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山道旁古松青枫参天而立,山道很宽,可容三辆马车并行,引路的小童穿着翠绿色短袍,头上紮着道童髻,声音响亮清脆,甚有教养,足见这“霍家庄”绝不只是间大了些的打铁铺而已。
他们在山道上足足走了一个时辰都还没见到真正的“霍家庄”,山路眼看就要到尽头,龙天运由着其他人先走,自己慢慢踱到她身旁拉住马。
从那天醉酒共骑后,她总是保持着亲切有礼的距离。
那天她酒醒时一个不小心看进龙天运那双眼里,他没注意到她已经醒了,那眼里的神情几乎可以说是……温柔?
那当然是误会,毕竟他有半张脸被面具遮住了,什么温不温柔的完全是她的臆测,但他眼里的确有着些什么别的情绪。
“你看。”
胡真不明就里地回头,这才发现顺着山路,他们居然已经爬到半山腰,山脚下的霍山镇看起来只有巴掌大,里头的人都似小蚂犠般在奔忙着。
霍山镇外阡陌纵横,碧苍点翠,半空中点点白翼漫游,放眼望去远山含笑、山峦叠翠,端的是一派静谧富饶。
天地悠悠,如此壮美辽阔。
“真美。”
龙天运眉目柔和伴在她身旁,转过急弯,视野瞬间开阔,眼前又是另外一番景致,胡真不由得轻叹一声。
正是落日时分,一轮硕大无朋的金轮斜倚着山,天际染着一层又一层的彩霞,好一幅焚彩流金图。
峻岭苍翠深处缓缓腾起山岚,一时之间云蒸霞蔚,绚丽无匹!
夕阳流光照耀在一群石屋上,袅袅炊烟正从那一间间朴拙的石板屋顶升起。屋前有孩子的嬉笑,屋侧有古井绿荫,三两村人或站或卧,一派悠闲。
“等我们都老了,就来住这里。”
胡真的心颤了颤,完全不敢将视线投向他,粉颊却是悄悄染上酡红。
龙天运却像是不知情,领着她继续往前走,一派悠闲。
铿锵不绝的打铁声此起彼落,一户户石板屋多数敞着门,里头总有一炉铁焰。
该不会这些全是打铁铺吧?
“霍家庄建在霍山的山坳里,占地甚广。数百年前这里曾是铁矿的矿心,铁脉挖空后为了方便,便随着绵延的矿脉筑起居所,渐渐形成村落,后来又改为山寨,霍家的先袓便在此立基。你猜得没错,这些全都是打铁铺。”龙天运见她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由得轻笑。
难怪刚刚在山下的霍山镇没见到打铁铺,原来全集中到了这里,这……也未免太多了!
“我第一次来时也吓着了,没想到霍家庄会大成这样,山脚下的霍山镇跟它一比,顿时成了个小村落。这些石屋都是矿工们几百年来建造的,样式虽然朴拙,却都高大坚固,如铁如钢,不怎么讲究修饰。
“这里是蛇村。整个霍山共有十二个这样的山寨,为了方便记忆就以生肖为名。蛇村不是最大,只有三百多户;最大的是龙村,共五百多户;最小的鼠村只有二、三十户。”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霍家庄根本不能称为一个“庄”,说是一个山寨都还算是小观了它。
绵延百里的霍山山脉都是霍家庄所在,那十二个寨子到底藏了多少人……
又藏了多少兵?
