给她勇气啊……
“明天就没有啊?”什么谬论嘛!哪有人像她这样硬拖着丈夫回乡来,向暗恋的男人告白啊!说什么了却一桩心事……心事解决掉是很好啦,但也不要拖到十二点多才来吧!
“七英……你是不是累了想睡觉?”夜半时分,寇冰树提着一只牡丹灯笼,灯影闪闪烁烁,加深了四周的诡谲感。“如果你累了就别陪我去看冬彦哥了,我自己去没关系呀。”她不怕黑的,这里埋葬的都是村子里的人,不会害人的。
“半夜三更的,我怎么可能让你自己一个人到墓园去啊。”袁七英眨了眨眼。看错了吧?他刚刚好像在墓园的门口看到一团白影……眼花了吧……“我们赶快去,赶快回来。”
结果一到墓园,寇冰树像拥有全世界的时间,一到管冬彦的墓园就自然而然帮忙先除除草、扫扫地,又洒洒水,完全没注意到她老公面色僵白,已经勉为其难的扶着墓碑,出现脚步虚浮的晕眩症状。
“老婆,还有什么步骤,你告诉我,我帮你。”然后我们快点闪人!袁七英头皮发麻,似乎听到有人在笑,男人的声音。
“没有了……七英你在找什么?”寇冰树扣住他冰冷的手,看他东张西望。“你手好冰,会冷吗?”
“你快点表白,我就不会继续冷下去了!”
“其实我、我早上就已经来说过了。”
“那你现在是来干嘛啊?”袁七英快昏倒了!
寇冰树抓着袁七英冰冷的手掌,害羞地凝望管冬彦淡雅的遗照。“我想让冬彦哥看看,我现在最、最喜欢的人……”
“老婆……”袁七英再度被老婆给轻易感动了,不过今晚大打了折扣,因为这种时辰、这种地点,他很难感动太久。“我们回去了,好吗?”
仿佛察觉到丈夫极力压制的恐惧,寇冰树对墓碑软软说道:
“冬彦哥,我们回去了。我和七英改天再来看你,你要保佑兰西平安无事哦。那位女生真的就是兰西,我没有看错,所以你在天之灵,一定要找到她,把她带回来跟我们团聚哦……”
“老婆……老婆……”袁七英戳了一戳合掌一拜再拜、表情虔诚的寇冰树,打断她绵延不绝的祈求,“他不是玉皇大帝,他只是一个不幸提早离开人世的男人,你饶了他,让他安心在下面睡他的好觉吧。我们……走了好不好?”他好像又听到那个有点嘲讽意味的笑声了。
“这样吗?好,那我们回去好了。”寇冰树傻傻地提起牡丹灯笼,挽着看起来似乎吓坏的老公,往回走。
走出墓园时,寇冰树忽然停下步子,愣愣地回头,朝管冬彦的墓地望了过去。
她仿佛听见了,依稀听见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对她轻轻淡淡地说着:“冰树,谢谢你。”
那声音近在耳畔,很凉很淡,却很清楚。
“七英,我……你怎么了?你脸色好难看啊,七英……你在看什么?”寇冰树扯了扯两眼发直的丈夫。
袁七英咽了咽口水,困难地将锁定在寇冰树左方的视线拉回来,欲言又止,最后干脆一把扛起老婆,发了狠,拔足狂奔起来。
一路不停地从后山狂奔回寇冰树的姑婆家,才将莫名不解的老婆放下。
袁七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心翼翼地回头,瞥了瞥乌漆抹黑的来时路。
他、他看到了……看到一团朦朦胧胧的白光从那只猫的墓地里飘出来,一直飘到他老婆身边,还开口说话……说谢谢他老婆……
他真的撞鬼了!妈——呀!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冷又怕鬼的袁七英双眼一翻,大大的一尊人就这么昏倒在寇冰树姑婆家的台阶上,自此成为了此村一把中看不中用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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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的某月某日,某人家客厅。
有着蟑螂般亘古不灭的生命力,郝思佳继上次遭儿子狠话重创后,隔天就出现在儿子家里,并不经他允许,又“乱动”起儿子的家里,只因她实在实在无法容忍不够优美的用餐环境。
忙到三更半夜才返家的袁七英,一推开门,就有了做人失败的怀疑,因为他身边的人完全不把他的怒气当回事。
“宝贝亲亲儿,你何年何月才肯叫郝思佳一声妈妈呢?”郝思佳端着刚刚由法国空运抵台的珐琅杯盘。
“这辈子你慢慢等好了!”袁七英一看到屋子里到处是蕾丝,心火就爆升。
“小树儿,你听见没有?我儿子希望他美丽迷人的好妈妈长命百岁呢。”郝思佳揩了揩感动的泪花。
“嗯。”寇冰树用力点头,表示对婆婆与丈夫跨出和谐的第一步最忠贞与开心的支持。婆媳关系和谐如故。
“我哪……”袁七英的狠话被老婆凝泪的感动表情,瞅得撂不出半句来。“可恶!吃死他了……这些人……”他搔着后脑勺,嘀嘀咕咕着往屋内转去,忽然又急步冲出来。“等一下,你们给我等等!现在是半夜一点半了,三更半夜的,你们喝什么鬼茶呀!”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袁七英一脸不解地瞪着掩嘴狂笑半天的郝思佳,转头问老婆:“她吃错药啦?”
