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儿子,你看好多银子!”
藤井树看见他娘手里拿着好大一绽白花花的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刺得他头昏眼花。
“哪里来的银子?”
“哎呀,屋子里还有好大一堆!全是白花花亮晶晶的银子嗳!”藤大婶比划了一个很夸张的手势,高兴得快疯了。
“宝贝乖孙,你可回来了。”奶奶站在门口对他招手,“快进来,大喜啦。”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银子?”藤井树冲进屋,他看见他爹、爷爷、祖爷爷,一个个怀里抱着银子,笑得脸部抽搐、五官变形。
“吼吼,乖儿子,大喜大喜啦!”藤大叔语无伦次。
“大喜?”藤井树感觉不妙。
“爹给你说了一门亲事。你看女方多阔气,送来这么多银子当聘礼,吼吼。”
“亲事!”藤井树吓得后退一大步。
“就是辛家大小姐,人人巴不得娶回家的大财女,镇上首富辛老爷的闺女呀。”祖奶奶补充说明。
“什么?”藤井树尖叫一声,“是那个年过二十还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什么老姑娘!辛小姐美丽又大方,热情又善良,温柔又贤淑,简直是仙女下凡玉女再世,吼吼,好多银子呀。”藤大叔的思维明显混乱了。
“你、你们!说,把我卖了多少银子?”
天呐、地呐,他虽然不敢奢求娶妻生子,好歹也是一个相貌堂堂的少年郎,家里人为了银子,竟把他卖给辛家那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从此做牛做马,水深火热,不要啊!
“我不会娶她的!”藤井树悲愤交加,怒从中来。
“不是你娶,是你嫁过去当上门女婿。”
藤大叔此话彻底打击了藤井树藤的自尊。
“爹,我们家就我一个儿子,您忍心我们家香火断绝?您忍心让您唯一的儿子去给人家做牛做马?您忍心未来的孙子不姓藤?”藤井树对他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没关系,你爹我还年轻,我和你娘商量过了,准备再生几个。”
“死鬼,这种话你也好意思拿出来讲。”藤大婶掐了藤大叔一把,脸上布满红晕。
“我也可以,有了银子,还怕生不出儿子吗?哇哈哈。”爷爷也凑热闹。
“挨千刀的,你要老来风流,门都没有!老娘已经生不出来,你别指望纳妾!”奶奶醋意大发,拧住爷爷的耳朵来个河东狮吼。
“轻点,我儿子纳妾又怎么了,谁让你的肚皮不争气只下一个蛋。”祖奶奶心疼儿子埋怨媳妇。
“都给我闭嘴。”祖爷爷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严,全家人马上安静了。
“祖爷爷,您要救我。”藤井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乖孙呐,我也无能为力,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一个糟老头子没本事就算了,我还能活几年啊,但是你爹、你爷爷也没本事,我们一大家子都要靠你养。我知道你很辛苦,我心疼啊,现在有这么个脱贫致富的好机会,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就委屈一下吧。”
“儿啊,难道你忍心看我们几个老的吃苦?”藤大叔变戏法似的痛哭流涕,全家人都眼泪汪汪可怜巴巴地望着藤井树。五雷轰顶、肝肺俱焚!藤井树默认了,他步履蹒跚地回到房间,还没关上门就听他爹欢呼:“儿他娘,没想到生儿子有这么多好处,我们再生几个,下半辈子就不愁啦。”
天呐,他家的长辈铁了心要把他卖了换银子。藤井树彻底寒了心。世上竟有这种父母,卖儿求荣。他爹娘已经被猪油蒙了心,眼里只有银子,没有儿子!
话说五天前,藤井树与辛绿痕在桃树下有说有笑,情意绵绵(后一句是苟媒婆的臆测)。自从上次为藤井树提亲失败,苟媒婆觉得老脸挂不住,好久都没上藤家门。她在为辛家寻觅佳婿的同时,也寻访到好多待嫁闺女,其中有一户张姓人家的女儿与藤井树很匹配,因此抽空上门再次说媒。
眼尖的苟媒婆,刚走到藤家附近,一眼就认出坐在桃树下的一对少年男女是谁。辛家大小姐打扮得像个村姑,大家闺秀的气质荡然无存,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私会情郎,简直有失体统!还有还有,辛家大小姐原来是闷骚,平时那么精明的一个女子,竟然在情郎面前装天真!
苟媒婆就是苟媒婆,以她二十年练就的火眼金睛铁齿铜牙三姑六婆八卦大法,全身的毛细孔都兴奋起来,于是迅速躲到篱笆后,展开天视地听的绝技,挖掘出全镇本年度最热辣的轰动话题:首富老千金勾搭上贫穷俊小伙!这一桩“老少配”简直太具传奇性了!
