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他这副前所未有的表情,博亚秀一边笑一边换上衣服,一点也不计较他又任性了一次。
“到底为什么突然找我看电影?”总是有个理由的吧!
“因为我想你。”实话实说是他的美德之一。
“你……你乱说什么!”心脏突然停跳一拍。
……别对他说这种话,他会认真。
“我没乱说,是真的想你,要不然我干嘛一大早起来找你看电影。”这个答案很难让他相信吗?
在他眼中瞧见肯定,亚秀心里头突然涨得满满的,是又甜又酸的感触,无法控制自己的脸露出笑容。
他在卫南的心里不是有那么一点重要?
他不敢问,八年来一直陷在这种进退不得的情况就是因为他不敢开口问,怕若是问了,自己也会成为卫南抛开的对象之一。
“要看什么电影?”
“水鬼怪谈怎样?”有点不怀好意的笑脸,他知道亚秀不太喜欢看这种恐怖的东西。
瞪他。“不要。”
“去那边再看看要看什么好了。”反正他看什么都无所谓,今天主要是来看人的。
果然,在亚秀身边脑子就不会乱糟糟,心情也好多了,可能是因为亚秀在身边所以不用费神想他吧!
“嗯,你还没跟我说怎么会瘦了?工作太忙吗?”自己在卫南身边就会像个老妈子似地操心,如果有一天卫南发现他的变化来自于他爱上他时,会怎么办?
离他离得远远的?连朋友都做不成?还是像现在这样不会有改变?
他不敢奢望卫南会回应他的爱,从一开始两个人就说过只是单纯的床伴关系,是他自己习惯了有人帮他选衣服,有人赖着他任性,孤单时有温暖可以分享的美好所以才自作多情地奢望。
但他真的好想成为那个可以永远依赖卫南、让卫南依赖的人。
承诺不是只有女人会想要拥有。
“还好,不过都已经结束了,还说我,你自己还不是一样瘦了,不但瘦了还一点血色都没有,我才想问你是不是生病他呢!”说着,自己就更心虚了点,若非亚秀问及他为什么会瘦了的问题,恐怕他也不会因为想要转移话题而发现亚秀这般憔悴。
“如果不舒服的话,电影下次再去看好了。”良心被啃的感觉怪痛的,现在方知道人大任性必然会有后悔的一天,他应该先注意亚秀的状况,而不是一心一意想要解除心里的疑惑,便拉着亚秀出门,害他现在心痛得要死。
“我很好,没有不舒服,你知道我最近有习惯性的偏头痛,刚刚已经吃了止痛药了。”
亚秀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专门用来刺痛他的良心的。
他不晓得亚秀有偏头痛的习惯。
他的沉默让博亚秀以为是在担心,心里好不温暖,笑着牵住他的手往门外走。“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忘记吹头发,听说偏头痛没有根治的方法,不过下次去医院定期检查时,我会记得顺便问问医生有没改善的方法。”
又被刺了一下,他不知道亚秀洗完头不吹头发,现在仔细回想才想起来,每次两个人一起洗澡,洗完澡后亚秀就只忙着帮他吹头,自己的头发常常是湿的,接着自己就任性的把人给抱上床睡觉。
“我帮你问问我同事看看,他们那一群整天忙得要死的人,应该有不少都是跟你一样的习惯。”
他的好心让博亚秀既是幸福又是疑惑。“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好怪。”过去他都不会把他这些话听进耳朵去,唠唠叨叨讲了一堆,结果是右耳进,左耳出,久而久之他也就很少讲,今天他不但听进去了,还给了他回答。
沈卫南超级尴尬,难得良心发现,却被当成发烧,可见他平时良心发现的时候有多少。
“没事没事,既然你没事,我也没事,那我们赶快去看电影吧!”再被问下去的话,说不定八百年前都没出现过的脸红就要成为本世纪一大景点了。
看他微窘的样子,博亚秀也没再多问,让他推着背,被动地往地下停车场去。
其实这样的怪异,他觉得很高兴,没什么不好,真的很让他高兴。
台北假日的人潮很多,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都市人一放假怎么可能错过睡大觉的机会,然而看电影出来,即使外面下着冷冷的雨,路上的车子,行人还是多得可怕,与陌生人的擦撞在所难免。
反射性地伸手接着不断落下的雨滴,在台湾土生土的两人,对这儿的天气变化,还是无法猜测。
这种明显一滴一滴落下的雨,就像是在预告春天即将来临一样,带有冬天微微的冷,却有春天那种微凉不刺骨的柔和。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买伞。”沈卫南瞪着不作美的天空,在博亚秀耳边吩咐一声,一个人往前面马路转角的便利商店冲过去。
“等……”来不及阻止他的行动。
他想说,这里离那儿有点点距离,就算雨不大,等他回来也淋得差不多湿了,还不如两个人一起跑到停车场找车,回家洗个澡,还想要出门的话再一起出门,家又不是很远。
可想想他今天的体贴,也就不跑过去找他了,他想享受一下被人宠着,有人可以依赖的感觉。
家……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称呼自己住的地方是家,在保守的观念里,一个家要有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才能称之为家,否则不过是一个提供睡觉让你清楚寂寞是什么滋味的空格子。
他爱他,那他爱不爱他?