“喔呵呵呵呵呵呵……小树儿,我的瑞德在楼下等了,喔呵呵呵呵呵呵……我下去,不用,你不必起来,我自个儿下去。”
“没关系的,我……”正要跟下去送客的寇冰树被袁七英拉了回来。
“笑就笑,就不能正常一点笑吗?明明是人,干嘛一定要学火鸡啊,莫名其妙……”袁七英嘀嘀咕咕着,十二年来第一次送母亲到门口。
看着那位为了配合郝思佳的浪漫美学特地改名瑞德的白瑞德,专程坐电梯上来接回太太。十二年来,头一次,袁七英回应了“夺母者”的点头问好,虽然脸色僵硬,姿势僵直得很像僵尸。
郝思佳依然揩着滚不尽的美美泪花,深深凝视电梯外态度终于稍稍软化一些的儿子,心中感慨万千。盼了又盼,原以为今生无望了……也许有一天她终能得偿夙愿,亲耳听见儿子叫出那个字眼——妈妈。
哎哟,好凄美哟……好感人哟!太动人了……
看样子,她又在发神经了……袁七英冷眼斜瞄身子无故抽搐的郝思佳。
“儿子,宝贝亲亲,恭禧你哟!妈妈替你觉得很开心哟!”电梯门合拢的一霎,郝思佳笑中带泪,语气真挚又正常地笑道:“要好好疼惜辛苦的小树儿哦,妈妈是很辛苦的,晚安!”
“什么东西啊……没头没脑的,做人真不干脆……”一头雾水的袁七英转身,就看见老婆两颊酡红,欲言又止地站在玄关等他。“你等一下,我洗澡很快就好。”
“七英……那个……”寇冰树“那个”嗫嚅完,便没了下文地尾随袁七英,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动。
“这么晚了,你还没洗澡吗?”袁七英诧异地看她羞红了脸,跟着他踱进浴室。他棱角分明的面容红得发烫,对着墙壁低低问:“你……你想跟我一起洗啊?”
“不是的!”寇冰树吓了一大跳。
她激烈的反应惹恼了袁七英。“跟我洗,你老公洗耶!又不是跟酷斯拉,你干嘛吓成那样啊!”厚!很侮辱人哦。
“我是……有事想……想跟你说……”
“什么事?”她欲语还休,模样慎重,对老婆的身体健康十分注意的袁七英一阵神经质。“是不是今年的检查报告出现不寻常的异物?”
“是……也不算是……”
“那到底是不是啊!?”袁七英深觉心脏无力、双腿虚软,赶紧掀下马桶盖,一屁股坐上去,顺便把支吾其词的老婆抓来双腿间。“你不要吓我,快点说啦!”
寇冰树情急之下,想起婆婆教她说的:“妈妈说只要跟你说,你要做爸爸了,就……就可以了……”
“哦,老女人说只要跟我说我做……”袁七英掩着嘴,一脸震惊地向后退去,直到背部抵住墙壁。“你、你你……你怀孕啦?”
寇冰树羞羞怯怯地一点头,嗫嚅道:
“医生说两个月了……”七英的反应和妈妈说的不一样,他好像很惊恐耶……
“什么?!”不知不觉,他竟然偷偷当了两个月爸爸,可——恶!