辛藤两家的联姻在苟媒婆的大力撮合下,马到成功。其中省略辛家二老微服暗中考察藤井树、藤家六老与辛家二老谈价钱谈不拢差点大打出手、苟媒婆为双方极力斡旋等等细节若干。十日之后,辛藤两家各派代表一人在月老庙签下婚书,互立字据表示永不反悔,一切终成定局。
至于定亲的男女主人公,丝毫没有发言权,这个时代男女婚姻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在有心人士的刻意隐瞒下,他们毫不知情。
“爹,您怎么了?”辛绿痕第十二次问她爹。
好奇怪,一个上午,辛老爷在迎客厅里来来回回践踏地板。一问他什么事,就说是在活动筋骨。好吧,辛绿痕就让下人清理现场,把桌椅古董什么的搬开,让她爹随便活动。但是她见光鉴的地板都快被磨穿了,实在很想制止爹这种浪费的行为。
“女儿,你相信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对不对?”辛老爷磨蹭了一个上午,终于咬牙决定揭开真相,不过他采取的是迂回战术。
“也许吧。”辛绿痕可不那么肯定。
“那个……爹绝对是为你好。”辛老爷一再强调他做事的出发点。
“好,我相信您。您又瞒着我做了什么好事?不会是给我摆了一个比武招亲的擂台吧?”有这个可能哦,爹出身江湖,娘也做过几天女侠,虽说退隐多年,但难保他们不会一时兴起使出江湖上流行的一套:摆个擂台招亲!然后把她当奖品,奖励给打架打赢的随便哪个阿猫阿狗。
“嘘嘘,小祖宗,我不是让你别再提那些陈年谷子烂芝麻的事吗?你想仇家找上门拆散我们幸福的一家吗?”辛老爷可吓坏了,好汉不提当年勇,他好不容易才从“糨糊”里抽身,快活地窝在一个小镇当土财主,可不想再回去过那种“悲惨”的生活。
“你再提我就让你三更起床蹲马步、四更踩梅花桩、五更用手掌炒铁砂。”辛老爷一贯如此恐吓女儿。
“爹,您确定自个儿三更能起床?”辛绿痕挑挑眉毛。
这一问,直接命中辛老爷的隐痛。辛老爷无话可说,他要是能坚持每天三更起床就不用放弃原来风光的生活了。
“老爷,离题了,说重点。”辛夫人在门外给辛老爷使眼色。急死人了,她在内室躲半天水也没喝一口,一直担心孤立无援的丈夫会不会给女儿大卸八块了。结果咧,这两父女却在讨论几更天起床的问题,离重点越来越远。
“娘,不如您来说——”辛绿痕点名指向辛夫人。
“我……”辛夫人考虑到自己身子单薄,恐无力承受接下来将要爆发的“暴风雨”,因此找了个十分荒唐的理由,溜掉。
“我要去买菜,你们父女俩好好聊、慢慢聊。”
谁都知道,辛夫人连葱跟韭菜都分不清楚,她会有兴致去买菜?
“爹,还是您说吧。”娘跑了,辛绿痕抓着辛老爷不放。
“我、我、我……”辛老爷“我”了半天,思想也在不停地转,最后“我”出一句很没底气的话,“我陪你娘去买菜。”
辛老爷步辛夫人后尘,到底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但是辛绿痕最终还是知道了,只因那扬眉吐气赚了辛家大红包的苟媒婆,在镇上四处绘声绘色散播谣言。这谣言半真半假,真实的一半是辛藤两家喜结良缘,不真实的一半就是辛家老姑娘暗中勾搭上藤家俊小伙,两人早就私笃定终身了。谣言传来传去,就传进了辛绿痕的耳中。
她的第一反应是,一掌拍碎红木桌,嘿,好歹不懂事时扎过几天马步,还有那么点功力。第二反应是,赶紧让下人来修理被她拍碎的桌子。辛绿痕那么精明,自然不会感情用事。可是她却连着几天不理爹娘,每天三更起来,在院子里把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辛老爷和辛夫人,每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老两口干脆也学女儿三更起床,在房内对打拆招。知道内情的下人,反倒可以蒙头大睡到天亮,不必早早起来伺候主子。
迎客厅里,辛老爷和辛夫人顶着四只黑眼圈,连连打呵欠。那个,连着好几天不敢合眼,就怕女儿的大刀砍进来,个中煎熬实在不是外人能体会的。当然,他们不是怕女儿会杀父弑母,而是怕女儿失去理智,砸坏家具古董也是不好的。
“我想睡觉,我要睡觉……”辛老爷念咒似的低喃。
“老爷,不如我们逃吧。”辛夫人握着丈夫的手,泪眼朦胧。
“笑话,这是我家,我是一家之主,凭什么要受那个孽女的气!”辛老爷受到刺激,男子气概又爆发出来。不过当他看见“孽女”拖着大刀,一身劲装疾服杀气腾腾走进来时,气势又软下去,软到尘埃里,只是反复念咒似的低喃:“我想睡觉,我要睡觉……”
辛老爷要睡觉的心愿不久就实现了,幸亏他没有听夫人的话逃跑,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七天之后,辛绿痕自己先熬不住,放弃半夜起床舞大刀的怪癖,又换回华丽的衫裙,做个大家闺秀。
第八天,辛绿痕换了一身出门必备的村姑装束,直杀藤家。
“儿儿儿……呀,辛辛辛……家大小姐来啦!”本来打算和老婆出门看戏的藤大叔,在门口遇见未来儿媳,呆了一呆,慌不择路跑进屋,使劲拍打儿子的房门,结结巴巴地报告消息。
藤井树因为不满他爹娘私自定下的亲事,闷在房内闭关好多天了。家里有了银子,他自不必再给人看孩子。他正坐在桌前喝水,一听到辛家小姐来了,第一反应是惊吓,一吓到就张大了嘴,还未咽下的茶水就这么流了出来,洒得满桌都是。
“儿呀,出来见客。”藤大叔见儿子久不回应,使劲催促。
见就见,他一定要表达自己的不满,宣泄自己的不甘。藤井树擦干“口水”,站起来,开门,木然地对上他爹因兴奋而通红的脸。
“辛……嗨嗨,这就是我家不争气的儿子。”藤大叔不知该怎么称呼辛绿痕,叫小姐,太生分,叫儿媳,还太早,所以就叫成了“辛嗨嗨”。
辛绿痕并不介意,她找的人就在眼前。她走过去,对上他逐渐呆滞的脸,一笑,微微露齿。
“小藤。”
轻柔的话语如春风过耳,吹开了少年心底的花。
“是你!”
呆滞的木头发芽了。
“呀,你们认识?”很不识相的藤大叔说完这句煞风景的话就被很识相的藤大婶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