两个男人一起住的那个地方是家,还是让自己呼吸寂寞的空格子。
在看电影的时候,他脑子分心想着他今天奇异的举动,电影在演些什么内容他都搞不清楚,仿佛前面的大萤幕,播放的是他瘦了的模样,今天无微不至照顾他的举动,他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听进脑海里,还那么认真专注地看着他,让他竟然有一种恋爱时羞于与喜欢的人直视的胆怯,每一次视线接触,都会使他丢脸地面红耳根子发热。
有好几次,他都差点失去控制力地对他说了那一句藏在心里很久的话,也有好多次,他差点问他……爱不爱自己?他们两个是否可以有永远?
禁不起他的温柔对待……
宁可他像平常一样任性不懂得体贴,也不愿他如此温柔对待,那会让他有不该有的期待,期待……
卫南,你是不是有点爱我?会不会有点在乎我?
想哭……像个女人一样放肆地哭泣,是因为自己是个男人,所以无法任性的撒娇,无法放弃自尊脆弱地哭泣?
还是因为他爱上的,是个比他任性,比他会撒娇的情人,所以他必须扮演绝对理性、绝对体贴没有怨言的角色。
“你是不是有点爱我,有点在乎我?”遥遥对着奔跑过来的身影,他小声地说,只有自己听得见那句不停回荡在胸口的话。
“怎么了?”
拿着雨伞回来,就看见亚秀一个人站在大楼里发呆,明明是看着他的眼神,却像是望不着他的存在一样,空洞得教人为他难过。
“没事,发呆而已,买好伞了?”
“买好了。”亚秀有事情瞒着他?
“怎么只买了一把?”还是那种透明的小伞,两个都是体格不小的男人,这哪撑得下。
“两个人一起撑啊?”
“两个大男人一起撑一把伞,这里人这么多,他们会怎么想,而且还这么小,要是并肩走,到车子旁边时全身只剩一半是干的,难不成你抱着我走?”他今天的大脑跑到哪里去了。
“怎么想?当然当我们是情人啊!”沈卫南无所谓也没考虑地回答,打开手中的伞还真不是普通的小,刚刚买伞的时候就是想说自己反正都淋湿了,再湿一点也没差,亚秀有遮就好,便利商店的伞没什么好货容易坏,买了就算弄丢也不会心疼,所以才只买这么一把。
听见他的回答,博亚秀身体一顿,没有说话,直接站到伞下让他帮忙撑。
情人……情人是指有情的人,亦或是单纯的床伴?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优柔寡断,没有勇气取舍的人,没想到一次的爱情,让他变得如此神经质,不过是几个字也能教他想半天,钻牛角尖地呆在角落动弹不得。
他不想看见这样的自己,那让他觉得好悲哀。
“阿秀?”自然发现他刚刚身体的一顿,他说错什么话吗?最近他比较懂得检讨一下,自己的言语。
“南……”除了在床上,他是第一次这么亲密地叫他的名字,低低的声音,低低的头,教人无从猜测起他现在想些什么。
“什么?”跟随着他慢下的脚步,原本还走在人行道上的两人就这么停在中央,依然稀稀疏疏的雨将沈卫南打得连裤管都湿透,而博亚秀仅有肩头一小块地方被雨打着,一点一点的湿意逐渐蔓延。
“情人是指对彼此有感情的人,还是单纯的床伴?”这是心里头最近的问题。
“……”沈卫南皱起双眉,不晓得博亚秀怎么会在大街上突然讨论起这种问题。
“你怎么了,如果不喜欢我这么说,那以后我不说就是了。”刚刚还好好的,不过是那么几个字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像头顶上的天空一样灰色。
博亚秀抬起头,看见了他的皱眉,也发现他眼中混乱与不快,在他的眼中,是否他也是一个任性的情人,所以才会像孩子一样在大街上坚持一个问题?