袁七英愣愕地望着老婆,努力消化这个使人扼腕的消息好久好久,忽然冲出浴室。
抓起车钥匙和手机,他忙碌打着电话通知彼岸某对老夫妻,通知一干死党,并牵着老婆往地下室停车场走去。
“我们去哪里?”寇冰树问着正忙着帮她系安全带的男人。
“我们去力齐家。”袁七英将后座的睡枕塞在老婆颈后,安顿好老婆后,他迅速上车。“我不会飙太快的,你累了就睡一下。”他倾身过去吻了吻辛苦的准妈妈。
已经被老公载出载入载习惯,寇冰树提醒道:“我不困。现在已经一点了,力齐哥和小秀可能已经就寝了……”
“谁甩他睡不睡呀!我们的心娃比较重要!”
这样……不太好吧……心、心娃?
夫妻俩在接近两点的时候,抵达北投,五只应召前来的猿人满脸疲惫,在各自的越野车里睡得歪歪倒倒,直到袁七英神气活现地撸醒他们。
“死七英,你最好有重要事情,半夜叫我们到这里来的代价,可不是一顿毒打就能摆平……”被中断好眠的猿人们围着神清气爽的幺猿吠吠不休。
“等力齐出来再说!”袁七英故弄玄虚,打手机让深眠中的展力齐出来开门。
不到一分钟,木造大门“刷”地一声,紧急拉开,赤脚跑出应门的展力齐与其他五位猿兄弟一样,蓬头困面、满眼血丝。
“死七英!又发生什么事?别告诉我你这废人又把老婆弄丢了……”
袁七英得意非凡地嘿笑三声,冲着展力齐的脸开心宣布:“我怀孕了!”
“什么?”六只猿兄弟狠愣一下,不是很理解地纷纷掏起耳朵、敲敲太阳穴、折折指关节。“有种,你再吠一次!”
“我家心娃再八个月就出来了,怎样!?”袁七英掩不住狂喜。嘿嘿,总算报了一箭之仇,以后力齐再也不能拿他家宝娃向他臭屁了,他家也快有心娃了!“我怀孕了!怎样!?”
“树儿,你去客厅。”六只忍无可忍的人猿等孕妇一远离暴风圈,就合力把她爱现的欠电丈夫拽进展家院子,降低音量,闷闷地海扁了起来。
“你抢走我们的树儿还先怀孕,你有没有天良……”
“心娃?!没跟我们商量,你偷偷摸摸先取走名字,你这算什么兄弟!”
“嘿嘿嘿嘿……”奸诈的准爸爸一迳傻笑以对,惹得众猿妒火更盛。
“我就誓死反对树儿下嫁死七英,我就说他很爱现,什么都要现一现,才会一天到晚向我们秀他和树儿最新的大头贴!以后还要加现心娃的!妈的!”
被吵醒的夏秀走出来,轻轻挽住寇冰树,听了两句便知道夜半暴动的原因。
“你当妈妈了?”夏秀微讶,“恭喜你了,冰树。七英哥哥看起来很开心。”
“嘿嘿嘿嘿嘿嘿嘿……”袁七英眉笑眼笑、嘴咧大,就是止不住满腔笑意。
“死七英,死到临头,你还笑得这么无耻!啊?”六脚踩上傻笑不停的猿脸。
何止开心,七英哥哥简直是乐疯了。唉……这些傻爸爸……
“别理他们了。我们去书房,我怀孕期间把该注意的事项都打好了,我列印出来给你。”两个女人家私相授受着妈妈经,相偕转身。
临入书房前,寇冰树回眸一望兵荒马乱的院子,望着似曾相识的情景,她莞尔的脑海闪现了一句话——久雨遇震,必晴。
童话
爬爬爬,停住,坐下来把抓到的报纸往“垂涎三尺”的嘴巴塞。
女主人把正要奔出去的心娃妈妈拉住,坐在厨房,轻柔笑呼:“心娃的爸爸,心娃在吃报纸了。”这群静不下来的猿人当上新科爸爸的模样,有趣极了。
“心娃!不可以!”从外面急奔进来的大猩猩音量从一百三十分贝陡降至柔情似水的二十分贝,轻轻把报纸从娃娃手中抽开。“不可以吃报纸哦……”
“呵呵呵……”小娃娃不要钱的口水又狂淌三升,不记仇的圆眸眨呀眨的,模样煞是可爱,对着面前这张她看了快一年的熟悉面容傻傻笑着,“呵呵……”
傻爸爸跟着傻女儿笑得傻呼呼,女儿可爱的笑容让他脆弱的心又狠碎一遍。拍拍她红润的脸颊,把她遗落在走廊的奶嘴捡过来,先用自己的嘴巴消毒一下。
“不可以吃报纸,要不要吃嘴嘴?”心娃爸拿奶嘴逗弄女儿。
小娃娃双手乱乱抓,兴奋的尖叫掺杂着傻笑。“呵呵呵……爸……比。”
“啊!心娃干女儿在叫我们爸比了!”五只干爹猿感动到喷泪兼捉狂!