他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胡真狐疑地看着龙天运,他却是表情自若,就好像这只是暇时的闲谈似。
蛇村的人似乎都认识龙天运,不少人笑着朝他挥手招呼。
马队正准备离开蛇村,村里却大步流星迈出一个高大威猛的男子。
那人长得浓眉大眼、方正刚毅,样貌称不上英俊,却有股难以言喻的威严,一头乱发披在背上,说不出的自在狂野,那一身横练精壮的肌肉随着看似随意的步伐贲张,虎腰猿臂,十分武勇。
那人双眉极浓,衬着双锐利的鹰眼,令人望之生惧。来到马队前,他似笑非笑地拉住龙天运的马,淡淡一句:“回来了。”
龙天运只是微微一笑。“嗯。”
“是她?”那人饶富兴味地打量着龙天运身旁的胡真。
龙天运只得挑挑眉。“是。”
那人笑了,环抱着一双铁臂,一脸兴致盎然地等着。
“这是霍桑。”龙天运无奈,只得为两人引荐。“霍家庄的长子。这是小胡公子,胡真。”
霍桑意味深长地嘿嘿一笑。“天运的朋友就是我霍家庄的朋友,欢迎你来,想住多久都可以。”
胡真抱拳为礼,被霍桑那意味深长的笑弄得背脊发麻。
“全庄为你的事忙死了,就不替你洗尘接风了。各位请自便,权当自个儿家就行了,不用客气。”霍桑说着朝他们轻轻一挥手,竟真的转身走了。
“我跟霍桑认识很多年了。”
“看得出来。”他们两人虽然外貌并不相似,但身上却有某种气味很相似,一看即知是一夥的。
她真的很想知道南都鬼域的仙城派左使跟西北霍家庄的大公子怎么会结成莫逆。
他们又在山道上走了一刻钟,才走进真正的“霍家庄”。
好大!高耸的木楼林立,跟庄外那些石屋完全不同,这里全是用巨木搭建的木楼,每栋木楼都有两三层高。
从正门看过去已经知道这庄院巨大巍峨,进来后才知整个霍山镇幅员加起来仍不及一个霍家庄。
难怪龙天运会说跟霍家庄比,霍山镇根本就只是个小村落。
最显眼的是霍家正院旁立着的、几层楼高的巨炉,那酒桶状的炉傍山而立,炉里烈焰滔滔滚滚,红光映照得四周明亮无比,犹如不夜城。
此刻炉旁正有六、七名精壮汉子赤着上身拖着风箱的扇索。
“呼!喝!”壮汉们齐心整力,扇索每一拉都煽起巨风,令炉里的赤焰更白、滚着炙人的狂焰巨浪。
“此炉名为“龙焰”。据说两百年来没熄过,无数名器都由此炉而生,肯定是“天下第一炉”。”龙天运说。
“天下第一炉啊……的确很了不起。”仰望着巨炉,胡真喃喃自语地痴望那几个拉着扇索的精壮男人,红光映照下贲张的肌肉,坚毅脸上汗水淋漓,浑身充满野性。真汉子啊真汉子!
“喂!”
“嗯?”
龙天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没好气地哼了声:“看什么?”
胡真不解地回头。“什么?”
“我说你看什么。”
她脸上蓦地一红,嘟囔着:“看起来很热嘛……”
啪地一声,龙天运居然敲了她一记。
五鬼在一旁吃吃怪笑。
“欸,疼……”揉着脑袋,胡真嘟囔,脸微微地红着,心里泛起异样情愫,涟漪荡漾。
他们没进正院,而是穿过木楼走得更深。
天色暗了,偌大庄园四处高悬亮晃晃的“囍”字灯笼,家丁侍女们熙来攘往,还有不少武林人士穿梭其间,好不热闹。
“正在办喜事呢。”山鬼尖笑,“是武林大事。”
胡真心念一动。“是谁大喜?”
山鬼昂然挺直了胸膛。“自然是左使了。”
“龙天运?”
“是啊,左使跟大小姐的喜事。”
胡真一听,不知怎地竟然微微抿了唇,一股不怎么愉快的感觉涌现心头。他要成亲了?从永京拖着她大老远跑来这里看他成亲?
强忍心里的别扭抽痛,她淡淡地问:“跑这么远来办喜事?怎么不在南都?”
从后头跟上来的水鬼幽幽开口:“总是要方便贵客们嘛,南都什么都好,就是太远,远成那鬼样子,贵客们哪里肯上门。”