“我们是情人还是只是单纯的床伴?”那个问题没有答案,那这个呢?
问题里多了你我,会不会比较好回答?
“我们的关系,不是一开始就是说好的吗?”他不安了,有点怕他一直以为淡然的亚秀会说出像过去他所抛弃的情人所说的话。
残忍的话语可以丢给那些人,可无法对亚秀说出口,他们俩毕竟在一起八的时候,和那些人不同……
“那就是床伴了?没有依恋,没有爱情……”
苦苦的笑,不知是心里苦所以笑苦,还是笑得苦所以心也觉得苦。
“亚秀,我不想在大街上讨论这个……”
“那讨论其他的事情好不好?”
“亚秀!”
“在你心中,我有没有一点点重要?”果然是不该对他温柔的,瞧瞧自己,竟然任性地将藏在心里多年的问题问出口。
“……”没有回答,不知该怎么回答。
“最后一个,你在乎我吗?”
连是不是爱我,能不能爱我,他都不敢强求,为什么他还是一句话也不说,难道八年来在他心里占一个位置真有那么的难?
“亚秀,我们回去再说。”无法言喻的惶恐,打从心坎里向四肢蔓延,被那一双充满哀伤的双眼凝视着,让他有股想要逃的冲动,逃开那种被什么网住无法呼吸的感觉。
他也可以像一个女人一样软弱地哭……
只要陷在爱情这个泥沼中的人,都有放声哭泣的权力,不该不能不要再压抑自己,“我爱你,卫南,从好久好久以前就爱你。”他想说,再也没办法将这一句话藏在心口,这样的秘密,他不想要一辈子保留。
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懂?
支撑着伞的大手,仿佛在一瞬间失去力气,连小小的雨滴打在伞上的力量都觉得沉重,“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其实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你别乱说,我现在一个人自在得很。”
“是吗?那么就一定有一个人爱你爱得很深,而且那种爱还让你无从察觉,使你下意识里知道自己有人等你,可以无所顾忌,无忧无虑地四处花心,原来天底下有比我还笨的人……”
“你别乱说,没这个人,我怎么不晓得有人像你说的那样爱我。”
“所以才说你无从察觉啊!你自己好好想想,老实说……”
他想起了与郑开文之间的对话,他以为荒谬绝伦的对话……
他心里的亚秀是那么淡然,不普对他有过任何情感上的要求,连小小的抱怨也不曾有,所以他没想过亚秀会是那个爱他很深的人,他以为亚秀会纵容他花心,纵容他任性,是因为他不在乎,是因为他个性好,尽管和开文说完话之后,脑子里盘旋的都是亚秀的影子,可就是因为在心里已经将亚秀定了位,给了一个样版,所以从来不曾把两者联想在一起。
如果不是因为爱得太深,怎么会无怨无悔地纵容,如果不是爱得太浓,怎么会愿意无声无息等待?
“我觉得那个人爱上你是一种不幸……”
如果不是爱到没有了自己,又怎么会忍受八年闷不吭声只有付出没有回报的痛苦。
“对不起!”原来那个不幸的人,是一直在他身边让他任性的亚秀。
“对不起……你……让我好好想想……”
原来他一直使亚秀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