“这是继宝娃两年前那一叫,又一个光辉时刻,少怀,录音器材拿出来!”
“我是她亲爹,她在叫我行不行!”心娃爹火大。
“你把我们的树儿拐走,有什么资格在那里乱吠!”又开始掀陈年旧帐的一群没度量猿,恨红了眼。“把心娃给我们还来!还来!”
“自己不会去生哦!”
“你说那什么话啊!你以为我们生不出来哦!再说心娃又不是你生的,是树儿生的,你嚣张个屁啊!笑死人了!”
“宝娃你别过来!”男主人为了健全女儿的身心发展,赶紧把活泼好动的宝娃和缺乏逃生能力的袁家心娃抱上客厅,免遭池鱼之殃。
“爸……比。”
“妈妈,你看,心娃超好笑。”四岁的展家小姊姊做作地掩嘴而笑。“她说爸比耶,好好笑哦。”
“你‘小时候’和心娃一样叫爸比哦。”宝娃妈妈淡淡笑道,“妹妹还很小很小,你是心娃的姊姊,姊姊要教妹妹说话,知道吗?”
“知道了!”宝娃高举着双手,跑开,两根小马尾在空中晃来晃去。
“爸、比……”被顽皮的小姊姊拖着倒退爬,心娃一个劲的呵呵傻笑。
“心娃,叫妈咪,快点叫妈咪。”鼻青脸肿的傻“爸比”趴在地上,轻轻诱哄笑得好迷人的傻女儿。“快点叫妈咪呀,快点,妈咪妈咪……”
“七英哥哥凡事以你为重,他很爱你,冰树。”
“真的吗?”傻妈咪愣了五分钟之后,秀净的小脸胀红。“七英说过,但是我……”从好朋友口中说出来,她觉得不好意思。
“秀儿,签写好没有?快拿过来!”五只各自带伤的孤家猿忿忿跑了来。
唉……女主人头痛地交出了五张纸。
轮流抽起生死签的五只单身猿,开始轮流爆出亢奋的狂笑——
“我的是爱娃!哈哈哈!”
“我的是甜娃!哈哈哈哈!”
“我的是梦娃!哈哈哈哈哈!”
“我的是娇娃!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是美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小心多笑一声的脱线猿,立刻被众猿饱以老拳。
这时候,屋内唯一脑筋清醒的托腮女性,淡淡丢出了一个问题:“各位哥哥们,我没恶意,纯粹好奇,万一你们的第一胎是男孩子呢?”
瞬间静音的现场,飘来一朵朵乌云,外加雷电闪闪,三十秒之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五只猿人们插起腰,仰天长笑,假装问题不存在地努力笑,一直笑。
活泼好动的宝娃转头看见,赶紧将吃不完的香蕉塞给老爸解决,并拖起他。
父女俩冲到院子,排在五位狂笑猿人的末端。宝娃插起小手,学五位干爹们站出大剌剌的三七步,仰起她古灵精怪的小脸蛋,面朝天——
“哈哈哈哈哈……”
五位干爹狂笑之余,不忘抽空对“猿家班”潜力无穷的下一代竖出大拇指,齐声赞道:“宝娃,你笑得真是太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在逗女儿的最后一猿见状,为免背负上不合群的形象,造成女儿日后难做人,他赶忙把女儿抱起,排在小姊姊身旁,两手撑持在婴儿软趴趴的腋下,让滴着口水的心娃遥望天际,父女俩一起笑得傻呼呼。
傻笑满面的心娃妈妈从厨房端出冷饮,见状,笑着转出去,将饮品逐一分送给喉咙笑得有点太干的大小猿与迷你猿。
唉……北投某狂笑不绝的透天厝内,唯一清醒的某女性头很痛中。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